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堯走了之後,顧真發了十多分鐘的呆,看了看表,才七點。
他正想去把藏起來的電影藍光碟重新拿出來放好,放在地毯上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
顧真一聽到前奏,就知道是徐如意打他電話。
徐如意和顧真在四年前相識,那時徐如意剛升任雜誌主編,對顧真做一期新專訪,徐如意是個自來熟,和顧真性格互補,兩個人慢慢深交,成了圈內摯友。
顧真還特意為他設了不同的來電鈴聲,是顧真第一次坐徐如意的車時,徐如意正在單曲迴圈的一首歌,《Puppy》。
徐如意前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兩人很久沒有好好聊過天了。
顧真一接起來,徐如意就問他:“你什麼時候搬的家了?”
“上個禮拜。”顧真現在聽到“搬家”兩個詞就頭痛,就算是徐如意,顧真也不是很想跟他說太多。
“你搬家幹嘛?”徐如意說,“我剛才吃飯碰到個記者,旁敲側擊問我你搬哪兒去了,我說不知道,他還滿臉地嘲諷朝我笑。我靠,老子真的不知道好不好——”
“我搬到蘇堤了,”顧真趕緊打斷他,“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玩?”
“下個月吧,蘇堤好地方啊,”徐如意感歎,“我們最近想約那位也住在蘇堤,托了四五個人去約專訪,都約不到,蘇堤現在房價怎麼樣,要不然我去買一套,偶遇試試。”
顧真心裡一動,問徐如意:“你想約誰?”
“小小傅啊,”徐如意歎氣,“傅關程的小兒子傅堯。我知道你不看最近的八卦,反正就是豪門恩怨男主角之一。”
“你不是時尚雜誌嗎?”顧真問他,“做他的專訪做什麼?”
徐如意說:“小小傅不時尚嗎?挺時尚的啊,穿個十幾萬的限量鞋夜跑,也不怕被人砍。哎,真真,你說要是我住你家裡來……”
“想都別想,”顧真斷然拒絕,又說,“叫他小小傅也太難聽了吧。”
“難聽老子才叫,”徐如意罵了句髒話,咬牙切齒道,“小小傅道行太深,面上笑呵呵這也好商量那也好商量,一提到專訪就打太極……”
徐如意抨擊了一會兒傅堯,問顧真:“你住幾樓呢?”
“十九樓。”顧真拿著手機走到客廳的落地窗邊,拉開了一點點窗簾,看了看外頭霧濛濛的天,說。
徐如意那頭靜了幾秒,說:“那你住得習慣麼?”
“就這麼住吧,”顧真又把窗簾拉了回去,“你改天來看看,佈置和我原來的房子差不多。”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徐如意還要去下一場應酬,便掛了電話。
顧真把家裡的影碟櫃理好了,選了一部喜劇看。
他走神的毛病又犯了,盯著螢幕許久,跳回開頭看了好幾次,故事也沒在腦子裡留下什麼印象,顧真索性關了螢幕,掀開了鋼琴蓋子,手放在請柬上,彈了幾個音符,又停住了,重新去拿了一本練習曲譜子,從第一首開始彈。
顧真習慣在煩躁的時候彈小步舞曲。
但現在不行了,傅堯住在隔壁。
房子隔音雖好,顧真依舊不敢彈,萬一被傅堯聽見了呢,他會多想嗎?
顧真一口氣彈了半本曲譜,突然有人按門鈴。
顧真走過去看了看貓眼,傅堯又站在他家門外了,換了身衣服,手裡又拿著什麼東西,顧真看看時間,都十點半了,隔著門問傅堯:“什麼事?”
“你開門。”傅堯說。
對著傅堯的臉,顧真終究沒法狠下心把他關外頭,還是按下了門把手。
門一打開,顧真就聞到了食物的味道。
“剛才去跑步,路過一家粵菜館,”傅堯說,“我看你晚上吃的少,就給你帶了點兒蝦餃和燒麥,你能吃吧?”
傅堯的樣子自然極了,讓顧真甚至懷疑今晚兩人的爭吵,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能吃麼?”傅堯換了鞋,轉頭又和顧真確認,“別又把你喂壞了。”
顧真心裡有點酸澀,但又好像冒出了熱氣,抿嘴看著傅堯,半天才說:“我又不是醫生,應該能吃吧。”
傅堯對著顧真笑了笑:“那少吃點兒。”
他給顧真擺好了餐盒,拆了筷子和調料碟,規規整整地放在顧真面前,對顧真說:“這家店味道還不錯,下次可以去堂吃。”
顧真不去公眾場合,但他還是禮節性地說了聲好。
“顧真,”傅堯看著他,說,“你別煩我,我就是擔心你,沒別的了。”
顧真吃了一個蝦餃,沒抬頭,“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傅堯又問他。
顧真這才抬起頭,看向傅堯,傅堯的神情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極了顧真不高興。
傅堯在顧真面前從未穿過西裝,每一舉每一動,都讓顧真想起在Malibu那個快樂健康的大男孩兒。
那時顧真過得那麼開心。
他們在沙灘上吹著晚風丟球,傅堯拿收音機放歌太大聲,讓遠處的鄰居開窗罵他擾民,傅堯帶著顧真夜跑,顧真跑得太遠跑不回去,蹲在路邊搭車,被傅堯笑話了兩個禮拜。
顧真招待傅堯的同學,一群人帶著一條狗,去山裡露營,顧真落在最後,傅堯偷偷背著他走一段,最後腳一滑,兩個人一起摔得渾身是灰。
顧真在住了Malibu不過短短兩個月,和傅堯一起做的事卻太多,不論傅堯對別人怎麼綿裡藏針,他對顧真是不是真的好,顧真心裡清楚得很。
“我沒生氣,”顧真說,“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氣的。”
“本來就沒什麼好氣的,”傅堯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你就是情緒起伏太大了。”
顧真不理他又要吃,手背被傅堯包住了,傅堯勸他:“行了別吃了吧,一會兒又不舒服。”
“不是你買的麼?”顧真問他。
“這不是點心買不了半份嗎,”傅堯把顧真手裡筷子沒收了,提議,“我們把下午沒看完的電影看了吧?”
“不看,”顧真一震,立刻回答,“我不看。”
“看看吧。”傅堯跑到了櫃子邊,又把《驚魂II》找了出來。
顧真看見那個封面都覺得頭疼。
“我放了啊。”傅堯蹲在藍光機錢,又轉頭對顧真喊。
顧真無奈地看著他:“……放吧。”
顧真想著看恐怖電影就看吧,傅堯還把燈全關了,顧真膽子小又不願意跟傅堯承認,就抱著枕頭偷偷閉上眼,沒想到閉著閉著就睡著了。
他醒過來躺在臥室的床上,應當是傅堯把他搬進來的,還替他蓋好了被子。
顧真抓起床頭的鬧鐘看了看,都是上午九點了,顧真坐起來,拿過手機,發現手機設置在靜音模式,螢幕上顯示了無數個未接來電和資訊。
他呆呆看著螢幕,還沒反應過來,蘇宛的電話進來了。
顧真接起來,問:“怎麼了?”
“你總算接了……”蘇宛長出一口氣,說,“你看信息,我給你發了截圖。”
顧真點開了蘇宛的圖片,看到有一個博主發了衣櫃的照片,配字是“真的買了五條一模一樣的外套”。
發微博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很微妙的時間點。
這是這個微博的主人的第一條原創微博,以前都是轉發一些財經或者科技類的新聞,更奇怪的是,這條微博並沒有帶沒有任何關鍵字,也不知怎麼被顧真的歌迷找到了,圈了很多號求證這是不是。
多方人士紛紛下場,通過蛛絲馬跡和顧真的日常街拍,證明了這絕對就是顧真的衣櫃,一時之間,微博主人的身份成了眾人聚焦的中心。
“昨晚誰在你家?”蘇宛冷靜地問。
“傅堯,”顧真揉了揉腦袋,頭痛地說,“我去讓他刪了。”
“已經刪了,”蘇宛步步緊逼,“他為什麼這麼晚還在你家?”
“來玩而已,”顧真老實說,“一起看電影,結果我睡著了。”
“…………”蘇宛那頭安靜了良久,說,“那我這邊也不回應了,等風頭過了就好了。”
“我跟傅堯——”顧真開口想跟蘇宛解釋一下,立刻就被打斷了。
“——好了別說了,”蘇宛道,“反正我跟你說什麼你也不會聽。就這樣吧,我現在挺忙的,晚上我帶著小淩來接你,你別忘了收拾東西。”
顧真掛了電話,呆坐了一會兒,給傅堯發了個信息,問他:“你故意的?”
沒隔幾秒,傅堯就給顧真回電話了,顧真看著傅堯的名字都覺得煩,沒理他,兀自去洗漱了。
洗完回來,看見傅堯發了一堆資訊,還打了十幾個電話,顧真有點吃驚,就打開了資訊來看。
最後一條寫著“我先開會,回來帶你吃飯。”
顧真拉上去看了看,無非是語音加文字,解釋自己是無心的,那個號沒關注任何認識的人,只是一時興起發著玩兒,沒想到會被人找到,已經刪了之類的。
顧真沒回,把信息欄往下拉,看見徐如意發了他微博截圖,還有幾十條問號和表情,顧真笑了,回徐如意:“今天有空麼?”
徐如意秒回:“有有有。”
顧真撥了徐如意電話,分明聽到他在拍攝什麼東西的現場,徐如意好像還在跑,邊喘邊對顧真說:“我十一點能出來,去哪兒?”
“你店裡?”顧真問他。徐如意在市郊開了個餐廳,位置隱蔽,店裡除了咖啡就是茶點,非常適合公眾人物私人聚會。
徐如意委屈地說:“我想吃點好的……”
“就去你店裡吧。”顧真斬釘截鐵道。
徐如意在森林公園週邊,一塊綠地深處,車子開不進去,司機停在了最近的地方,顧真打開車門,傅堯又來了電話。
顧真下了車,接起電話,傅堯問他:“我開完會了,你想吃什麼?”
“我不在家,”顧真說,“在外面,約了朋友。”
說完,顧真就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約了朋友”聽上去好像在跟傅堯報備一樣。
傅堯頓了頓,問他:“那你幾點回來?”
“還不清楚,”顧真走過草坪,看到徐如意就站在餐廳的圍牆外面等他,就對傅堯道,“先不說了。”
徐如意看見了顧真,朝他跑過來,扯了扯顧真的圍巾說:“你怎麼又穿得這麼多。”
接著便拉著顧真往裡走。
到了包廂裡,徐如意讓服務生放下功能表先出去,門一關,徐如意笑眯眯地看著顧真。
顧真把外套脫了,看見徐如意的眼神,問他:“怎麼?”
“真真,”徐如意甜甜地叫他,“昨晚誰在你家啊?”
徐如意眼型細長,斜著向上微挑,邪氣的相貌與他求知若渴的表情並不太協調。
見顧真不說話,徐如意又問:“什麼時候交的女朋友,也不告訴我。”
“是我鄰居。”顧真說了四個字,就不知道怎麼繼續了。
“誰會半夜把鄰居放進家裡啊,”徐如意半個字都不相信,“我在我家住了三年都沒見過鄰居的面。”
顧真看著徐如意,良久才說:“說來話長。”
徐如意托腮看著顧真,問他:“你搬家的原因呢?也說來話長?”
“我收到一個盒子。”顧真不想對徐如意隱瞞太多,就把昨晚告訴傅堯的事,重新對徐如意講了一遍,包括在慈善晚宴時椅背上的針。
徐如意越聽臉色越白,抓起手機就想打助理電話。
“別急,”顧真按下了徐如意的手,說,“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先吃飯吧。”
“我哪還吃得下。”徐如意說著,還是把手機了起來,撥了好,要助理調當晚所有攝像頭記錄,一個一個看過去,把顧真離開座位時發生的事情都搞清楚。
“你怎麼心這麼大啊顧真,”徐如意掛了電話,問顧真,“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拖到現在才跟我說?”
顧真想起昨晚傅堯也這麼說,沒再反駁,吃了一口沙拉,認真聆聽徐如意教誨。
“你不能再這樣了,”徐如意恨鐵不成鋼道,“你記不記得前幾年我們一起去巴黎,你走在路上差點摔跤,對,就是那次,後來到米蘭拍照你又差點迷路,越走越偏,手機還沒電……”
顧真抬起頭,看著徐如意,不明白他怎麼能把兩件毫不相干的事聯繫起來。
“說真的,你要改改,還有,你為什麼讓鄰居在你家待到那麼晚,能不能有點戒心?”徐如意說得起勁,一大段一大段地教育顧真,竟然給他繞了回去,“昨天幸虧他拍的是衣櫃,如果偷拍你洗澡呢?在你臥室裝攝像頭呢?”
“那我可以告他。”顧真插嘴。
“告個——啊告,”徐如意說,“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封閉,除了音樂,你偶爾也參與一下外面世界的進程吧?看看新聞,多去社交,說到這個,宛宛也有問題,太慣著你了……”
顧真看著徐如意,緩緩地說:“我社交沒問題吧。”
他待人接物從來都沒有障礙,甚至完成得很好,他只是不喜歡人多的場合,也不願意讓評論影響作品,才切斷了和外界某一部分的聯繫。
“但是你社交圈太窄了,”徐如意說,“對了,你到底為什麼把鄰居放進門?”
顧真想不明白,徐如意今天怎麼就咬著這個問題不放了。
顧真和傅堯的關係太複雜,即便顧真想和徐如意坦白,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頓了好一會兒,顧真說:“他給我帶了夜宵。”
“什麼?”徐如意一臉不可置信,“帶夜宵你就讓他進來了?顧真,明天全國狗仔都來給你送夜宵了。”
“他養了條狗,”顧真又說,“很可愛的金毛。”
徐如意白眼翻到天上去了:“狗仔也很可愛的。”
突然,徐如意變了臉色,他猶疑地看著顧真,說:“蘇堤住戶是都愛養金毛嗎?”
顧真看著徐如意驚疑不定的臉,覺得他很好玩兒,就說:“別人養什麼我不知道,我只見過傅堯的金毛。”
“……”徐如意“啊”了一聲,不說話了。
顧真吃了幾口,徐如意才又開口,問顧真:“是嗎?”
徐如意平時樣子很精明,忽然變得傻愣愣得,倒讓顧真忍不住笑了:“嗯,是啊。”
“哦,”徐如意說,“你還是別告他了,我押了不少錢賭小小傅上位呢。”
“賠率多少?”顧真問。
“一賠三,”徐如意說,“下水道消息,傅堯是小三的兒子,名不正言不順,爺爺奶奶都不肯認他,上位的可能性很小。不過我看了傅盛的財務年報,再看看傅恒蘊那個逼樣,就忍不住押了傅堯。”
顧真對傅堯家裡的事一無所知,聽徐如意這麼雲淡風輕地說,不知怎麼,便很是有些替傅堯覺得心酸。
見顧真一言不發,徐如意給他夾了一個蝦卷,道:“不如你幫我約約傅堯啊,他又是送夜宵又是偷偷拍衣櫥,不是你歌迷我把頭割給你。”
“他不一定願意。”顧真保守地說。
“呃,還有一個可能,”徐如意打量了顧真一番,道,“他是不是在追你?”
顧真手一抖,裝醋的小碟子被他戳翻了,他抓了餐巾摁在桌布上,頭也不抬地說:“不是。”
“嗯,”徐如意點點頭,“我也覺得小小傅很直,應該就是個年輕的歌迷吧。”
徐如意完全忘了剛才對顧真鄰居的人身攻擊,又幫傅堯說起話來:“小小傅雖然不答應我採訪,但我個人對他評價是高的。這句話請你幫我轉述。”
“再說吧,我傍晚又要出發去B市了,不一定能碰見他,”顧真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道,“待兩周。”
“這麼久?”徐如意驚訝道,“Finn倒是和我說過你要去她的節目。”
顧真點點頭:“雜事堆一起了,最近S市沒什麼事,就索性不回來了。”
徐如意同情地看著顧真,說:“你回來就要開始排演訓練了吧?宛宛這次給你請的教練我用過,人間煉獄。”
說罷,他又給顧真夾了塊點心,勸他:“顧真,還有得吃的時候,千萬多吃點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