第57章
“防備和排外, 是給外人的。如果對著自己親密無間、一起成長的同學都心懷戒備,那不是很累嗎?”
季玉竹看底下的小朋友有些似懂非懂, 想了想,決定再說幾句:“庭鈺是不是覺得, 你爺爺是尚書, 紹齊阿父只是郎中,你就是把他揍哭了,他也不敢找你麻煩?”
章庭鈺望瞭望左右,辯解道:“我、我才沒有,我沒想到這個……”他懵懂地覺得這不是好事, 急得快哭了。
季玉竹站起來, 端起他面前的紅薯糖水, 放到駱昊面前:“昊昊,給你。”
駱昊茫然地看看他, 再看看章庭鈺。
章庭鈺扁了扁嘴, 弱弱地抗議:“那、那是我的糖水!”
“庭鈺,昊昊要是搶了你的糖水, 你會不會去揍他?”季玉竹蹲下來,望著他。
章庭鈺漲紅了臉:“才不會!”
“是不會, 還是不能?”季玉竹步步緊逼, “你奶奶是不是吩咐過你不能打昊昊?”
章庭鈺猶豫了會,才點點頭,小聲說:“爺爺、奶奶、阿父、阿母他們都說了。”
聞言,駱昊撅嘴, 拿著勺子無意識地劃拉著自己碗裡的紅薯塊。
“人生而不平等。每個人的出身如何,誰也無法改變。就如昊昊,出生就是榮華富貴。再如牛樹,家裡窮,他能讀書還是他哥哥去京城上工賺來的錢。”
季玉竹笑了笑:“可是你們看,昊昊生在富貴家,有比別人多兩隻耳朵四隻手嗎?”
聞言,眾人齊刷刷望向駱昊。
駱昊漲紅了臉:“我才沒有!”
大家頓時哈哈笑了起來,原本有些嚴肅的氛圍霎時消散。
“再看牛樹,他也沒有比別人少只眼睛缺個鼻子吧?”
大家再看牛樹,又是嘻嘻哈哈一頓笑。
“看,是吧。”季玉竹攤手,“身份地位這些東西,不過是外物。關起門來,私下裡,對著自己的同學朋友,我們可以放鬆下來,不需要如此講究。至少,在目前這個年紀,還是可以不講究的。”
他想了想,補充道:“如果跟著大人出去、或是在外面、或是有外人的情況下,該有的尊卑禮儀,我們也不能忘。畢竟我們讀書習字,本就是為了知禮儀廉恥、知人倫百態。”
“至於尊卑貴賤。”他接著說,“在先生這裡,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若是農人勤懇耕種,讓家人溫飽無憂,那他就值得尊重;若是官員兢兢業業,讓一地百姓安居樂業,這個更值得尊重,因為後者讓更多的人受惠了。”
“現在你們是學生。踏踏實實的學習,就值得表揚和尊重。”
“不管未來如何,將來你們各自走向什麼位置,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擺正自己的位置和心態,努力提高自己,以後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季玉竹歎了口氣,看著這些似懂非懂的稚嫩面孔:“你們現在或許還不懂,但是我希望你們能明白,真正的強者,不需要靠欺淩他人來體現,強者應該是勝不驕敗不餒,寵辱不驚。”
此番話畢,季玉竹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少作用。
他不會傻得去把人人平等的思想灌輸給他們。
他只希望他親手教出來的學生,能懂得自尊自愛,自立自強。
多年以後,從這小小蒙館出來的幾位重臣聚在上書房,與開創盛世的弘治帝駱昊聊起今日一番,都感慨萬分。
但此時的季玉竹並不知道。
下午的課結束後,他就收到寧郡王府差人送過來的信件——來自邊疆的信。
季玉竹拿著信急匆匆回房。
至於上面被裁切過的火漆,他表示理解。
這信從邊疆來,不被翻查一遍才怪。
他邊坐下邊翻出信紙就開始看了起來。
“夫郎愛鑒。
孟春猶寒,分心兩處,相憶纏懷。思念往還,恨無交密。”
看到這裡,季玉竹挑挑眉。這傢伙哪裡學來這麼一套文縐縐的說辭的?
接著往下看,果然畫風一變。
“好了,咱就不裝那文人范兒了,媳婦兒知道我想你了就成。
我已經到了邊疆多日,具體在什麼地方就不說了,說了你也不知道,不過這裡風景跟清平鎮、跟京城都大為不同,以後等太平了,我再帶你過來看看。
夫郎給我寫的軍士訓練方法很好……”
巴拉巴拉,信裡寫了一大通他們的訓練日常。
然後說他很喜歡夫郎給他準備的護膝。
邊疆這會還冷,這護膝又暖和又防護,往日訓練經常會擦傷撞傷的情形現在都少了很多。
結果現在軍中各大將領都用上了這玩意,讓他極度不爽——這可是他夫郎特地給他弄出來的,怎麼一個個這麼不要臉呢。
季玉竹含笑細細看著信中極力吐槽同僚無恥作風的文字,仿佛姜衛衍就在他面前,咬著野草杆吊兒郎當地說著種種八卦。
薄薄幾頁紙,季玉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才不舍地放下。
想了想,又翻出一個精緻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把信收了起來,再妥帖藏好。
早些時候托甯郡王那邊送去邊疆的信,這會兒不知道到了沒有。
北疆天寒,不知道他會不會凍著。
嗯,應該不會,畢竟他以前也在邊疆呆了好幾年了。
希望他別太折騰,否則他帶過去就那麼幾身衣服可不夠他壞的。
春末夏初的薄衫也一併托寧郡王府送過去,希望能趕上。
唉……
季玉竹歎了口氣。
思念真是磨人。
往日他在身邊,總覺得他煩人的不行。
現在他不在身邊,卻……
也不知道這仗什麼時候打起來,又什麼時候能結束。
戰場無情,刀劍無眼,他若是……
呸呸呸,怎麼說衍哥也是個將領呢,軍醫什麼的,必定是優先——
等等!
在戰場上,軍醫會隨隊嗎?
衍哥似乎說過軍醫是在後方等著的?
那要是在戰場上受傷,得硬撐著回到大本營?
那、那……
想到這裡,季玉竹急了,急忙跑去書房,攤開宣紙、提筆就開始寫信。
匆匆幾日過去。
今天本來就要去館學那邊接牛樹,加上今天還是牛樹的生辰,牛涼已經提前跟掌櫃打過招呼,待下午沒說什麼人的時候就提前走。
笑語晏晏地送走幾位夫人,牛涼輕手輕腳地把櫃檯上的脂膏盒子收起來,然後繞出櫃檯,跑去角房拿出打掃工具,打算趁中午飯點沒什麼人的時候打掃一遍。
跟他一起上工的還有一個娘子秋琴,這會兒她去後院用膳,然後她再回來換他。
他已經在這個凝玉坊上工五天了。
掌櫃很好人,整日笑眯眯的。
秋琴也是個活潑的娘子。
他日常工作就是招呼客人,給各位夫人、郎君推薦適用的脂膏什麼的,沒人的時候就熟悉店裡的脂膏,還有打掃衛生,讓店面保持整潔乾淨。
比起在家下地幹活,這份工真是又輕鬆又體面,工錢還高。
阿弟現也在薑郎君的學館裡學習。
日子一天天的好起來了呢。
牛涼輕輕哼著村裡學來的小調,晃頭晃腦地邊後退,邊貼著牆邊掃出積灰——
“啊!”
踩到人的牛涼連忙放下手上的掃帚,彎腰轉過身,嘴裡急急請罪道:“對不住對不住,請客官恕罪。”
“算了,下次長點心!”清朗地男音聲音有些不悅。
“是,都是小的不長眼。”見對方沒有怪罪的意思,牛涼微微站直,抬眼偷覷了一眼這位——漢子?
他眨眨眼:“客官,您要買些什麼嗎?我們凝玉坊是賣脂膏的。”他特地在脂膏兩字上加重語氣。
來人,也就是尤峰略抬高右腳,皺眉看著繡有竹葉紋的黑色靴子上那個大刺刺的淺色泥印子,聽到他的話斜睨了他一眼,收回腳,拍拍衣擺:“怎麼?這凝玉坊不讓進?”
牛涼這時也看到那個印子了,他瑟縮了一下,忙蹲下去:“對不住對不住,都是小的不好。”他伸手在那一看就不便宜的黑色靴子上輕輕拍打,試圖把沾上的泥印子拍乾淨。
尤峰愣了愣,忙收腿往後退了兩步:“不需要,起來回話。”
還沒來得及把泥印子拍乾淨的牛涼惶恐地站起來,兩手緊張地交握著:“客、客官,我、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尤峰有些不耐:“小事無需再提,以後注意即可。我是問你,這凝玉坊我不能進嗎?”
牛涼略微松了口氣,此時聽到他的問話,才覺出剛才自己說的話有歧義,忙彎腰伸手作歡迎狀:“不不不,當然可以進。客官想要哪一類呢?我們這裡的脂膏品種多樣,質地上乘,若是客官能給家裡的娘子夫郎帶上一些,他們必定喜歡的。”
尤峰挑眉:“若是我沒有娘子也沒有夫郎呢?”
牛涼頓了頓,確認他沒有責怪的意思,臉上揚起笑容:“給阿娘、或者阿爹帶也是可以的。我們的脂膏真的特別好,質地清潤,養顏護膚,擦了不會膩,還帶著淡淡果香的,你若是帶回去送家人,上到60歲下到15歲,不管是哥兒還是娘子,都一定會喜歡的。”
尤峰看他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笑了:“小哥兒,你多大了?來這凝玉坊多久了?”
“怎、怎麼了?”牛涼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我就想看看你對這些脂膏熟悉不熟悉。萬一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人,胡亂給我推薦一些劣質脂膏,用壞了皮膚怎麼辦?”
“客官,我們家的脂膏都是好東西,怎麼會有劣質的呢!”剛來不過幾天的牛涼有些心虛,眼神躲閃了一瞬,想到自家那特別棒的脂膏,立馬又理直氣壯起來,“您想要什麼脂膏?擦臉的擦手的還是擦唇的?是哪位貴人用的?不同年齡段要用不同的脂膏,效果才更好的,您說說我好給您介紹。”
看他短短一瞬變了幾變的神情,尤峰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湊過去,貼近他的臉聞了聞,再退回幾步站好:“這店裡的脂膏沒有你說的這麼好吧?你不也沒擦嗎?”
被他的動作驚得一頓的牛涼皺了皺小鼻子:“客官,我就是一個幫工哥兒呢,哪裡擦得起這麼好的脂膏?”
尤峰覺得他那皺鼻子的小動作蠻可愛的:“連你這個賣貨的都不擦,這些脂膏不會是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吧?”
牛涼忙擺手:“怎麼可能,客官別瞎說。我們凝玉坊可是正正經經做生意的,怎麼會有不好的東西。”
“我就問問啊,萬一呢?這可是擦臉上的,一個不好把臉給毀了怎麼辦?”尤峰有趣地看著他,想著他什麼時候炸毛。
牛涼瞪大眼:“我們家的脂膏好著呢,用的都是好東西做出來的,你都沒用過,怎麼能胡亂猜測呢。萬一被別人聽見了信以為真,影響我們家生意怎麼辦?”
他覺得這傢伙不像什麼正經人,說半天也不見他進去看看脂膏,盡在這跟他瞎扯呼的。
“這也不能問?那我能問什麼啊?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客官你是不是來找茬的?”牛涼有些怒了,一叉腰,“你知不知道我們家凝玉坊可是有後臺的!你可別惹事!”
“哦?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什麼後臺?”尤峰戲謔地看著他。
“我告——”
“誒,東家,大中午的怎麼過來了?”掌櫃從後院鑽出來,看到倆人站在門邊,忙迎上來。
牛涼目瞪口呆。
東、東家?
作者有話要說: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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