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到了張晨的樓下,卻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了。
電視劇裡,這時候我應該衝進大門,抱住曾經的愛人,念叨著你辛苦了我對不起你,背景音樂響起來,雙方大哭一場,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坐在車裡,那股支撐著我過來的力氣,卻一點接著一點消散了,我開始問我自己,你進去了,然後呢?
我要告訴張晨,你受的苦我都知道了,以後會好好對你的?
我要抱著張晨,說我們未來會順順利利的,你再也不會過那樣的日子了?
我真的想和張晨過下去麽,或者說,現在的我,還愛著他麽?
我在不該猶豫的時候,竟然猶豫了。
我想起來,在張晨離開前,我已經做好了同他離了婚,做好了攤牌的準備,我是不想同他再一起過了。
事實證明他離開了我的世界,我自己也能過得下去,還能過得不錯,我有事業,有陳安,也有自我。
我的日子忙碌卻安定,而張晨,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是一顆定時炸彈。
他那些年的那些炮友,他為我親手設下的陷阱,像密密麻麻的刺,刺在我的心臟裡,而我或許日子過得太好,不太能受得了那些隱約的疼。
我心疼張晨,但我也心疼我自己。
總有人說過日子不必計較太過過往,愛情的天平也不該分個高低,但我和張晨在一起,總覺得苦大於甜,過得沒滋沒味兒。
我放下了車窗,點燃了一根煙。
煙抽了一半的時候,手機卻響了,手機屏幕上明晃晃的兩個大字“張晨”。
我接通了電話,覆在耳側:“張晨。”
“陳和平,我能看到你。”張晨的聲音帶著一點笑,透過聽筒傳了過來。
“你在哪裡?”我又吸了一口煙,抬起頭看向了別墅的二層,卻看不太真切,“在樓上?”
“嗯,剛一低頭,就看見你在樓底下抽煙,怎麽不上來啊?”
我把煙頭掐滅了,扔到了窗外,說:“路過看兩眼,我得走了。”
“走吧,忙你的事去,我反正就在這裡,什麽時候有功夫,什麽時候就來。”張晨難得溫柔體貼,早二十年前,我如果這麽說,他必定會不依不饒,硬要我進去的。
我按下了自動關窗的按鈕,讓車窗一點點擋住他的視線,卻問:“張晨,你愛我麽?”
張晨有幾秒鍾沒有說話,車窗徹底擋住了窗外的視線,就在我準備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他說:“我愛你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張晨不告而別的時候,與落魄的張晨重逢的時候,得知張晨經歷過的一切的時候,我會憐憫、會心痛、會憤怒,但都受得住,但這一句話,叫我徹底受不住了。
我在車門裡哭成了個傻逼,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哭了多久,但還是抹乾淨了臉,想要開車離開這裡。
電話又一次地響了起來,張晨兩個字映入眼簾,像一場美夢,也像一場噩夢。
我掛斷了電話,但對方又打了進來,再掛斷,再打,這樣重複了七八遍。到最後一遍的時候,鈴聲不再響起,我將手機順手扔在一邊,卻聽到了啪啪的聲響,我轉過頭,同張晨的臉隔窗相對,他收回了手,甚至衝我揮了揮。
他應該是看不到我的,但他知道我聽見了,也猜到我在看他了。我注意到了他的新髮型,黑白相間,挺好看的,他的氣色也好了不少,臉上甚至還掛著一個掛耳面膜,他依舊在輪椅上,卻穿得漂漂亮亮的,看不出丁點落魄了。
我搖下了車窗,叫他能看到我,叫我能更清楚地看到他。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說:“看你的車一直不走,我就過來看看。”
“現在你看到了。”
“我叫護工回去了,能麻煩你推我回去麽?”
他說得坦坦蕩蕩,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的情緒。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下了車甩上了車門,他仰著頭向我伸出了雙手。
“要抱抱。”
“沒有抱抱。”
“要親親。”
“沒有親親。”
“那你有什麽?”
“你放下手,我推你進去。”
“好吧。”
張晨乖乖地放下了手,給了我一種錯覺,他想要的只是我推他進去。
我像是中了邪,一看到他,就忘記了方才還想要離開。
我推著他的輪椅,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但走了幾步就走順了,我們進了院子的大門,才發覺地上鋪著厚實的銀杏落葉。
“我記得這裡沒有銀杏樹。”
“拍照需要個背景,找人運過來的。”
“……你拍照做什麽?”
“我喜歡。”
我沒再說話,推著輪椅壓過落葉,吱嘎吱嘎吱嘎,我想到了大學的幾個瞬間,又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我將他推進了別墅,護工急忙走了過來,想接手我的工作,張晨的手卻精準地向後伸,拉住了我的胳膊。他抓得不緊,我知道我能掙脫開。
但我沒有嘗試去掙,護工神色訕訕地收回了手,我只能繼續向前推一推。
“不忙的話,留下來吃飯吧。”張晨輕聲提了個建議。
“好。”
或許是因為他抓著我的手在抖,我竟然答應了,在我答應的下一秒,張晨松開了我的胳膊,重新將手搭在了扶手上。
我許久未曾下個廚房,張晨坐在輪椅上有心無力,廚師做好了飯菜端在了桌子上,長長的餐桌我坐在一邊,張晨不坐在另一邊,反倒坐在了我身側,我們沉默地吃著飯,並沒有說什麽話。
等吃過了飯,我還在思考用什麽借口離開,張晨卻很體貼地遞了個借口,他問我:“你是不是工作很忙,要馬上走。”
我點了點頭,他看起來也沒有很難過。我穿上了外套,護工推著張晨送我離開,我已經邁出了別墅的大門,卻聽見張晨說:“你等一等。”
我轉過身看他,我在門外,他在門內,別墅內燈火通明,他的容顏有些虛幻的美,模糊了時間的界限。
他扯起嘴角,笑得眉眼彎彎:“你俯下身來,我幫你弄弄領帶。”
“不必了吧。”
我冷硬地拒絕,但他像一點也不生氣似的,就靜靜地看著我。
我歎了口氣,彎下了腰,說:“你弄吧。”
他的手摸上了我的領帶,我的領口一緊踉蹌了一步,下一秒他吻上了我的嘴唇,我驚訝地睜大了眼,他的舌頭闖進了我的唇裡,放肆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我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想將他推開,手下的肉卻在微微顫抖,大滴大滴的淚滾出了他的眼眶,他的眼裡竟然只有我。
我沒再推開他,而是配合地向下彎了些許,手掌拖著他的腦後,叫他少費些力氣。
他終於有了終止的跡象,舌頭退回的一瞬間,我闖進了他的地盤裡,將這該終止的吻換種方式繼續下去。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還掛著眼淚,卻像是忍不住笑似的,我松開了他的嘴唇,我說:“我把車開進來,人不走了。”
“隨便你,我就在這裡,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張晨的嘴唇泛起了一層濕漉漉的紅,手指已經攥了起來,卻要擠出這一句話來。
“別說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捏了一把他的臉頰,“我怕你再哭。”
我轉過身出了門,才發覺車子早就不見了,手機恰到好處地響起,我接了電話,就聽見張晨說:“我讓人調了拖車過來,把你的車拖走。”
我哭笑不得,反問他:“你就是不想我今晚走,對不對?”
“對啊,你要是走了,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過來了。”
“你就沒想過,如果不走,看到車不見了,心裡會怎麽想?”
“我以為,你一定會走的。”
“……”
該說不虧是張晨麽?他總是能猜中我心裡最深的秘密。
“所以你說你會回來,我特別高興,”張晨的聲線裡帶了一絲迫不及待的笑意,“快回來吧,和平哥。”
我攥著手機,轉過身,果然看見護工推著張晨,在院落的大門處看著我,我掛斷了電話,一步接著一步走向了他的方向。
張晨伸出了手,說:“要抱抱。”
我冷漠地看著他,心裡笑眼前這個男人太愛撒嬌,但身體的本能越過理智,伸手把他抱了起來。
我的腳踩在了樹葉上,咯吱作響。
張晨的頭枕在我的肩膀上,他說:“你在想什麽。”
“在想你怎麽這麽沉。”
“……”
張晨不再說話了,他大概沒想到我能這麽不解風情。
其實未必是張晨太沉,更大的可能是我也老了,體力不像年輕的小夥子了,現在能把他抱起來,還得多虧了這些年一直好好鍛煉身體。
“陳和平?”
“怎麽?”
“我很想很想你。”
“哦。”
“我很愛很愛你。”
“嗯。”
“我是不是變醜了?”
“對。”
“你滾吧。”
“不。”
張晨隔著衣服咬了一下我肩膀,很輕,一點也不疼,他偏過頭,又用舌頭舔我的脖子,我不得不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說:“別**。”
“我是不是變醜了?”
“是。”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我止住了脫口而出的是,冷淡地說:“別瞎想。”
他就不再說話了,任憑我將他抱回到臥室裡,護工調好了洗腳水,我看著他洗腳。
等護工離開了,他非常自然地說:“你不愛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