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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上金珠 - 第98章字體大小: A+
     
    第九十三章 破殼

     客房內, 安神的熏香在爐子內嫋嫋升起, 半空中從容不迫的散去,融入空氣中,留下好聞的氣味, 撫平人心。

     安芝卻坐的不大安穩,原因無他,是以沈幀坐在她對面, 慢悠喝著茶, 神容間又透出些遮掩不去的趕路疲乏,讓安芝有些心虛……

     在宣城時她是答應了他一起到楊子山來沒有錯, 可中途出了點意外拖延了幾天, 所以她才派人傳了口訊過去, 自己一個人過來。

     再者說, 她一個人還更好辦事些,帶寶珠不妥,與他一起也招搖, 她一個姑娘家出去不論做什麼都能讓人先放三分警惕下來, 就說那趙路子,就是個地頭蛇, 別人來打聽消息他可能還得掂量著, 見她是個姑娘自然是想多討銀子,消息來的也快。

     再再者說, 師公才剛給他開藥沒多久, 腿傷還是很要緊的, 她時常出遠門也不是什麼嬌小姐。

     可這些個理由,在對上他含著笑意,如沐春暖的目光時,安芝一個都說不出。

     明明她理由很充分的啊。

     屋內還是很安靜,沈幀看著她偶爾露出的小局促,嘴角微揚,耐著性子也不說話,就想多看會兒。

     安芝哪能沒感覺到他的視線,伸手捧住杯子,喉嚨微動,發出極輕的聲音,眼神往香爐那兒撇去,這安神香沒用啊。

     沈幀垂眸,臉上的笑意放大,抿了口茶,安芝下意識握緊了杯子,初七怎麼還沒回來。

     再這麼捏下去,這杯子怕是要被她捏碎了,杯底輕扣聲響起後,沈幀先開口了:“查的怎麼樣了?”

     安芝的身子微不可見往下沉了些,仿佛是提著的心落下去了,她說的很快:“沒有送進城,明天去城外看看,我之前覺得計家是拿那些皮子做人情的,現在看來,讓計家送皮子的才別有所圖。”要是正兒八經的生意,這城裡城外的工坊哪一處不好放呢。

     “好。”

     沈幀就說了這麼一個字,屋內又安靜下來,安芝憋足了的氣一下癟了一半,這人,故意的。

     安芝抬起頭盯著他。

     四目相對,她眼中的執拗擺的倒是堂堂正正,心虛呢,卻是不肯說。

     沈幀輕笑:“明日我陪你去。”

     安芝的背脊又松了些,嘴角微動了下,終於道:“我自己去就行,你從金陵趕路過來也沒好好休息。”

     屋內的氣氛有了些許變化,細微到只有他們自己能夠察覺到,沈幀抿嘴:“也不算趕。”實際上他還比她早出發,在收到口訊前就料到了她會獨自一個人趕來這裡。

     安芝胸腔裡脹鼓鼓的,正要開口,屋外傳來了敲門聲,初七回來了。

     初七進屋後安芝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待他將銀票往桌上一放,她就猜到了他去做了什麼。

     半個時辰前茶樓內,沈幀用一百兩的銀票將安芝給“贖”了出來,她帶他回客棧後初七就不見了蹤影,如今眼前這一百兩,就是從趙路子手中拿回來的。

     安芝低頭,他的袍子上沾了些血跡:“動刀了?”

     初七搖頭,那些人外強中乾,見他打趴了兩個後慌不擇路要逃,自己摔跟頭磕傷的,又往他身上撞。

     安芝這才放心:“你們先休息,我讓夥計去送些吃的上來。”

     說罷安芝直接起身離開了,連給他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初七低頭看了看自己袍子上的血,心中有些疑惑:“少爺,您沒告訴計小姐金陵的事?”

     “明天再說。”沈幀揚手,嘴角笑意未褪,讓她緩緩。

     初七大多數時候都摸不清少爺的心思,便也沒有再開口,兩刻鐘後,底下的夥計送了些吃食過來,還有安芝在進客棧時就叫人燉的湯,香氣四溢開來後,沈幀臉上笑意更甚。

     ……

     第二天,出城時天才濛濛亮,但走到趙路子所說的那條道上,已是一個時辰後。

     沿著這條路,從寬敞往窄,周邊的田地裡作物也變得稀稀落落,真的是荒廢了。

     馬車再行一段路後便走不進去了,路邊蔓延上來的草紮根的很深,又粗又結實,有幾處還生了樹,馬車過於寬闊車輪直接讓這些給絆住了,沈幀讓車夫退回去找地方暫時停下,他們步行前去。

     走了二裡多路後安芝發現了一塊石碑,立在樹叢間,藤蔓環繞,少說也得有幾年了,上面長滿了青苔,依稀可見昭南兩個字。

     與趙路子所說的也一樣。

     安芝望向路的盡頭:“是這裡沒錯。”

     再往裡,樹蔭下,路看起來更小了,早晨的陽光從樹葉間透下,在地上撒了斑駁的光點,沈幀低頭看了會兒:“偶爾有人走。”

     路上是有些痕跡的,近些日子沒有下雨,還有車輪軋過的印子,只不過就算是如此,與之前所想還是有很大的出入。

     安芝走在前面,半個時辰後,又變了有些寬敞的路外,終於看到了屋舍的蹤影。

     沈幀見她停下腳步:“怎麼了?”

     安芝看著大部分已經被青藤環繞的屋子,透出屋牆的白,心中又有了那揮之不去的異樣感:“總覺得這裡有些奇怪。”

     沈幀看向那些不算舊的屋子:“就這麼廢棄了的確有些可惜。”

     安芝轉頭:“是!”她就是覺得這點奇怪,楊子山外有不少村子,這個村子既不是最遠的,也不是最難走的,屋舍還不是最舊的,怎麼就給棄了呢。

     “或許是有別的緣由。”沈幀指了指前面不遠處較矮的屋子,“也不是全然棄了,有人住的。”

     三個人往那處走去,比起進來時那條路,現下走的的確多了些生氣,臨著路邊有幾塊開闢出來的農田,用柵欄與田裡大片的雜草分隔,種了不少東西,這時日上邊都是碩果累累,紅的綠的都有。

     安芝走到乾淨的小院前,看著敞開的主屋門喊道:“這兒有人嗎?”

     接連喊了三四遍才見個五六歲的孩子攙扶著個老人出來,花白的頭髮,看人都是眯著眼的,佝僂的身子怕是也聽不大見,安芝大聲問:“老人家,您家裡可還有其他人住著?”

     老人家眯眼看著他們:“……”

     倒是身旁的孩子對安芝大聲道:“就我和爺爺兩個人。”

     安芝笑了:“那外邊田裡那些東西都是你種的啊?”老人家的身板,路都走不好別說種地了。

     小孩子沖安芝凶巴巴道:“就是我種的怎麼了!”

     話才說完,安芝他們身後傳來了女子溫和的聲音:“小南,不許無理,幾位是從楊城來的?”

     轉身,是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看起來應該要比安芝大上不少,但作著姑娘家的打扮,安芝微笑點頭:“我們是從楊城來的。”

     “我叫阿蘭。”女子笑著給他們開門,“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的,我弟弟有些認生你們別見怪。”

     安芝走入院子內,看了那男孩一眼,趁人沒注意偷偷扮了個鬼臉,問阿蘭:“我是來找人的,進村才看到這兒的人都搬走了,怎麼了這是?”

     阿蘭將籃子吊到屋簷下:“你找誰?這兒的人早在五六年前就漸漸搬空了。”

     “找我父親的一位故友,說是住在楊子山外的昭南,我過來時還以為認錯了路,都沒什麼人經過。”安芝看著院子周圍,並非是錯覺,這兒的屋舍的確比別的村子要好上許多,好像在告訴安芝,這兒的人過去生活還是很不錯的。

     “姓什麼?”

     沈幀忽然道:“姓唐。”

     “這兒沒有姓唐的,住的大都是邵家人。”阿蘭指了指屋簷上瓦礫刻著的字,“像是這樣,就是邵家的宅子。”

     “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這麼大的族群怎麼說散就散?”

     阿蘭搖頭:“不清楚,好像是邵家主宅那兒出了點事,之後陸陸續續的人就都搬走了,我們是外邊遷進來的,也沒處可去,原先這兒還有十來戶人家,五六年前也都走了,如今就剩下兩戶,西邊的張家靠獵些皮子拿出去賣。”

     “我父親那故友也是做皮子生意的,原先就想向他打聽這個,這可怎麼辦。”安芝望向西邊,從村子入口到這兒,必經這戶人家,“這些日子沒有人來這兒嗎?我父親與他書信時約好了時間的。”

     阿蘭想了下:“前些天夜裡有人進來過,應該是來搬東西的,這邊一些宅子雖然人沒住著,東西都還在,也是偶爾,你們可以進去瞧瞧。”

     安芝道謝後,三個人沿著這條路一直往下走,很快就遇了岔路口,安芝蹲下身子看牆角已經被壓扁在地上枯了的葉子:“這邊。”

     越是往裡走,車輪軋過地面的痕跡越明顯。

     之前在村子外的道上不明顯,如今到了這兒,狹窄的屋巷子內,牆上和角落裡隨處可見推車的痕跡,這是無法掩蓋的。

     這些痕跡最後是落在了掛著邵姓牌匾的宅子前,初七推開門,入眼是半膝高的草,瘋長在院子裡,而院子中央,明顯的有一條被踩出來的路。

     一刻鐘後,繞過這宅子前院的安芝回到遠處,神色微沉。

     地方對了,東西沒有。

     她甚至是確定了那些放皮子的地方,但現在地上除了一些痕跡之外,再無其它,東西又被運走了。

     安芝在牆角有發現毀損的皮子,那是被老鼠啃咬過又久置才會有的發黴:“送到這兒再運走。”何至於弄的這麼麻煩。

     “這些皮子的去向或許並不是重點。”沈幀指了指前廳方向,安芝推了輪椅過去,前廳走廊外的回廊中,一些夾板雖然看著很舊,但是卻還完整,前廳內更不像是久未住人的樣子,“這宅子起碼廢了有十幾年,但這前廳,一直是有人出入的,計老爺將皮子送來總要有人收,也就是說這裡有人住,這麼大的村子如今就剩下兩戶,這邊與村口那麼遠,若是在夜裡出入,不會被人發現。”

     “計家既非自願將東西送過來,背後一定是有人要求他這麼做,适才那姑娘說,是因為邵家主宅出事才導致這村子漸漸沒落,我想這裡應該就是邵家主宅。”安芝的話一頓,“邵家說不定也是做生意的。”

     沈幀抬起頭,看著前廳牆上空著的位置:“這麼大的家族,楊城內肯定有人知道。”

     安芝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在看到前廳牆面上方的木梁雕飾時一怔,隨即瞳孔放大,沈幀轉頭時她已經快步走進去了,踩著凳子往上,視線直逼著那個銅錢大小的孔眼。

     身後響起了輪椅聲音,安芝盯著那個孔眼,伸出手在內徑輕輕摸了摸:“你說,這些裡面是不是之前都鑲嵌了東西的。”

     仔細看去,木梁雕飾上是有數個這樣的銅錢孔眼,沈幀點頭:“有這個可能。”

     安芝抿了抿手中的灰塵,她在小叔屋子裡撿起來的銅錢大小,和這兒的正契合,會是巧合麼。

     有些事情說難打聽,進城時若光憑安芝自己去問,肯定問不到昭南那邊,而有些事好打聽起來,他們下午回城,到傍晚就知道了有關於昭南邵家的事。

     昭南邵家,在許多年前也算是有些名氣的,昭南村中,大半個村子的人都是他們的族人,邵家的老爺帶著他們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後來還有別的村子的人去投奔,相比較下來,比周邊的村子要富庶許多。

     “若是按著那時的勢頭,邵家如今也是這楊城一主,但就在二十多年前,邵家出事了,大老爺連同他長子在外出了意外,連屍首都沒找著,聽說一起出事的還有他的女婿,消息後來傳多了,說是死了一船的人。”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出了這麼大的事,邵家可不就亂了,鬧騰了有一年,之後分了家產,搬的搬,走的走,西角街那兒還住著幾家姓邵的,不過這些年也沒見他們出來過,早以前主事的都是那大老爺,人沒了之後可不得垮。”

     安芝見這幾個年長的說的津津有味,給他們倒了茶,好奇問:“您說死了一船人,他們是出海出的事?”

     “不知道是出海做什麼去。”

     “聽說是尋了什麼了不得的,挖寶去了。”

     “那都是道聼塗説的,海上的事誰說得准,前幾年宣城計家不是在海上折了好幾條船,連他家大少爺都出事了,邵家當年肯定也是那樣的,出了這麼大的事誰也不想。”

     安芝又給他們倒了茶:“後來沒回來了?邵家總還有人在外面的。”

     “每年祭祖應該有回去,不過昭南那邊都廢棄了那麼多年了,哪裡還會去住,也是可惜了,昭南那麼熱鬧。”說的人歎著氣,人命之外,就是遺憾偌大一個家最後四分五裂後,都不知道去了哪兒。

     “也沒留下什麼人了,邵老爺就一雙兒女,別的都是些旁親,誰還會惦記。”

     聽到此,安芝低聲:“我去西角街看看。”

     沈幀點頭,看著安芝出去後,對那幾個人道:“您剛剛說出事的還有他的女婿,可知他女婿姓什麼?”

     ……

     安芝回來時天色已經暗了,坐下後,安芝的眉頭始終是蹙著的。

     直到初七送了吃的上來,她還沒能將其中的事情想通:“西角街那兒是住了邵家人,不過是

     很年輕的夫妻,父母都已經過世,對邵家本家的事並不清楚,只是很小的時候就跟了父母搬出來。”

     “宣城那邊查到了點事。”

     沈幀抽出一封信遞給她,安芝打開來,看著看著氣笑了:“還真是計成雲。”

     那天他們從宣城出來,到山頭上遇襲,人就是計成雲找的。

     “這件事就說通了,計家攔你,大抵也是為了拖延你來楊子山的時間,是想隱瞞邵家宅子背後的事,他們如此忌憚,也許海上的事沒那麼簡單。”

     安芝目光一縮,很快想到了什麼,心越發有些沉。

     計家是如此安排沒錯,可她要去楊子山的事,又是誰告訴他們的。

     安芝心中有什麼破殼,在敞亮中裂了一角,晦澀又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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