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寧帝負手走到楊婉面前,低頭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沉聲道:“朕沒明白,你怎麽就甘願受死。”
楊婉捏住有些顫抖的手,“陛下若不殺奴婢,還會把奴婢送回詔獄嗎?”
貞寧帝不置可否。
楊婉抿了抿疼得發白的嘴唇。
“陛下可知為何張大人會比陛下先知道,姐姐與鄭秉筆是舊識嗎?”
貞寧帝聞話一愣,負於背後的手不自覺地攢成了拳。
楊婉已經有些跪不住了,身上的高熱令她有些暈眩,胃裡也是翻江倒海,她索性狠心在自己腿上的傷口上掐了一把,憑借疼痛來讓自己清醒,張口繼續道:“他們根本不顧陛下的名聲,他們只是要……讓姐姐擔下謀害皇子的罪名……北鎮撫司刑訊我和鄭秉筆,不論我和鄭秉筆誰人受刑不過,屈打成招……第二日,陛下的禦台上就會擺著罷黜姐姐的奏折……姐姐冤屈,陛下又何嘗不受屈……好在陛下讓鄧廠督協審此案,奴婢才有幸,能在陛下面前陳述。如若不然……奴婢在詔獄瘋口胡言,那便死一萬次,也贖不了罪了。”
楊婉說完著一席話,幾乎用盡了全部的精神,眼前發黑,伸手抓住身旁的椅腿,才能勉強在皇帝面前跪住。
她心神緊繃,屏息等待著貞寧帝的反應。
這是楊婉能想到唯一的一個應對之法。
在這個過程中,她必須把握住自己此時的身份,不能去狂妄地談楊倫和政治,甚至也不能談鶴居案,隻管按著住一個君王敏感自負的本性,用言語不輕不重地扎了那麽一刀。
其余的事,就留給這個多疑的貞寧帝自己去懷疑。
雖然她並沒有把握,皇帝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但至此她已經竭盡了自己的心力,去理解貞寧帝這個君王,去尋找皇權與北鎮撫司之間細微的裂痕,給寧妃和自己一線生機,也給東廠分取北鎮撫司的權力創造機會。
只不過,她並不敢像當初救鄭月嘉時那般自信,因為她自己的生死,此時也在貞寧帝的一念之間。
“楊婉,你這話,在朕這裡算是誠懇的。”
作者有話要說:(1)壬寅宮變:壬寅宮變:宮女謀殺嘉靖帝
第66章 天翠如翡(三) 婉婉,想不想要花。……
楊婉伏身叩首,“奴婢謝陛下。”
她說完這句話,神思已經不能再繼續,撐在地上的手肘,一時竟也直不起身來。
皇帝看著她身上的傷,隨口問道:“禦醫看過了嗎?”
楊婉啞道:“謝陛下關懷,已經看過了。”
貞寧帝點了點頭,“你很明白,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呢,也是向著宮裡的,朕做主,今日赦了你。你受了委屈,朕會讓皇后下懿旨親自寬慰,你還想要什麽賞賜,現在朕在這裡,你可以跟朕說。”
這句聽起來很溫和,卻是一道暗溝,是貞寧帝對楊婉心思的試探,但凡她答得有一點錯處,都會前功盡棄。
鄧瑛捏著手看向楊婉,見她似乎吐了一口氣,緩聲道:“奴婢不敢要賞賜,只求陛下,讓奴婢歇息兩日。”
皇帝聽了這句話,終於露了笑,“才說了你明白,這會兒又這樣的糊塗,看來是被打疼了,朕看著也怪可憐的。”
楊婉本就支撐起來,索性抬了抬頭,又叩了一首。
“陛下垂憐,奴婢惶恐。”
貞寧帝擺了擺手,“罷了,鄧瑛。”
“奴婢在。”
“你親自去一趟尚儀局,告訴薑尚儀,就說是朕的意思,讓她在承乾宮養半個月。”
“是。”
貞寧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什麽時辰了。”
“快辰時了。”
“內閣的票擬遞進來了嗎?”
鄧瑛道:“奴婢去司禮監替陛下過問。”
貞寧帝站起身抖了抖袖子,“不用了,朕回養心殿等著,你這個地方……”
他說著四下看了看,“也太局促了,既然西面的那些直房都是空著的,就都並到內東廠吧,鄧瑛啊,日後內東廠巡查時,若巡見要案,可直接入養心殿稟告。不用經北鎮撫司,你們可以先緝拿人犯,看守審訊。此事,朕會下一道文書,經內閣發出出去,讓司廠二衙,都知曉。”
鄧瑛跪下應“是。”而後又抬頭道:“陛下,鄭月嘉是否可以交由東廠內審。”
貞寧帝抬頭朝窗外看去,掐著拇指沉默了一陣,“帶回來吧,他服侍了朕一場,朕也不想他在外面。”
他說完似乎歎了一口氣,“你親自去接吧,接回來也不用見朕了,怎麽處置他……朕想一想,你不用和他說什麽,讓他等著。”
“帶回來吧。”
這句話在楊婉聽來,就像主人決定讓自己拋棄的狗回來一樣,居高臨下,令人膽寒。
她不由側頭看向跪在自己身邊的鄧瑛。他低垂著眼,伏身拜向貞寧帝,“奴婢替鄭月嘉謝陛下恩典。”
恩典?
哪門子的恩典啊?
楊婉看著鄧瑛摁在地上的那雙手,以及貼在手背上的前額,地上的灰塵沾染了他的袍袖口,但這個人遠比他面前站立的男人乾淨溫和,楊婉看著看著,眼眶竟漸漸紅了起來。
“胡襄在外面嗎?”
貞寧帝低頭理了理袖口,朝外提聲。
胡襄忙打開門答應。
“回養心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