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醴怔忪了一會兒,沒有再問小孩子不小孩子的傻話,只是一個勁搖頭,“不會的,我不會的,他是我的哥哥。”
“他不是。”步離無情地拆穿,“他和你沒有血緣關系,他現在叫暮朝,不姓賀,也不再是賀家的人。他自己選擇和賀家斷絕關系,他不單單拋棄了你,他還拋棄了整個賀家,這麽多年,如果後悔,早就回去了。他沒回去,說明他不後悔,你又為什麽非要他跟你回家,做回你的哥哥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賀醴委屈,大聲反駁,“可是他不做我的哥哥,我跟他就什麽關系也沒有了!我還怎麽跟他在一起?!”
“我早就跟你說過,就算他是你的哥哥,你們也不可能永遠在一起啊。”步離無奈,“你們不是親兄弟,所以你們之間不是只有做兄弟這一個選擇。你不是說他喜歡你嗎?你也喜歡他,這不就是最好的關系嗎?你可以追他,跟他表白,做他喜歡的人,做他的愛人,可以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
賀醴眼睛越睜越大,緊緊抓住步離的手,“真、真的嗎?”
“真的。”步離篤定。
賀醴松開步離的手,開始發呆。
他收斂了神色,情緒漸漸趨於平靜,嘴唇輕輕抿著,似乎在咀嚼步離的話。
他想了很久,沒有再鬧,反而笑了起來。
“不是的,這不是真的,你在騙我。”賀醴轉頭,直直盯向步離的眼睛,一直盯到步離心裡,“喜歡有什麽用?喜歡就能在一起嗎?在一起就不會分開了嗎?”
“……”
步離沉默了。
不是氣憤,不是無奈,而是他發現一直以一個清醒的旁觀者自居的自己,竟然被賀醴這個稀裡糊塗的當局者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喜歡有什麽用?
喜歡,就能在一起嗎?
在一起之後,就不會再分開了嗎?
哪怕是伴侶、愛人,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兩個有感情的陌生人,僅靠喜歡和愛意維系的關系又哪裡比得上親情牢固呢?
步離後知後覺,或許蠢的從來不是賀醴,而是躲在一邊看戲的他們。
氣氛一瞬間冷落下來。
賀醴收起笑容,轉身走到牆邊,靠著鏡子站了一會兒,默默打開音樂,像往常一樣開始訓練。
步離幾次張口,始終找不到話說,漸漸放棄,也習慣性地跟著音樂開始跳舞。
那天過後,賀醴又開始神遊天外。
步離覺得自己搞砸了,非但沒把賀醴歪掉的腦回路掰回來,還很有可能越扯越遠了。
步離不敢再撩撥賀醴,怕再一次觸動到他哪根奇怪的神經,起到反效果,慫了兩天,熬不過去了,主動給黎覓打電話,準備交代自己做的蠢事。
電話打不通,不是沒人接,而是不在服務區。
步離致電謝馥希詢問,得知公司臨時有事,派黎覓出差去了,人不在國內,過幾天回來。
《一起造星吧》開賽在即,忙是難免的,步離表示理解,還有點慶幸,不是自己不主動認錯,而是形勢所迫,沒法交代。
訓練照常進行。
步離心裡忐忑,怕賀醴一個衝動直接飛去國外見暮朝,又怕他想不開,回家鬧出點什麽事來,好在小傻子腦回路異於常人,行為舉止也跟普通人不一樣,發了幾天呆,又跟沒事人似地開始勾肩搭背哥倆好了。
步離求之不得,就當失憶,絕口不提暮朝,以為兩人心照不宣,結果賀醴自己把暮朝的照片圍著床貼了一圈。
那天天蒙蒙亮,鬧鍾剛響,步離還沒清醒,就看到賀醴盤腿坐在床上,手裡攥著一把飛鏢,對著牆上的照片一張一張扎過去,嘴裡碎碎念:“壞蛋,大壞蛋,給我退圈吧,壞蛋!”
可能是早上的儀式起了作用,賀醴訓練格外賣力,一邊揮灑汗水,一邊碎碎念:“變紅,變紅,變紅!第一,第一,第一!退圈,退圈,退圈!”
原來不是失憶,是回檔啊!
步離扶額,啊……你開心就好!
他不想管了,讓黎覓愁去吧!
此時的黎覓正在H國山區某個小村莊的招待所裡等暮朝收工。
招待所設施簡陋,又髒又破,加上在深山老林,環境極其惡劣,黎覓倒是不介意,在劇組隔壁開了一間房,還去村裡唯一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火腿腸,躺在床上一邊啃,一邊等人。
傍晚時分,暮朝結束一天的拍攝,回到招待所,在房門外見到了聞聲趕來的黎覓。
暮朝灰頭土臉,渾身被泥水浸濕,幾乎看不清容貌,只有身姿始終挺拔。
他比一米八九的黎覓稍微矮個幾公分,然而在吊兒郎當、永遠站沒站相的黎覓身邊,看著非但不矮,反而更高大了。
兩人的會面早在數天之前約好,暮朝卻像不認識黎覓一般,看到來人,神情滯了一瞬,目光停留許久,才想起這人是誰,一臉陰譎地刮了黎覓一眼,轉頭打開房門,徑直走進浴室,擰開花灑。
黎覓摸摸鼻子,跟在暮朝後面進了房間,反鎖上門,找了張沙發坐下,等暮朝洗澡。
住居環境都這麽差,拍攝環境更不會好到哪裡去。暮朝洗去一身泥水,隨意套了件浴袍出來,旁若無人地往床上一坐,開始擦頭髮。
沒人說話。
溫度仿佛凍結,隨著房間主人越來越低的氣壓,還在不斷往下降。
黎覓打了個哆嗦,察覺出不對勁,眯著眼問暮朝:“你在拍什麽戲?”
“懸疑,犯罪,追蹤。”暮朝抬眼,冰冷的語氣讓本就滯澀的氣氛又不自覺地降下一個度。
黎覓一噎,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你演什麽?警察?”
暮朝嘴角微彎,聲音沙啞,一臉陰沉,“殺人犯,連環。”
“草!!!”黎覓罵了句髒話,像見到鬼似地拔腳衝到玄關,哆嗦著旋開保險栓,打開房門擠身出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話:“你先冷靜冷靜,我晚點再來!”
以二十七歲之齡二度登頂影帝寶座,暮朝的演技永遠是圈內津津樂道的話題。
天才也好,老天爺賞飯吃也罷,有一點可以確定,暮朝是個徹頭徹尾的體驗派。
雖然身在娛樂圈,黎覓對表演毫無興趣,隻略有耳聞,說暮朝演什麽像什麽,生生活成了戲裡的人,不像體驗派,倒像鬼上身。
黎覓原本對此嗤之以鼻,跟暮朝打過幾次交道之後,不得不服。之前演醫生、藝術家之類的還好,頂多禁欲一點,瘋癲一點,這次演個殺人犯還得了?趕緊開溜。
暮朝擦完頭髮,換上便服,出門跟劇組一起吃飯,順便喊上黎覓。
暮朝出戲之後緩和許多,然而還是冷冷的,向眾人簡單介紹了一下黎覓,就不管了。
都是H國的人,黎覓不太熟悉,勝在臉皮厚,哪怕語言不通也一點不妨礙,眾人推杯換盞,很快打成一片。
飯後,兩人回到房間。
暮朝走到窗邊,點起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把煙盒拋給黎覓,主動開口:“說吧,找我什麽事。”
終於變回活人了!不枉他飯桌上拚命調動氣氛。黎覓得意,接住煙盒抽出一根,傾身靠近暮朝,偏頭借了個火,緩緩道:“好事。”
兩人也不急,靠在一起吞雲吐霧,消遣夠了,才談及正事。
黎覓掐滅了煙,掏出U盤插進筆記本,點開裡面的視頻,朝暮朝抬抬下巴:“看看吧,包你滿意。”
暮朝看了幾秒,眼神一冷,“我讓你看著他,你監視他?”
“怎麽能叫監視呢?”黎覓指指屏幕,“這是練習室,是公共場所,有監控不是很正常麽?他們也都知道。”
暮朝冷笑,“監控能有這樣的收音效果?”
“你山裡呆傻了?思想還停留在十年前?時代在進步啊大哥,出去看看,現在都裝這樣的了,我自己公司還裝那種沒聲音的老掉牙的東西,我不要面子的嘛?”黎覓一本正經。
暮朝斜眼,表情十足不屑,仿佛在說:吹,繼續吹。
“嘿你這人,這時候倒來跟我談道德問題了?你他媽是什麽好人嗎?”黎覓翻白眼,把視頻拉到關鍵部分,調高聲音,“仔細看!”
暮朝被視頻吸引,沒空再管黎覓。
畫面從步離關門開始,以“在一起就不會分開了嗎”結尾,連賀醴對步離耳語的內容都聽得清清楚楚,必然是後期做了放大處理。
暮朝維持著最初的坐姿,一動不動地盯著漆黑的屏幕,好像視頻還沒結束。盡管視頻的內容令他十足驚愕,臉上的表情卻分毫未改。
黎覓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暮朝的反應,發現滴水不漏,怎麽都猜不透,然而來自上一世的記憶讓他篤定暮朝對賀醴的感情深到任何人都無法想象,或許只差一句點醒,這一世早點醒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暮朝不說話。
黎覓也不說話,體貼地留給暮朝思考的時間,一連等了十幾分鍾,人都開始犯困,暮朝還是老樣子。
黎覓不耐煩了,敲敲屏幕,提醒暮朝回魂,“嘿,什麽感想?說說。”
暮朝一個驚醒,微微彈了一下腰,自覺失態,仰頭靠在沙發上,捂住額頭。
許久後,他啞聲,“不做了。”
黎覓啊了一聲,“什麽?”
暮朝仰頭,一字一句,“不做哥哥了。”
不做哥哥,也不做賀家的狗了。
黎覓撓頭,管他做誰的哥哥,自己想要的可不是這個。
然而暮朝吐了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出來,又啞巴了。
黎覓斟酌著開口,“所以,之前的計劃作廢?”
暮朝沉默良久,“作廢。”
最好!黎覓按捺住得逞的心情,冷靜陳述:“他的報名表我們已經收到了,初篩結果還沒公布,我這就通知下去,直接把他篩了。”
“等等……”暮朝遲疑著,改談另一個問題,“我現在對你那個項目倒是有些興趣了。”
黎覓愣了一下,眼睛瞬間發亮,語氣中興奮難掩,“喲,喲,喲!怎麽說?”
“你不是缺個PD麽?”暮朝招手,“項目書拿來看看,我考慮考慮。”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未名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20-05-03 15:28: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