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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之友 - 第34章字體大小: A+
     
    第三十四章

      「怎麼了?」崔季明以為是他不讓看,下巴貼在他肩膀上說道:「你就當我是個郎中,別管那麼多,我怕你傷得厲害。」

      言玉聲音低啞:「不要緊……我沒事,你不要亂動,否則會碰到傷處的。」

      她只好不動,這才覺得姿勢彆扭。

      言玉比她高一截,他的下巴貼在她額頭上,那微微敞開的胸口也傳來滾燙的溫度,崔季明有些無所適從,又覺得自己矯情。

      她才多大,言玉整天都說她是個熊孩子。

      言玉的手也滾燙,順著她肩頭,按在她低頭露出的修長後頸上,聲音低微:「三娘,我是什麼都不剩下了……」

      「嗯?你說啥?」崔季明沒太聽清,她想抬抬頭,言玉卻按著她的脖頸,不許她抬起頭來。

      「不過我從一開始就一無所有。如今也還好。」言玉側臉,與她的臉頰貼的更近:「這傷是我大意天真,還真以為他是念舊,不過也該受得。」

      崔季明從他口中聽出幾分落寞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擁住他的背:「你可以跟我說的,到底怎麼了?」

      言玉沒有回答她,轉了話頭說道:「這治傷也容易,你給我捂一捂,我就好了。」

      「哎?」崔季明拿手放在他中衣外,頓覺得自己有點蠢,歪頭問道:「這樣麼?你這胡扯的太沒有水平了吧!」

      言玉笑了,捉住她的手,放進衣領裡,按著她略顯粗糙的掌心,貼在他胸膛的淤青上。

      她的手貼在他溫熱的胸口上,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衣領蹭在她腕處,崔季明有些驚愕,微微動了動手指,引得言玉貼在她耳邊幾聲吃痛的呻吟,連忙僵著手指不肯亂動。

      「我這糙手要是能管用,就可以到觀裡做活菩薩了。」崔季明竟然覺得有些畏懼掌心下他的熱度和心跳,還有這顯得比往日親密更多的距離,只得貧嘴道。

      言玉微微笑起來,貼得太近,笑聲像是胸膛裡傳來的轟轟悶雷:「很有用,你的手很有用。雖然不像女子,但所謂的溫柔之美都是外人定下的標準,誰說女子不能像你這樣,我很喜歡,這就是本來的你。」

      崔季明忽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言玉你可真是個撩妹狂魔。」

      言玉卻沒有再說話了,他就這麼靜靜坐著,心在燒著,身子像是火上滾燙乾涸的茶壺,眼底卻濕潤的如同蒙著涼霧,瞳孔在夜裡亮的發光,他無數想法交織在她掌心接觸的地方,粗糙的繭摩挲出了他心裡的痛癢。

      他張了張嘴想說出什麼來,卻覺得連呼出的氣息都不對勁,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他觸碰到邊界的危險,言玉只好緊緊閉住嘴,手扶在她單薄卻如同安靜的肩上,垂眼將這一刻刻在心裡。

      崔季明卻在思索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這到底算誰佔誰便宜?

      **

      皇子們都已經在幾天前入住了東宮,如今理所應當的如今被分到一塊兒坐著玩樂。胥已經被送回了東宮裡的寢殿,這會兒五個少年坐在側殿內,竟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兩波。

      一撥是澤、修、柘城和嘉樹,另一邊是持續低氣壓的兆。

      柘城本來應該跟兆在一起玩,可這麼久他跟兆相處的完全算不上好,嘉樹又跟修玩鬧在一起顯得很熱鬧,他也有些羨慕,自然靠了過去。

      孤單一人的兆顯得更低氣壓了。

      不言不語的面容上,甚至顯示出一分厭惡和失望來。

      他雖然之前騎射表現得很好,五官狹長,黑瘦模樣,個子也比較矮,臭著臉坐在一邊。澤去邀請他一起過去下棋,兆卻似笑非笑道:「何必要我過去擾你們歡樂,太子殿下倒是習慣將表面功夫做足了,好一副弟恭兄親的好樣子!」

      澤氣了:「你不來就在這裡坐著吧!何必非要嘲諷別人,從小你就這樣非要別人都不快活你才高興!誰管你,就在這兒坐著吧你!」

      兆向來不穿鮮豔的顏色,如今縱然是中秋的好日子也是玄衣,手裡頭捏著書卷,看著一旁玩樂的四個兄弟,冷笑:「我哪裡是嘲諷,只不過實話實說而已,還真當都是親密無間的自家兄弟了。」

      都是在大興宮裡長大的,澤小時候沒少跟兆接觸,以前兆雖然永遠一張不高興的臭臉,可卻還沒有這麼渾身帶刺。在說話夾槍帶棒方面,他倒是最像父皇。

      「太子殿下心裡頭明明就擔憂我們這些弟兄入東宮分你的權,還不得不做出寬容祥和的樣子來,真是有趣。這兩位從三清殿裡出來的『兄弟』更是有意思了,也不知道是三清殿裡一起長大的那些皇子們更親近,還是這剛認識沒兩個月的『嫡兄』更熟悉,竟然中秋沒個人回三清殿探望那些還沒出來的小皇子們。」兆探開折頁書,低頭笑著說道。

      澤也不過是臉色一白,柘城和嘉樹卻搖搖欲墜。

      他們這才想起來。

      不是他們二人心虛,確實是個半大孩子,出了宮日子好起來了,總覺得還要應對三清殿外這些弟兄,還要努力討好各自的新母親,一個個哪裡還記得三清殿裡的小兄弟。

      「哦,倒是了。」兆看著嘉樹漲紅的臉笑道:「那些三清殿裡的皇子有什麼用呢,對你們來說都是廢物,哪裡比得上討好太子殿下。這都是人趨利心理,也就沒什麼,可都裝做親密無間的樣子,就太噁心了。」

      嘉樹簡直要無地自容了,他根本找不到可以給自己辯解的理由,半天才快哭出來般道:「是我不好,我、我忘了!」別說中秋,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他都不知道。那時候他還說不會忘了大家的!他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

      他說罷就狠狠擦了擦眼睛,小跑著出了宮殿。

      澤剛要開口喊他,就看著嘉樹又跑了進來,拿起桌案上兩盤沒人吃的月餅,拿衣擺包好,柘城連忙跟著照做,二人就這麼兜著月餅,小跑了出去。

      三清殿離著舉行宮宴的廣場並不遠,嘉樹簡直愧疚的恨不得打自己。他當初信誓旦旦說過的話都被他拋到腦後,柘城看他個子小小的跑的踉踉蹌蹌,連忙上去扶著他一點。兩個孩子不顧侍衛的呼聲,往三清殿的方向跑去。

      三清殿因為是道家祈福用的宮殿,前頭有一片祭壇和座落神像的宮殿,守著三清殿側門的侍衛當然認識這兩位殿下,想著他們都是三清殿出身,也不算閒雜人等,今日又是中秋,便給放了行。

      兩個少年衣擺裡的酥皮月餅被顛的不少碎開,跑過的地方都是一路殘渣,衣擺也沾滿了油花。那些擺放神像的宮殿不點燈,祭壇又空曠的嚇人,嘉樹往日裡根本不敢往這邊來,如今為了抄近路,卻踏上祭壇直線跑過去。

      他想過大家都在睡著,或許宮人們用完了私藏的米麵,他們都餓著肚子。

      他卻沒想到三清殿住著皇子們的那間側殿,燈火點點,院內迴廊下襬放著明亮火燭,穿著秋季的道袍的被拋棄在這裡的皇子們坐在矮竹凳上,三清殿裡種的青竹陰影翩翩,孩子們托著腮正聽老宮人講故事,手裡拿著月餅果品,一個個聽的入神。

      柘城與嘉樹躲在門後不敢過去。

      那些火燭都是嶄新的,平時因為三清殿的蠟燭有限,孩子們從來不晚上點燈太久,如今卻看著院內被燭火映的亮堂。

      道袍也不是以前破舊的款式,顏色還樸素,但料子卻是厚實的。

      他們手裡也拿著不應該出現在三清殿的月餅和新鮮水果。

      老宮人說著以前給嘉樹和柘城、胥小時候也講過的連環故事,孩子們聽得入迷,嘉樹也有些入迷,輕輕推開門,傻傻拎著衣擺走進去,站在院子裡。

      不知是誰發現了他們二人,歡喜的叫道:「嘉樹哥哥!」

      老宮人也連忙回過頭來,無數雙眼睛或歡喜或驚愕的望過來,嘉樹與柘城又羞愧又手足無措,嘉樹走過去,拎著衣擺將那碎了的月餅倒在了陶盆裡,侷促的抓著油乎乎的衣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大家都顯得有些震驚,也猛的明白,笑著湧了過來:「嘉樹哥哥給帶了月餅麼?跟我們的不一樣哎——」

      「我沒想著大家也有月餅吃,是我忘了……」嘉樹看著幾個比他矮的小皇子如同以前一樣熱情的抓著他衣擺,看著他裁剪精良的皇子窄袖衣袍,眼底酸楚:「我還說著,到時候一定求皇后娘娘把大家都接出來的。結果我什麼都忘了。」

      幾個老宮人照顧這些孩子已經很多年,看著嘉樹長高些,打扮的也精緻華美,知道他沒有受苦,懸了許久的心裡也放下來,伸手摸了摸嘉樹和柘城的腦袋:「你也不用想著求皇后娘娘,若是能讓大家都出來,怎麼至於等到今天。」

      柘城走過去抱起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子,顛了顛他問道:「是阿耶送來的月餅麼?他往年可都沒這麼關心我們啊。」

      老宮人裡頭照顧他們最久的,便是早年帶柘城與胥的岑婆,後來三清殿裡的孩子多起來,宮人們也才多起來,她們大多數罪奴或地位低微的奴僕。岑婆聽著柘城的話心裡卻是複雜。柘城一向是最怨恨皇帝,私下連聖人也不叫,只喊殷邛叫做「皇帝」,這會兒卻叫上了阿耶。而語句卻還說著是「我們」,好歹還是將他自己劃分在三清殿這幫皇子的範圍內啊。

      岑婆揉了揉柘城的腦袋,只道:「是胥叫人送來的,有些吃食果品、還有些舊書給孩子們學習用。似乎也有些薛妃娘娘的意思,虧了薛妃娘娘的打點,多年沒來的新衣裳送到了,外頭婆子給做飯也盡心盡力了許多,還有些細碳送來,讓我們備著給過冬用。」

      往年三清殿裡的冬天都太折磨人,就連殷胥腳上還有凍瘡留下的疤痕。

      柘城有些吃驚:「這離著過冬還有那麼久——」

      岑婆笑了:「或許別人不知道,在薛妃娘娘還是皇后的時候,我是她手邊的奴婢,也明白幾分她的意思。三清殿管的太嚴,她連精貴的細碳都能送來,沒少使手段,恐怕她也是怕了等到了冬天,時來運轉,她沒有今日的盛寵,也做不來這樣的事情了。」

      柘城有些吃驚:「岑婆你可能不知道,現在阿耶跟薛妃娘娘可好了,連帶著胥也都風頭挺盛。不過他不愛說話又低調,倒也沒有表現出得瑟來。」

      岑婆垂眼道:「我跟了薛妃娘娘那麼多年,是她從王府裡帶出來的奴,怎麼會不知道她的想法。倒是聽說胥也腦袋清醒了?」

      岑婆雖然因為三清殿的條件不好,看起來顯老,不過縱然這樣也就是跟薛妃差不多的三十來歲,已經被人叫做婆子了。柘城點頭道:「嗯,不過我感覺也不是很吃驚,他現在也說話,條理清晰的很,不過好像以前也只是不開口,像是一直看著我們並不痴傻。而且因為從馬上摔下來而轉好之後,我才發現他識字比我們都多,看過好多書——」

      「是麼?他這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在薛妃娘娘膝下也有不少風險,我倒希望他痴傻不言。」岑婆嘆了一口氣,她伸手將桌子上的橘子掰開遞給柘城,低聲道:「他倒是不肯回來看一眼。」

      柘城看著嘉樹正跟他們玩鬧成一團,將橘子瓣扔進嘴裡,吃的滿嘴甜汁:「胥送來了東西,人怎麼沒來?」

      「我也問了送東西來的黃門,九殿下確實是不願意來,他似乎自認幫不了我們太多,也無顏來見。他自說是『送點東西就來登門,好似給了施捨要別人叩恩似的』,其實我們哪裡會想這麼多,就是想見見他而已。」岑婆嘆了一口氣,轉臉道:「我怎麼以前都沒有覺得他心裡裝了這麼多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身邊人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了,他才十幾歲啊。」

      柘城默然,他自然也能察覺到,這短短幾十天,胥卻好像變的比所有的人都成熟的多,心裡裝滿了未知的思索。

      三清殿內倒是因為嘉樹和柘城的到來,熱鬧了幾分,柘城與嘉樹坐在孩子們之間,也聽著那無數遍聽過的連環故事,靜靜地拍著懷裡弟弟們的後背,而使三清殿過上差不多的好日子的殷胥卻沒什麼好日子過。

      東宮側殿的寢宮內,殷胥的居室不算很大,耐冬和忍夏都不許住在屋內,垂下來的床帳內,殷胥獨自一人,睡的滿頭大汗。

      「你這醉了酒的樣子,哪裡能見人呢~?」調笑的聲音迴蕩在他耳邊,殷胥緊閉著雙眼抓著錦被,咬牙滿面通紅。

      「阿九,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你不喜歡我這樣靠著你麼?明明是你主動來親我的。」某人的話語緊緊纏著他的夢境,直到殷胥看著虛光裡某人的臉越靠越近,她的手帶著滾燙的熱度,按在他的頸上,帶著逼迫他屈服的力量,表情卻這麼輕鬆淺笑,口中吐出使他內心抽緊的話語。

      她的手指順著他脖頸滑下去,彷彿留下了灼燒的痕跡,鑽入衣領,愈發胡作非為,引得他幾乎要顫慄。

      「放開我,崔子介!你敢!」一片黑暗的寢殿內,睡夢中的殷胥失聲怒道。

      「你以為我不敢將你怎樣?!你以為我就不敢動你!再這樣,再這樣胡亂,我叫人把你拖下去,砍了你的腦袋!子介,你放手!」他夢魘的厲害,胡亂的踢著被子,滿身是汗,甩手不小心將床頭的杯子摔砸在地。

      這都驚動了隔壁的耐冬,他連忙起身,跑過來拍著九殿下的門:「殿下,您怎的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非要殺了你不可!」屋內還傳來殷胥斷斷續續的聲音與喘息:「你再敢這樣折辱我——」

      耐冬聽著心裡頭大驚,叫了幾聲沒反應,連忙推門進去,殷胥緊緊拽著被子面色通紅,似乎被夢饜住了,趕緊伸手去推醒他。

      耐冬狠狠推了好幾下,殷胥喘息著猛然睜開眼來,似乎神志還不清楚,耐冬端來了冷茶,遞過去扶著殷胥的肩膀:「殿下可是做了噩夢?怎麼喊的這麼大聲——」

      殷胥久久不得平復,漲紅著臉喘息著,半天才將目光轉到他臉上:「我……做夢了?」

      他竟然做了這種夢!夢裡頭全是某人狠狠壓過來的胡作非為,真實到讓他顫慄。

      殷胥拂開他遞茶的手,往日面無表情的面上顯得相當崩潰,重重的倒在床上,用被子矇住了臉,聲音悶悶的傳來:「我一定是瘋了……」

      陰魂不散!

      殷胥心裡甚至狠狠地發誓,以後再也不要見崔季明,跟她扯上半分關係!

      「殿下,夢都是反的。不論有什麼壞事兒,現實都會反過來,您別擔心。」耐冬難得看著殷胥表現得像個少年,連忙安慰道。

      反的?那豈不是他在上邊——

      耐冬卻看著殷胥猛然掀開被子,黑著一張臉狠狠道:「反著也不行!」

      不論如何,崔季明都不許再出現在他夢裡!

      而此刻夢中胡作非為的主角,也已經隨著賀拔慶元回到了勳國公府,第二日便是要離開長安,崔季明正檢查著行囊,言玉用了些簡單的藥已經睡下了。

      殷胥說著再也不要見她,卻沒有想到,崔季明這一去,卻讓他悔的想把這話咬碎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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