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極力握緊拳頭,才會忍住回抱住她的衝動,已經有太久沒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這句話扎進了我的心臟裡,讓我蠢蠢欲動。
李婉婷真的是一個好姑娘,可惜我配不上她。
她抱了我一會兒,又重新站直了身體,撿起了扔在地上的大口袋,我注意到,裡面是乾淨的衣服和一堆滋補用品,她把東西全都塞到了我懷裡,笑著說:“我回頭把帳單給你,你給我報銷哦。”
“好,謝謝你。”
“我開了車,送你去賓館吧。”
我原本在鹿市的房子已經沒收了,限期一周將東西搬走,李婉婷沒提送我回家的事,或許是為了照顧我的心情。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也實在是疲憊不堪,就上了她的車,坐在了後車座上。她擼下了手腕上的皮筋,把頭髮扎了起來,利落地踩下了油門。
“車技不錯。”我誇了一句。
“跑新聞的時候練出來的,車開得不快容易被打的。”
她仿佛開了話匣,開始輕快地將她跑新聞的故事,她談話風趣幽默,這一路我都沒有空閑去想些其他的事。
車子終於到了停車場,她卻沒有著急開門,只是背對著我,對我說:“你要不要考慮,和我在一起?”
我的手已經搭在了車門上,本能的反應就是拒絕。
“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但你至少不討厭,對不對?”
“你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但我配不上你。”
“你成熟、勇敢又聰明,哪裡配不上我?”
“你值得更好的男孩子,我太老了,和你並不般配。”
“你明明交過女朋友的……”
“與性向無關,而是我恐怕沒有勇氣,再很好地愛一個人。”
李婉婷抬起了手,背對著我,擦了擦臉頰,她啞著嗓子說:“我從來沒有為一個男人,和我爸爸吵得那麽凶過。”
“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陳和平,”她說完了這句話,又抬手抹了把臉,“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幫你,我不需要你喜歡我,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不可以麽?”
我艱難地別過頭,強逼著自己開口:“你還太年輕,你不能因為衝動而毀了自己。”
“我不年輕了,我分得清是一時的喜歡還是愛,我忘不了你。”
“我並不喜歡你——”
“我說了我知道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她驟然加大了嗓音,打斷了我的話語,“你答應我,好不好?”
我吸了一口氣,我說:“對不起。”
李婉婷抬手捂住了臉,她開了車門,說:“你先下車吧。”
我下了車,關上了門,在車門外無法看到她是什麽表情,我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她下了車,開了後備箱,從裡面翻出了那個大大的袋子,我過去拎,她愣是不讓。
她說:“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眼妝是花的,我想我真的是一個罪人,讓她這麽難過和失望。
但我還是堅持認為,感情是一段關系最有力的保證,如果沒有愛意,日子過得並不會有多愉快。李婉婷是一個好姑娘,也正因為她是一個好姑娘,她才需要一個愛她而她也相愛的伴侶,我相信日久生情,但我並不相信我自己。
我們到了賓館門口,她把手裡的大袋子遞給了我,不再避諱我,就在我面前任由眼淚衝刷掉了她漂亮的眼妝,我身上也找不到紙巾遞給她,想勸她不要再哭,又清楚不過,我的拒絕是她難過的理由。
她哭了一會兒,自己從包裡取出了紙巾,擦了擦臉,又問我:“我現在是不是特別難看。”
“你不難看,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
“和你初戀女友相比呢?”
我被堵了一下,慎重考慮,謹慎回答:“我不太記得她的容貌了,我是真的覺得你很漂亮。”
她側過頭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看起來心情好一點了,她說:“那再見了,陳和平,回頭記得把錢打給我。”
“一定。”
“你有我的聯系方式吧?”
“有的。”
“如果你遇到難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她的語氣故意帶著幾分輕快,別過視線不去瞧我的眼睛,“如果沒有事,就不要再聯系我了,我想忘記你,找個年輕的帥哥,好好談戀愛。”
“好。”
“那我走了。”
“好。”
她轉過身,我注視著她向前走,但她不過走了十來步,又轉過頭,她說:“你有沒有舍不得我?”
我抿直了嘴唇,狠心對她說:“沒有。”
“那你願意再抱抱我麽?”
我伸出了雙手,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卻說:“算了,我怕我舍不得走。”
她轉回了頭,小跑著離開了我的視線,我放下了手,目送她離開,也轉過身,去走我的路。
賓館的前台認識我,但她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好奇心,為我辦理了入住手續,等到繳費時我才知道李婉婷墊付了一個月的房費,她或許是怕我存款不夠,無家可歸。
其實我還好,我名下的資產並沒有凍結,公務體系裡工資不高卻也不低,我沒什麽愛好,這些年賺的錢大多存了起來,不太誇張用,十年也過得。
我進了自己的房間,在鏡子中看到了我的模樣,胡子拉碴、滿臉麻木,真不知道李婉婷那姑娘是看上了我什麽,我洗了個澡,把胡子剃得乾淨,看著勉強周正了一些,回房間躺在床上,陷進了柔軟的床褥裡。
我的手機和手機卡作為證物還要保管一段時間,暫時無法與外界溝通,調查員說三日後會郵寄給我,至於我去了哪裡,不問他們也能夠知曉。
名義上我以辭職告別官場,但實際上我仍處於觀察和監視之中,大約幾個月後才會撤下這種無形的監控——也是為了防止我出賣機密文件,或者做出什麽衝動的事來。
短時間內我無法聯系鄭東陽,網絡上的信息暫時也不想獲悉——我沒有勇氣給自己更多的負面消息和壓力。
我沉沉地睡了一覺,睡醒後叫了外賣,一邊等外賣一邊考慮未來要怎麽做,鹿市是呆不下去了,但回到爺爺在的城市也不是什麽好主意,或許應該像多年前計劃的那樣,去南方找個小城市,無法從政之後,開個店面也是一個選擇,至少不會坐吃山空,而是有所進項。
我強迫我不去想鄭強和幕後人的那些事,但很困難,我甚至有衝動將所有的材料下載下來,重新準備好,再嘗試一次——但我亦心知肚明,我被調查的這些日子,這些證據對應的事件,應該都被抹平了痕跡。
我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代,我無法當所謂的孤膽英雄,我沒有這個能力去揭露黑暗,即使我有這個勇氣。
我給自己放了一個長長的假期,即使手機寄回到了賓館,也沒有再打開,每天躺在賓館的床上,看碟片聽音樂,偶爾還打開電腦玩一玩年輕人很喜歡的遊戲,戰鬥類的遊戲一竅不通,倒是喜歡上了消消樂,在機械的BIU~BIU中,偶爾能短暫地忘記一切,單純讓大腦放空。
在賓館裡養了大半個月,終於有人通過賓館內線打開了電話,問我之前放在房子裡的私人物品要如何處理,我回了一句,直接銷毀就好,對方卻表示,已經寄存在了一處倉庫裡,最好盡快提走。
我掛了電話,帶上無線耳機,繼續玩兒我的遊戲。
我頹廢了將近一個月,連肚子上都多了一層肥肉,終於決定打開手機——倒不是不能繼續玩兒下去,而是賓館的服務人員隱晦地提醒了我快花光了預留的資金,而我也想起來,我還沒有給李婉婷轉帳。
李婉婷是個太實在的姑娘,她給我的這一大兜子東西,加起來得有五六萬,再加上一個月的房費,至少有七萬。
我打開了手機,任由短信和未接來電刷滿屏幕,一鍵忽略了,開了付款寶,輸入李婉婷的號碼,將錢款一次性轉帳了,正想要關機的時候,又有一個電話闖了進來。
我沒有存那個號碼,但號碼的所在地提示的是海外,我幾乎不用猜測,就能確定,那號碼屬於張晨。
張晨總是這樣,讓我難過到骨子裡,再來說些溫情脈脈的話語,用老人的話說,就是給了你一巴掌,再抓給你一把糖果。
可惜我已經不是孩子,也不是信任他的我,我不喜歡吃糖果,因為很久之前,那個會無條件給我糖果的男人,一轉眼就背叛了家庭,毀了我母親的一生,因而我不愛吃糖,生理性地厭惡。
我接通了電話,我也好奇,張晨會說些什麽。我將電話轉到了播放鍵,按下了電話錄音的按鈕。
“陳和平?”他的聲音放大了很多倍,響在了我的耳畔,依舊淡定從容。
我沒說話,但無法擋住張晨的話語。
他問我:“你還好麽?”
我把手機放在了一邊,想了想,打開了電腦桌面上的遊戲,BIUBIU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挪動著鼠標,消滅了一行星星。
“你在玩兒遊戲?”
我沒理他,接著挪動鼠標移動著彩色的圖標。
“我在美國,陳和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想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舉報你。”
“BIU~~~~~~”
五顆星星練成了一條線,閃光特效伴隨著一聲悠長的BIU聲。
“你在聽我說話麽?”
我挪動著鼠標點了點灑落的金幣,畫面轉了一圈,出現了更多的星星。
“陳和平——”
“BIU~BIU~BIU~”
“我到美國,是因為我弟弟出了事,他女人壞了二胎,我媽叫我把她送過來,順便,我們把離婚的手續辦清楚。”
屏幕上非落下無數暗紅色的粘人精,得盡快清理掉他們,我挪動著鼠標,迅速地去點,還有點手忙腳亂的味道。
“你現在還好麽?你在聽我說話麽?”
他的聲音真讓人心煩啊,我單手挪動著鼠標,眼睛盯著屏幕,伸手準備按下掛斷的按鈕。
他卻偏偏說:“陳和平,你來美國吧——”
我的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屏幕,終止了他的話,耳畔的噪音終於消失得乾乾淨淨,鈴音又很快響起,我掛斷了電話,關了手機。
我曾以為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張晨,一輩子無法真正地拒絕他,卻發現過往不過畫地為牢,邁開他的影響,竟然那麽容易。
不過是一盤消消樂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