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督主的俸銀是內廷出的,我們不大知道……”
楊婉接道:“他沒什麽錢,而且,他也不會去買人當奴婢使喚。”
“我是沒什麽錢。”
楊婉和覃聞德聽到這麽一句,都愣了愣的,抬頭見鄧瑛正朝他們走來。
他今日沒有穿官服,像外頭的生員一樣,穿著一身玉色的襴衫,頭頂結發髻,沒有飾冠巾。
覃聞德有些尷尬,硬著頭皮問道:“我不是說督主您窮,我就是……”
“我如今是挺窮的。”
“不是您這說的……”
覃聞德被鄧瑛的實誠打懵了,隻得硬轉道:“您不是在承乾宮嗎?怎麽過來了。”
“哦。”
鄧瑛應聲挽袖,“我過來看看,能不能搭一把手。”
覃聞德身後的廠衛忙齊聲道:“哪能勞動您啊。”
楊婉笑道:“你今兒穿得也不像乾活的。”
鄧瑛扼住袖口,笑著看向楊婉,“那像什麽。”
楊婉道:“像要進秋闈的考場。”
鄧瑛笑出了聲,“順天府正在搭鄉試的考棚,想不想去看看。”
“考棚?”
楊婉疑道:“怎麽隻搭考棚啊,難道沒有修號子嗎?”
鄧瑛聽點頭道:“原是該修的,但皇城和周圍城垣還沒有完全修建好,財政有限,現只能用木板和葦席等搭考棚,四周用荊棘圍牆。人們都說,一個京師的貢院建得還沒它周圍的書局好。”
這倒令楊婉起了興致,“那附近的書局有哪些啊,今日能去看看嗎?”
鄧瑛應道:“我取了牙牌,可以帶你出去。”
楊婉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面露猶豫。
覃聞德見此忙道:“您就跟我們督主出去吧,這些我們會交給合玉姑娘,保證不傷著。”
楊婉露笑道: “那行……你們仔細些。”
說完便走到鄧瑛身後戳了戳他的背,“快走快走。”
鄧瑛回頭望了楊婉一眼,她面色明朗,目光輕盈。
說來,鶴居案至今,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楊婉這樣笑了。
——
順天府衙門在北城鼓樓東大街的東公街內,鼓樓附近有好幾家坊刻的書局,其中最有名的是周氏的寬勤堂和齊氏的清波館。這兩個書局都已經傳承經營了上百年,不僅呈堂大,自己的印刻規模也很大。
明朝的出版行業十分繁榮,雖然管理漏洞很大,但相對也很自由,出版行業分為官刻,私刻和坊刻(1)。鄧瑛是喜歡買書的人,尤愛在私人書局裡淘一些無名文人的私版。
但楊婉卻沒去這些私辦書局,下了馬車之後,就拉著鄧瑛直奔清波館,鄧瑛腿傷前兩日剛發作過一次,如今走起來有些勉強,但又不願意對楊婉說“慢些”,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她的背影苦笑。書市中的行人看到這副場景,無不笑議,“這官人脾性可真好,倒肯順著小娘子。”
鄧瑛聽著這話,有些耳熱,忍不住喚了楊婉一聲。
“婉婉。”
“啊?”
楊婉回頭看他臉色有些發白,忙道:“是不是腳腕又疼了。”
“有一點。”
楊婉站住腳步,“怎麽不說啊。”
鄧瑛道:“看你興致那樣好。”
楊婉扶住鄧瑛的胳膊,“這樣走吧,你靠著我。”
“你不累嗎?”
楊婉搖了搖頭,“不累,真的,你別顧我,靠過來。你那麽瘦,我撐得住你。”
鄧瑛低頭看著楊婉的側臉,“婉婉。”
“你說。”
“你怎麽會對清波館這麽有興趣。”
楊婉沒有立即回答鄧瑛的問題,但她回想起了自己對鄧瑛說過的那句話,“要為他計較,為他在筆墨裡戰一場。”
筆墨是什麽?
在大明朝,筆墨和軍隊一樣,都是利刃。他是文士的喉舌,是天下的輿論,是皇權不斷絞殺,卻怎麽也殺不盡的生命。
“清波館有沒有刊刻過你文章。”
鄧瑛點了點頭。
“有,過去的。”
“哪一篇。”
“《歲末寄子兮書》。”
他說完抬頭看向清波館的匾額,“那個時候,我與子兮交遊甚多,往來有好些詩文,不過,後來我入刑部大獄,我的文章就不能再傳通了,之前的刻板,如今可能已經燒了。”
楊婉怔了怔。
其實清波館保存了《歲末寄子兮書》的刻板,後來清波館遷至廣州,那塊刻板也被帶去了廣州,後來這個刻板幾經易手,流落到了國外,但楊婉曾在廣州博物館裡,看到過它的照片。
“說不定沒燒呢。”
楊婉挽著鄧瑛的胳膊,衝他露了一個明朗的笑容“去看看。”
鄧瑛點了點頭,笑應了一個“好”字。
清波館是前店後廠的形製,店前是科舉前臨時擺的考攤,熱鬧非凡。鄧瑛駐足,掃了一眼攤面上的書。楊婉抬頭問他道:“你和我哥,誰讀書比較厲害。”鄧瑛笑而不答。
正說著,前店裡的掌櫃迎了出來,見楊婉與鄧瑛站得離考攤遠,便道:“兩位客官,不是來瞧科考的書吧。”
鄧瑛應道:“是,想帶……”
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楊婉,誰知楊婉卻接道:“夫君想帶我進來逛逛。”
掌櫃隻當他二人是有學問的風雅夫妻,“夫人也讀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