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襄看著刑杖一下一下地落在鄧瑛身上,不過二十下便已見血。
“暫且停了。”
說完朝鄧瑛走了幾步,蹲下身,湊近鄧瑛,壓低聲音道:“老祖宗讓我替他問你,今日你在養心殿上,為什麽要對陛下說那樣的話。”
這才是這頓杖責真正的意圖。
鄧瑛想起今日辰時,他與工部的徐齊一道,在養心殿向貞寧帝奏報太和殿完工。
皇帝十分開懷,當即下旨,萬壽節那一日要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賀,何怡賢和鄭月嘉等人都跪下向貞寧帝道賀。
貞寧帝看著鄧瑛,忽然對何怡賢道:“也是你,攔著朕殺他的手,讓朕給了他這個恩典,他到底沒辜負你,也沒辜負朕。你確實上了年紀,看人有一套,可是,在東廠這件事上,你就沒看準。”
鄭月嘉聽了這句話,忙伏下身,“奴婢該死。”
貞寧帝搖了搖頭,“你這個奴婢,是什麽都不大在意,每日只知道伺候朕的筆墨,筆墨倒也是真伺候得好,朕平時離不開。以後就別兩邊跑了,朕看你也力不從心。”
鄭月嘉叩首道:
“是,奴婢謝陛下恩典。”
皇帝點了點頭,又看向跪在鄭月嘉身後的鄧瑛。
“你今年多大了。”
鄧瑛抬起頭,“奴婢二十四。”
“二十四,是好年紀。“
皇帝說著,扶了扶額頭,回想道:“朕記得,你好像十年前就中了進士啊,這麽一想,你還曾是朕的門生。”
“奴婢不敢。”
皇帝擺了擺手,“這種話,朕聽多了,鄧瑛。”
“在。”
“朕問你,朕讓你這樣活著,你心裡是怎麽想的。”
“奴婢……”
“說實話。”
皇帝忽然提高了聲音 ,“否則,朕立即杖斃你。”
鄧瑛深吸了一口氣,伏身叩首,而後方道:“奴婢是戴罪之身,蒙天恩方得以保全性命,是以奴婢沒有別的想法,只求以殘命侍奉陛下,為陛下分憂,望能贖父罪萬分之一。”
皇帝看了一眼何怡賢,“大伴是怎麽想的。”
何怡賢忙道:“陛下指什麽?”
皇帝有些不耐,嘖了一聲道:
“朕讓你再薦一個人。”
何怡賢見皇帝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掃向的是鄧瑛,隻得壓聲道:
“陛下,鄧瑛是罪臣之後啊。”
皇帝笑了笑,沒有再看何怡賢,低頭對鄧瑛道:“行,你先起來,朕再想想,怎麽讓你替朕分憂。”
第40章 瀾裡浮萍(二) 我可以在你身邊呆一會……
胡襄看鄧瑛沉默地伏在凳上,沒有要回答的意思,逐漸沒了耐性。
“老祖宗讓我替他來問你,已經是開天恩了,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鄧瑛張開口,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便從喉嚨裡湧了出來,他沒有辦法抬頭,只能任由臉貼在凳面上,“請轉告掌印,鄧瑛……無話可說。”
“混帳東西!”
胡襄甩袖起身,“接著打。”
——
後面的二十杖,鄧瑛受完之後,渾身已經動彈不得。
鄭月嘉顧不得胡襄在場,脫下自己的外袍遮住鄧瑛的下身,對王太監道:“還不快解開!”
王太監忙命人給鄧瑛解綁,然而任何一個拉扯都令他下身如臨針陣。
鄭月嘉見沒有人敢上前來幫他一道攙扶,回頭看李魚呆呆地站在人群中,想起他不是司禮監的人,便道:“站邊上的那個,你過來。”
李魚這才回過神,趕緊抹了一把臉走上前來,攙起鄧瑛的另一隻胳膊。
鄧瑛雖然還醒著,呼吸卻已經有些艱難。
他不斷地在咳,咳出來的氣卻不多。
李魚根本不敢用力拉拽他,但這樣卻也令鄧瑛遭罪,鄭月嘉道:“把他的胳膊架住了,你要不架穩,他更痛。”
李魚聽到這一句話,不爭氣地哭了出來,邊哭邊道:“鄧瑛你到底做了什麽錯事啊,老祖宗要把你打成這樣。”
鄧瑛忍著痛斷續道:“李魚別哭……別出聲。”
李魚看他難受的模樣,根本忍不住哭腔,一臉慌亂地看向鄭月嘉道:“現在怎麽辦啊鄭秉筆。”
鄭月嘉見鄧瑛的意識越來越淡,連忙扶住鄧瑛的背,盡量讓他好受一些,一面對李魚說道:“先送他回直房再說。”
——
這一路對鄧瑛而言仍然是將才那場酷刑的延續,以至於回到護城河邊時,他已經完全撐不住精神。其實他不想就這麽昏過去,他怕楊婉會來找他。此時對他來說,怎麽樣都好,就是千萬別讓那個叫她珍重衣冠的女子,看到他現在根本無法自珍的傷。
李魚將鄧瑛勉強安頓好,紅著眼睛正要去找宋雲輕,卻見楊婉一個人站在房前的柳樹後面。
“喂。”
“啊?”
李魚難得見她恍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衝她道:“你幹嘛躲那兒。”
楊婉呼了一口氣,攏了攏身上的褙子,朝李魚走了幾步,“他醒著麽?”
李魚回頭,見鄭月嘉將好走出來,便沒有說話。
鄭月嘉看著楊婉,她穿著常服,妝容已經有些散亂了,手凍得有些發紅,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怎麽不進去。”
楊婉搖了搖頭,“等他睡了,我再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