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張府的正門悠悠打開,路過的人好奇地看著,暗自猜測是何等的大人物讓這大府邸打開了正門,然而令他們意外的是,從正門內走出的只是兩個青年,要說有什麼不同,無疑是當先的那個青年容貌實在太過柔美,男生女相,帶著些妖氣。
天色已是半黑,晚風吹在臉上冰刺刺的。隨駕的內侍已經將馬車停在門外,雲玘和薛璁上了馬車,車輪骨碌碌地慢慢轉動起來,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薛璁從車廂內的櫃子裏找出披風給雲玘罩上,又握住他微涼的手。
“別著涼了。”
“嗯。”
雲玘順勢靠入薛璁懷中,尋了個舒服姿勢閉上了眼睛。
“累了嗎?”
“嗯……有些困了。”雲玘懶懶地說,“這些人沒一個省心的。”
薛璁想了想,問:“就這麼放過張中和了?”剛才離去時幾個年輕的官員被罷了官,尚未入仕的學子也被奪去了功名,永不錄用,反而是這個首惡沒有任何處罰,只是被敲詐了一點金銀財寶。
雲玘冷笑,道:“就算將這個人趕走了,換其他人上來也是一樣的。我大雍官場上上下下,兩袖清風幾乎沒有,能做事的就更少。張中和他能力還算不錯,雖然也收點別人的錢財,但輕重緩急分得清楚,這些年來沒出過什麼差錯。這樣的人敲打一下就夠了。而且……這人還是陳相一黨的,做過頭的反而不好。今天我讓張中和交上來的東西雖然會讓他心疼好一陣子,但肯定不至於傷筋動骨。”說著,他歎了口氣,“大雍立國兩百年,貪污腐敗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好在歷代君王都不是昏庸之輩,這才勉強控制住。不過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想個辦法從根源上解決才行……”
雲玘說著突然撲哧一笑,道:“新水師太吃錢了,而且沒個兩三年還看不出成效,唉,只能零零碎碎從這些人身上敲點了。嗯……下次敲誰呢?哪家的還有那樣的笨蛋兒子?”他用手指點著下巴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念念有詞的說,“似乎那個陳克之也挺有貨的,還有那個姓容的……”
雲玘想著,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薛璁並未看到,只是覺得雲玘這話說的十分孩子氣:哪有皇帝天天敲詐臣子的?當下聽了也就只是笑了笑,微微收緊手臂,讓雲玘舒服地靠在自己懷裏。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轉乘步輦入宮。
下了馬車,薛璁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拉住雲玘的手,低聲道:“玘兒,我……下次休沐再來陪你可好?”
雲玘看了他一眼。
隨著燈籠搖晃的燭光讓雲玘的面色忽明忽暗,只有那雙眸子始終晶亮。
薛璁不自覺地撇過頭去,不敢與這雙眼睛對視。
可能是很久,也或許只是眨眼的功夫,雲玘輕笑一聲打破了這異樣的沉默。
“好吧,不過下次不許你這樣早進來吵我。”雲玘在薛璁臉頰上捏了一把,像個孩子,“我送給平陽的禮物你可別忘記了,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
看左右沒有外人,薛璁在雲玘唇上落下一個輕吻,隨後扶著雲玘坐上步輦,目送著對方的背景最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這才轉身離去。
薛璁到家時天色已黑,晚飯時間早已過去,然而當他進門後,卻看到平陽守著一桌飯菜。
薛璁一時頓住了腳步,竟覺得這門無法進入。
平陽看來,並無責怪之意,只是笑著上前拉他進門,道:“吃了嗎?”
“沒……沒有。”
“呵呵,還好我沒先吃了,來吧,一起吃。”
薛璁看了看妻子,發現對方似乎沒有不愉悅,但……
只聽平陽又說:“我已經讓瑞兒先吃了去休息,孩子小,餓不起。來擦擦手,我們一起吃。”
薛璁沉默地在飯桌前坐下,菜還是熱的,入口之後能感覺到有些老了,也不知是熱過多少次的,想到平陽在家裏等了自己不知多久,這美味的飯菜也有些難下口。
“平陽……”
“嗯?”
“我……”
話到嘴邊,薛璁卻無法說出口,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平陽靜靜地看著他,或許是看出了夫君的為難,她輕輕握住薛璁的手,微微一笑,道:“夫君,你不必說,我知道。皇兄任性,他留你遲了些也是正常。”
薛璁看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不知為何,想起了很多年前雲玘對他說的話:
“我不想看你哪天跑來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家中賢妻,你現在就給我滾!”
薛璁暗自苦笑,反握住平陽的手卻是不動聲色地放到一邊,隨後從懷中掏出雲玘給他的錦盒,道:“今天被……陛下拉出去逛街,路過一家首飾鋪的時候,陛下給你挑了一下禮物,特意托我轉送給你。”
平陽疑惑地看看錦盒,不過是個大約三指寬、巴掌長的小錦盒,若說是裝首飾,大概就是簪子之類的東西吧。
平陽並未打開錦盒,將其放到一邊,笑道:“那我可要謝謝皇兄了。待回房後在好好看看,皇兄的眼光向來不錯,我倒是很期待了。”
薛璁笑笑,不再說什麼。
飯後回到臥房,薛璁更衣準備沐浴時,平陽打開了錦盒。
一支步搖靜靜躺在綢緞之上,借著明亮的燈光,平陽看到這是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造型,那栩栩如生的翅膀似乎還會顫動。平陽一時欣喜,從錦盒中拿起步搖正欲細細查看,卻不想簪子剛剛拿起,一片蝴蝶翅膀就從根部斷裂,掉回了錦盒。
平陽一愣,面色唰的白了。
薛璁剛好回頭看來,就見妻子拿著步搖面色煞白,不由得追問:“怎麼了?”
平陽回過神來,慌忙將破損的步搖放回錦盒,強笑道:“不,沒什麼……就是這步搖壞了,有些可惜……”
“壞了?”
薛璁細看了一眼,也看出那翅膀斷了。這蝴蝶的構造極為精細,那將翅膀與蝶身連接的金線細如發絲,放在手上就讓人覺得十分脆弱,不小心斷了也很正常。
薛璁很是惋惜:“這步搖我覺得挺好看的,沒想到翅膀斷了……明天我拿到金鋪讓匠人修一修吧。”
平陽面色好了許多,微笑道:“也好。不過這點小事就不需要你這個大將軍跑腿了,我讓下人去就是了。”
“嗯,也好。”
薛璁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隨後走入里間沐浴。
平陽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那斷翅的蝴蝶,心底騰起一股寒意,一些陳年往事也都一股腦兒地浮上了心頭。
似乎是十來歲的時候,平陽和妹妹晉安發生了爭執,原因是她們都看中了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可是蝴蝶抓到後她們誰也不讓誰,一個說是自己抓到的,一個說是自己先看到的,於是兩個孩子就吵了起來。
太子哥哥路過了,過來問了原因,便拍拍平陽的腦袋,說:“別這樣,你是姐姐,應該讓著妹妹。”
平陽很不高興,扭過頭去生悶氣,同時拿著裝蝴蝶的網兜不肯放手。
晉安本來是很高興太子哥哥護著自己,可是看到姐姐這個樣子,也嘟起了嘴。
這時雲玘路過了。
雲玘是被晉安拉住的,他的母妃和晉安的母妃感情最好,因此晉安和他也特別親。晉安對雲玘抱怨姐姐不願意把蝴蝶給她。雲玘問了原由,便對平陽笑著伸手:“蝴蝶給我看看好不好?”
平陽以為雲玘要將蝴蝶給晉安,心裏很不高興,悶悶不樂將蝴蝶籠子給了對方。
雲玘看了看蝴蝶,又問:“你們喜歡蝴蝶的什麼?”
平陽搶著答道:“它的翅膀很漂亮!”
雲玘笑了笑,將蝴蝶從裏面捏了出來,在兩個孩子的注視下,他將蝴蝶的兩片翅膀撕下,一人一片給了兩姐妹。
“你們是親姐妹,不要為了一隻小蟲子傷和氣。如果不願意讓對方獨佔,那就乾脆一人一半好了,這樣最公平了。”
雲玘這樣笑著說。
記憶裏的那抹微笑讓平陽遍體生寒,當年她便是呆呆地看著掌心裏斑斕的蝴蝶翅膀而心生懼意,而現在……她真是忘記了那個人的可怕才敢這樣放肆!
平陽不由得捂住了臉,心裏的那股冷意化為濕意湧上眼眶,搖曳的燭火中,一滴淚水順著指縫滑下,落在紗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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