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

「我們回去。」

蘇子墨深吸一口氣，努力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道：「出來這麼久，是該回去看看了。」

姬瑤雪微微頷首。

狐死首丘，落葉歸根。

她最終還是要回到天荒大陸。

兩人從這處小世界折返，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言。

蘇子墨能感受得到，姬瑤雪體內的生命氣息，已是越發微弱，命在須臾。

抵達天荒大陸時，她憑藉著自己的力量，已經很難站立。

她輕輕依靠在蘇子墨的身邊，感受到這片天地那些熟悉的氣息，靜立不語，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去大周嗎？」

蘇子墨輕聲問道。

姬瑤雪抬起頭來，望著蘇子墨，笑了笑，道：「我想到一個好去處，我們去那吧。」

蘇子墨望著姬瑤雪的笑容，心神一動，脫口道：「蒼狼山脈？」

「就知道你能猜中。」

姬瑤雪淺淺一笑。

那是兩人初遇的地方。

「好。」

蘇子墨點點頭，帶著姬瑤雪撕裂虛空，直接降臨在蒼狼山脈上空。

抵達此地的一刻，蘇子墨心念一動，換上了一襲青衫。

他神識一掃，很快尋找到當初兩人曾經呆過的那個山洞。

數千年時間。

這個山洞，布滿灰塵，也不知多久沒有人來過。

蘇子墨神識微動，輕揮袍袖，便將這處山洞中的灰塵，盡數清除乾淨，攙扶著姬瑤雪走了進去。

「我們回來了。」

姬瑤雪微微一笑，低聲說道。

她望著四周，心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複雜滋味，似是歡喜，卻又帶著許多傷感。

蘇子墨感覺姬瑤雪的身子，越來越沉。

原本，只是輕輕倚靠在他身邊，就能站著。

如今，卻已經不行了。

「累了吧，我們歇一會兒。」

蘇子墨見姬瑤雪面露倦色，便攙扶著她緩緩躺下，讓她的身子，倚靠在自己的懷中。

姬瑤雪的臉色，越發蒼白，氣息越發微弱，眼皮也越來越重。

蘇子墨輕輕摟著她，默然不語。

縱然他貴為萬古武皇，縱然他創立武道，可如今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姬瑤雪離去，卻無能為力。

姬瑤雪垂著頭，獃獃出神，雙眸漸漸合攏。

她感到一陣沉沉的倦意。

她知道，自己這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突然。

一滴滾燙的水點，落在她臉頰上，將她驚醒過來。

姬瑤雪重新睜開雙眼，眼眸中，又泛起一絲光彩，體內也多了些許氣力，抬起手掌，輕撫蘇子墨的臉頰，道：「子墨，你哭啦。」

蘇子墨眼眶通紅，微微搖頭。

「我不想睡，子墨，你與我說說話吧。「

姬瑤雪目光溫柔，低聲說道。

「好。」

蘇子墨開口，聲音哽咽。

「子墨，你不用太過悲傷，人各有命，強求不來。等我死後，將我葬在這裡就好。」

「你我一世緣淺，但我有你這千年陪伴，已經心滿意足。」

「我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忘記我，這世間，也還有一個人，在惦記著我，關心著我，我很開心。」

「死了也開心……」

姬瑤雪笑著，眼角閃爍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蘇子墨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回憶著過往，道：「我當時沒有靈根，什麼都不懂，拿著搶來的儲物袋，翻來覆去卻怎麼都打不開。」

「記得啊。」

姬瑤雪笑道：「你當時好笨的。」

蘇子墨提及往事，姬瑤雪也多了一分精神。

最初，她還能與蘇子墨交談幾句。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多時候，都是蘇子墨在說，她只是偶爾回一句，聲音越發低微。

漸漸的，她不再說話，只是微微笑著，望著蘇子墨，目光中帶著一絲不舍，一絲留戀。

姬瑤雪的雙眼，緩緩合攏。

在她的視線中，蘇子墨的容貌，漸漸模糊，只剩下那一襲磊落青衫，永遠的印刻在她的記憶之中。

縱使魂飛魄散，萬世輪迴，也不會忘卻！

蘇子墨摟著姬瑤雪，似有所覺，聲音微微一頓。

他已經感受不到姬瑤雪的生命氣息，也聽不到那個溫婉動聽的聲音了。

但他卻不敢低頭去看。

他心神輕顫，覺得鼻子微酸，不禁吸一口氣，繼續自顧的說著，似乎希望懷中人能回應一下。

哪怕只是一個字，一聲嘆息，一聲子墨。

蘇子墨喃喃自語，又說了很久，很久。

但山洞中，卻一片寂靜，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

蘇子墨痴痴的摟著姬瑤雪，聲音漸弱，神色恍惚，眼前彷彿掠過一幅幅畫面。

「在下青霜門瑤雪，多謝道友仗義相救。」

那時，兩人初次相遇。

「子墨，我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那時，一位女子帶著天子詔書，賜封蘇鴻燕王，當她走出輦車之時，對著蘇子墨盈盈一笑，彷彿天光都失了顏色。

「子墨，怎麼樣？」

大周王宮中，萬眾矚目之下，那位大周的三公主來到他的身前，輕輕轉了下身子，盪起淡黃色的裙擺，眨著明媚的雙眸，笑靨如花。

「子墨，今天是你的忌日，我來看你啦。」

蘇子墨的耳邊，彷彿依稀聽到葬龍谷上，傳來的啜泣聲。

「我現在是大周天子在王宮中，在其他人的面前，我根本不敢哭，也不能哭。」

「只有在這，我才能毫無忌憚的哭泣，子墨，你可不許取笑我。」

「子墨，你放心，我已經將蘇鴻蘇先生藏了起來，除非我死，否則不會有人找到他的……」

葬龍谷，一個不祥之地。

萬年歲月，不知埋葬了多少強者。

當初的無數生靈，唯恐避之不及。

但卻有一位女子，不顧兇險，穿過大乾廢墟，穿過那無數陰兵飲馬的包圍，來葬龍谷祭拜他。

女子在葬龍谷邊，自顧的說著話，一站便是一天。

整整二十年，每年的那一天，從未間斷。

如今，這個女子卻躺在他的懷中，再也不會醒來。

蘇子墨緩緩低頭，看了過去。

姬瑤雪就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膚色白皙，靜謐安詳，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像是一個熟睡的少女。

剎那間，蘇子墨悲不自勝，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