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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谷漫遊指南 - 第38章 午夜歡樂秀(十三) (16)字體大小: A+
     
    有人煙的大道。聞折柳瞥見迎面走來一個背著背簍的老伯,於是上前問道:“老人家,請問這裡是哪?”

     老伯定睛看去,只見面前站著幾位衣冠風雅,作神官打扮的年輕人,慌忙停下腳步回道:“是幾位尊貴的大人啊!這裡是水戶宅邸,再往前走上半天,就能到吾妻橋啦!”

     “哦——”聞折柳似懂非懂,但還是佯裝著拉長聲調,再次問道,“那距離淺草,又還有多遠呢?”

     不料老頭聽了他的問話,竟一下容色大變,猛地抬起頭來,這時,他好像才看見他們奇異的短發髮型,他急急後退幾步,連忙擺手道:“老頭子我先走一步,失禮了,失禮了!”

     謝源源莫名其妙:“怎麽回事?”

     但沒有回答,那老兒猶如見了鬼,哆哆嗦嗦地拔腿就跑,連聞折柳一時都沒能拉住他。

     “不就是個地名嗎?”謝源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嘀咕道,“我還記得有個淺草寺什麽的呢,怎麽聽了我們要去那,跟嚇飛了一樣趕緊跑?”

     ☆、78.怪談(八)

     “你放心吧, 寺廟是不會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看路人的樣子,就知道靈異事件已經泛濫到周邊都開始恐慌的程度了,”賀欽同樣手持著蝙蝠扇, 他身上穿的狩衣顏色同聞折柳別無一二, 都是外罩雪白, 單衣深青的配色, 但聞折柳穿著, 看上去溫柔燦爛, 有種暖融融的柔軟感,他穿著就凜冽挺拔,渾如雪色刀鋒上折射出的冷芒,“還是先走出這片區域再說吧。”

     杜子君甩著手上的禦幣——那是他剛剛撿到的, 說:“索性重金租個車, 再怎麽害怕,我就不信有錢不能讓鬼推磨了。”

     此時, 他們已經上得大路, 青石板寬闊鋪開, 對面就是一條濤濤流淌的大河, 秋日的陽光灑在上面,將河面閃爍成泛著粼粼金光的錦帶, 河上隱有船隻來來往往, 更遠處還有炊煙嫋嫋, 淡淡地散在青藍天空。

     “要不坐船也行?”謝源源問。

     聞折柳:“坐船就太慢了, 還是到人多一點的地方吧。”

     幾人沿著大路,又如此走了半個時辰,途中不住有行人經過,皆不由駐足,用驚訝的眼神上下打量他們。聞折柳每每要上去詢問,過路的人見了這副神官打扮,仿佛都心知肚明他們要去哪裡,急忙連連擺手,頭也不回地跑了。

     “靠,”秋老虎哂得人腦門發汗,一心燥熱,聞折柳鬱悶死了,“怎回事啊這個。”

     賀欽笑了起來,攬著腰把他摟過來,“啪”的一聲打開蝙蝠扇,遮在兩人臉前,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親了親聞折柳柔軟的嘴唇。

     “不生氣,乖,”他說,“看哥哥給你想辦法。”

     聞折柳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心頭的燥熱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賀欽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心中灼熱潮湧的愛意,唇未分開太遠,又挨近親了一下。

     陽光透過光潔透白的扇面,在臉頰上蒙下朦朧暈熱的光影,正值年少氣盛的年紀,戀人身上好聞的味道霸道佔據著鼻端,聞折柳立即就有些受不了了,他勉強調整了一下褲子,紅著臉小聲道:“別親了,快走吧……”

     賀欽輕輕拱了一下少年白皙的頸側,嗅到肌膚乾燥溫暖的氣息,他不禁微眯了一下眼睛,雖然很想現在就吮吸上去,讓那裡多出一個充滿佔有欲的印記,但還是堪堪抑製住欲望,啞聲笑道:“聽你的。”

     至於前方的杜子君,早就拎著謝源源面無表情地走遠了。

     幾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到繁華的街區,也不顧行人議論紛紛的驚異眼神。賀欽抬頭,來回看了看,領著三人走進一家批發棉麻絲綢的商號,霎時引來了店裡的掌櫃。

     聞折柳不經意地抬頭望了一眼,看見褐色的木板上燙著“白木屋”這三個氣派的古樸字樣。

     “幾位……尊敬的大人……”掌櫃穿著鼠灰色的半長羽織,看上去非常樸素的樣子,月代頭的發髻則扎得很低,“不知各位前來……”

     賀欽並不在乎他這副支支吾吾、有所隱瞞的模樣,他從懷中伸出修長好看的手掌,仿佛虛虛握著什麽東西,朝掌櫃遞過去。

     這時候,店鋪裡挑選衣料的婦人,招呼客人的小夥計和學徒,還有門口圍觀湊過來看熱鬧的形形色色的路人,已是將白木屋圍得水泄不通了。

     在江戶時代,綢緞鋪上門兜售的模式已經被推廣至全國各地,成為一種極為特殊的銷售方法。這些頗具規模的大商鋪的掌櫃通常會親自帶著當季的衣料前往高官貴族的家中,並了解這些大主顧的家風家譜、成員構成,籍以此來加固買賣雙方的聯系,保持長期的生意往來。

     賀欽選擇這裡,並不是出於什麽隨意的心血來潮。

     見面前這位面容俊美,笑意吟吟,眼神深不可測的神官朝自己伸來一隻手,掌櫃就算心裡發毛,脊背生寒,也不得不顫顫巍巍地舉起雙手,做出恭敬承受的樣子。

     他哆哆嗦嗦地,感受到一旁巫女望向自己的眼神冰冷無比,宛若一名俯視芸芸眾生的神明,“還請、請您吩咐……”

     賀欽依舊笑吟吟的,他含情的眼眸仿佛流淌著陽春三月的繾綣桃花,慵懶地掃視一圈,就令人群發出一聲情不自禁的驚歎,婦人以袖遮擋發紅的雙頰。

     聞折柳哭笑不得,隻得以眼神瞪他,示意他不要再亂飛桃花了,自己要吃醋了,賀欽這才討饒地收回目光。他的神情輕松愜意,但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含糊,指節撚動間,圍觀的人只見絲絲金光隱沒,下一刻,無數碾得不成形狀的金粒紛紛揚揚,登時在掌櫃攤開的掌心裡傾瀉下一場清脆悅耳的豪雨!

     旁觀人群張大嘴巴,發出陣陣難以置信的驚呼,那掌櫃也驚呆了,一時間連呼吸都屏住,急急睜圓了眼睛,死死盯著手中隆成一座小山的金子。

     “我日,”杜子君情不自禁地低聲罵道,“這也太他媽騷包了!”

     系統派發的金幣都有統一鑄造的形狀和重量,其上還拓著花型鋼印,一枚一枚的拿,明顯會讓眼前這些心智正常的NPC起疑。但也不知道賀欽是怎麽做到的,他竟然直接把數塊金幣在掌心裡碾碎了,仿若灑雨般灑了出去!

     “我知道貴商家的規矩,”賀欽唇邊帶著坦然自若的笑意,把這純用金子砸人的暴發戶行徑也襯出了一種錢財浮雲身外物的肆意氣場,“不做生客生意,細談慢選方為正道,而身懷重金,進店批量購買的做派,只怕非但不受歡迎,反而叫人鄙夷吧。”

     聞折柳心道你說笑了哥哥!這時代正常人概念裡的重金是往包裡塞倆小判就算頂天了,沒你這麽灑的!

     “我覺得賀哥好像千與千尋裡的無臉男……”謝源源小聲道。

     掌櫃戰戰兢兢,連連搖頭,說話都磕巴了:“大、大人,這、這……”

     “——但是,我們不是來買布的,”賀欽不管他語無倫次的慌亂,微微俯身,唇邊笑容收斂,極有壓迫感地俯瞰著掌櫃冒汗的臉龐,“我們要租用一次你店裡的牛車,去淺草。”

     淺草。

     這兩個字仿佛有種you know who一樣的魔力,刹時間,人群寂靜,掌櫃被黃金燒得滾燙赤紅的臉孔也仿佛被潑了盆冰水,他驀地冷靜下來,漸漸透露出驚惶的顏色。

     “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吧?”聞折柳問道,他和顏悅色地微笑,與賀欽侵略性過強的氣場不同,他就像一枚小小的太陽,照得室內都有種發光的錯覺,“隻用帶我們過了吾妻橋,到那家宅邸附近,這些金子就統統歸你了。”

     頓了頓,他接著補充道:“不用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或許是陰陽師答應保護他的承諾,或許是金錢的力量——聞折柳更傾向於相信這個——掌櫃最終還是答應了賀欽的條件,同意套上店裡運貨的牛車,帶他們去往淺草。

     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唯恐牛車會搞髒這群陰陽師的衣服,但江戶時代,唯有年俸兩百石的武士方有資格騎馬,他們自然不會在意牛車髒不髒,能有人領路就不錯了。

     牛車徐徐前進,在往來行人的注視和議論下駛離白木屋。路上,聞折柳打開委托文書,思索道:“五島千裡啊……這個姓氏算貴族的姓氏嗎?”

     賀欽道:“五島只能算是外樣大名裡的國眾支,進不到江戶幕府的權力中心。”

     謝源源茫然道:“什麽是外樣大名……國眾支?”

     賀欽合上蝙蝠扇,笑道:“大家都久居深山,不明白這些也是正常的,外樣大名就是德川家康就任征夷大將軍之後,臣服於德川家的諸位大名。國眾則不同於豐臣秀吉和織田信長名下建立的武將官銜,是單純由國人領主產生的大名……不過這些也沒什麽知道的必要,不妨礙我們完成委托。”

     掌櫃在前方驅趕牛車,聽見賀欽以如此輕易平常的口吻談論先代的豪傑偉人,不由膽戰心驚,顫顫問道:“五島夫人的官邸出了這事,小人聽說官家特地派遣了神官大人前來退治鬼怪,您……您不是官家的神官大人嗎?”

     聞折柳心中一凜,知曉那所謂官家派來的陰陽師說不定就是另一支與他們對抗的團隊了,但還是趕在賀欽前不痛不癢地道:“鄉野間的草台班子而已,蘆屋一派不成器的後代,並不值得官家派遣,只是五島夫人私人委托。”

     “哦哦!您是蘆屋道滿大人的……!”掌櫃立即來了精神,蘆屋道滿作為曾經唯一能與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抗衡的傳奇人物,通常都以亦正亦邪的形象出現在傳說流言中,比起風雅神秘的安倍晴明,他的桀驁的性格似乎更加貼近民間的現實生活。乍然遇見蘆屋後人,掌櫃的話都不由多了起來。

     “說起五島夫人啊……哎哎,這其中也有相當多的隱情了!”掌櫃搖頭晃腦,賀欽卻稍微坐直身體,心道終於來了,他佯裝不經意地問:“哦?有什麽隱情?”

     掌櫃道:“五島夫人確實是五島大名的女兒,哎,但她曾經的夫家卻是很煊赫的世家啊,不知道您是否知曉,那乃是久松家的小兒子……”

     賀欽眉頭一皺,立即道:“德川外戚?”

     “哎哎!”掌櫃沒有他那麽大膽,急忙咳道,“是的,就是德川將軍的母家!”

     聽到這,聞折柳也反應過來:“就算她丈夫身亡,那也應該是非常高貴的貴婦人了,怎麽會到了這裡?”

     杜子君把玩著禦幣上垂下的菱形飄帶,也插話道:“淺草附近就是吉原,日本第一花柳街,像她這種身份的女人,不應該住在這裡的。”

     “話雖然是這麽說啊……”一陣寒風吹過,饒是身處豔陽天,掌櫃仍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但她也不知做了什麽,連夫家的姓氏都被褫奪了,不能叫久松千裡,只能用回本名五島千裡,然後到了淺草,接著,這裡就開始鬧鬼……”

     “多久了?”賀欽問。

     掌櫃搖頭歎息:“好多年了,好多年啦!淺草的人都跑光了,我們也隔著一道吾妻橋才敢安心生活,都說是隅田川的河神攔住了那裡作亂的鬼神……想必這些年越發嚴重,就連吉原的生意也受到影響,所以官家才允許她遞出帖子請陰陽師大人,又從宮中派來神官大人的吧。”

     他這些話說得就有點猥瑣的意思了,幾人對看一眼,心知內幕一定不簡單。

     被放逐出權力中心,一直與世隔絕,默默住在這裡的大名夫人,幕府的旨意似乎強製她不許與外界聯系,哪怕淺草附近的居民受困多年。直至鬼魅事件蔓延到周邊吉原地區,他們才允許這位孀婦遞出請帖,讓陰陽師來此地退治鬼怪。

     這位未見其面,已聞其名的五島夫人,究竟做過什麽事,才令江戶中心的權力機構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決定?

     ☆、79.怪談(九)

     牛車轆轆前行, 天色漸晚, 晚霞灑下, 將河面折射出蕩漾如鱗的金色波光,一座木製的大橋逐漸出現在不遠的前方,謝源源好奇道:“咦?那就是吾妻橋吧?”

     掌櫃聽見這聲,連忙應答:“是的, 大人,那就是吾妻橋……”

     他說到一半, 方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既不屬於那少年神官,也不屬於那俊美如神祗的男人,更不是目光冰冷的巫女所說,那這個憑空冒出的問題, 究竟是誰問的?

     他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後背驟起的雞皮疙瘩堪堪摩擦著衣料, 讓他隻敢僵著脖子直視前方, 再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謝源源還不曉得掌櫃內心的煎熬,兀自嘖嘖感歎:“真是一座大橋啊。”

     他們的牛車慢慢靠近吾妻橋, 到了此處, 路上的行人已經非常稀少了, 在老牛踏上吾妻橋的那一瞬間,聞折柳忽然聽見了一陣隱隱約約, 極其飄渺的歌聲。

     唱歌的人不止一位, 但聲音卻都稚嫩清脆, 猶如嬉笑打鬧而過了一群看不見的孩子,他們邊跑邊唱,於是那曲調單一,重複循環的詭異童謠也隨著晚風吹拂過來。

     “……我家後院有三隻麻雀,

     一隻麻雀說:

     我們陣屋大人,

     喜歡狩獵、酒和女人,

     不管什麽樣的女人他都要,

     升屋的女孩外貌姣好,酒量也大,

     整日用升量、用漏鬥喝,

     沉浸在杯酒之中,

     即使如此還不滿足,被送還了,

     被送還了……”

     掌櫃臉色青白,幾乎被嚇得肝膽俱裂,他驚駭地壓低聲音,顫抖道:“鬼童歌,是鬼童歌啊!”

     夕陽殘暉淒冷,緩緩在空蕩蕩的橋面上褪去色彩,陰冷的白霧徐徐蒸騰彌漫,於河面上湧動不休,仿佛其間人頭攢動,有許多開始在夜裡活動的亡魂行走在冥河上,皆朝這輛小小的牛車吞沒而來,再加上陣陣飄蕩的嘹亮童謠……這景象確實不祥至極,但聞折柳眉心緊蹙,只是專注地聽著。

     開場第一個異常點出現的語音——無論是歌聲還是旁白,都很有可能蘊藏著大量線索,甚至是後續的劇情提示,不管詭譎怪異成什麽樣,都得仔細記錄好了。

     “……第二隻麻雀說:

     我們陣屋大人,

     喜歡狩獵、酒和女人,

     不管什麽樣的女人他都要,

     秤屋的女孩外貌姣好,手指細長,

     大小硬幣拿來往秤上放,

     日夜不停地計算著,

     就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被送還了,

     被送還了……”

     那聲音越挨越近,前方的白霧也愈發濃重,宛如流連不去的實體紗幕,就連風也無法將它們吹散,反而在其上凹凸不平地現出了許多立體形狀,恍若接連掙扎而出的,密密麻麻的空白人臉。

     老牛四蹄發顫,再不肯往前挪動一步,混濁的眼瞳竟在霎時間流下淚來。掌櫃手臂不住哆嗦,難以言喻的陰寒攫取了他全身的溫度,令他嘴唇發紫,瞳仁縮如針尖,唯有徒勞而機械地狠狠揮動鞭子,密集倉皇地抽在這可憐的畜牲身上,“快……快走啊!快點動起來、快走啊!”

     “別打它!”聞折柳急忙拉住鞭子,“冷靜點,會沒事的!”

     “……第三隻麻雀說:

     我們陣屋大人,

     喜歡狩獵、酒和女人,

     不管什麽樣的女人他都要,

     錠前屋的女孩是個美嬌娘,

     美嬌娘的鎖若發狂,

     鑰匙就不合了,

     鑰匙若不合,被送還了,

     被送還了,

     這樣的事件一再重複上演著,

     重複上演著……”

     歌聲響亮飄渺,帶著獨屬於幼童的尖利和稚氣,濃霧已經完全包裹住了橋面,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們卻連彼此的臉都看不清。

     “怎麽回事?!”掌櫃語帶哭腔,在濃霧中胡亂摸索呼喊著,“陰陽師大人,蘆屋大人,快來救我啊!”

     這麽一抓,倒真讓他抓住了一隻光滑冰冷的手掌。

     “我在這裡,”他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溫暖朝氣,仿佛蘊含了無限的生命力,是那名少年神官坐在他左手邊說話,“別擔心,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出這片霧氣的。”

     聽到陰陽師發話,掌櫃似乎也松了口氣,他感激道:“那就好,那就好!”

     說著,他正欲舉起鞭子,一時間卻找不到方才丟哪去了,來回找尋的時候,右手處陡然遞過來一條柳鞭,少年神官說道:“找它嗎?在這裡哦。”

     掌櫃連連道謝,然而,他剛接過鞭子,全身上下便驀地一哆嗦。

     左邊,右邊……這個陰陽師到底坐在哪一邊?

     他肩頸上的肌肉瞬間繃緊,魂都快被嚇掉了,舉鞭的動作亦不由自主地僵在半空中。

     掌櫃用變了調的聲音顫抖叫道:“蘆、蘆屋大人?”

     “找我嗎?在這裡哦。”

     剛才的聲音再次回答道,只是這次,它從後方極近的地方傳過來,感覺就緊貼著他的脊背,甜美宛若銀鈴,帶著陰冷的咯咯笑意。

     掌櫃的喉嚨裡仿佛被塞滿了堅硬的冰塊,一絲氣音都擠不出來。濃霧猶如冰寒柔軟的死人手掌,若有若無地拂過他光裸的頭皮,他不想回頭,可脊椎關節卻不受控制地寸寸碾轉而過,逼迫他向後望去。

     在轉過去的刹那,他觸電般緊閉雙眼,接著才敢小心地,慢慢地睜開一條縫。

     ……什麽都沒有。

     除了流連不散,好似填滿了整個世界的濕涼濃霧之外,什麽都沒有。

     “……搞什麽啊。”他渾身是冰涼涼的汗水,腦門上的碎汗和凝結在皮膚上的霧珠讓他看上去就像洗完臉沒擦就跑出來的邋遢漢。掌櫃驚魂未定,一邊喘息,一邊轉頭回去。

     “這鬼地方,真見鬼,真……”

     他的喃喃自語戛然而止,斷在嗓子眼裡。

     一張慘白如紙,笑唇血紅的紙人臉驟然挨在他的眼前,幾乎與他鼻尖貼著鼻尖!

     “找我嗎?在這裡哦!”

     ·

     四下一片迷霧,自從那三截歌謠唱完之後,眼前的霧氣便以一種泛濫的趨勢吞沒了視線內的所有事物。

     聞折柳掏出手杖,警惕地看著四周,雖然不到28級,男爵手杖的屬性和特效無法解鎖,但他還不打算在這裡使用經驗補充劑。

     “還好嗎?”旁邊傳來賀欽低沉悅耳的聲音,“霧氣太大,都看不見你們了。”

     聞折柳往身後輕輕挨了一下,繼而一頓,若無其事地回答道:“還好啊,就是有件事,特別想問問你。”

     “怎麽了?”

     聞折柳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道:“你們是不是覺得,裝成他的樣子特別能騙到我啊?”

     說時遲那時快,聞折柳飛速與身後的人同時出手,抓住對方的手臂,牛車重重一顫,二人已於瞬間齊齊轉過一圈,相互置換了位置!

     賀欽勾唇一笑:“嗨。”

     聞折柳掂了掂手杖:“你好?”

     余音尚如風中未曾落地的飄葉,一人腰間長刀便飆出一道雪亮厲光,甚至將濃稠密布的霧幕都撕開了一道愈合不上的巨大裂痕;另一人乾脆將B級道具當成乾架球棍,朝濃霧中當頭掄下,破空風聲呼嘯!

     ·

     且不管其他人如何,杜子君坐在牛車尾端,已然感覺到了些許異樣。

     明明與隊友相隔不過一臂距離,但視野范圍內卻全然被陰霾的大霧遮蔽,不光看不到,就連聽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杜子君摸到腰間的V—42匕首,不由煩躁地蹙起眉頭。

     為了避免參與值下降,他擅長的熱武器都不能在人前使用,哪怕面對有些神志尚存的鬼怪,他也不能冒這個險,隻好另從商城采購趁手的冷兵器裝備。

     杜子君戒備地觀察著四周,猛然感覺身邊有東西出現,他敏銳地向旁側望去,瞳孔霎時一縮,腰腹條件反射地弓起,將全身繃成了一根擰緊的弦。

     一個個頭很小的孩子,竟不知在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到了牛車邊上!

     它留著短短的頭髮,身上花衣不分男女,浮腫的臉孔發白,全眼漆黑無光,嘴唇卻是豔豔的紅,猶如一個泡發了的紙人。

     它咧著嘴,默默盯著杜子君笑,也不說話。

     杜子君的頭皮略微發麻,與它冷冷對視了半晌,開口問道:“幹什麽?”

     “大姐姐,我的媽媽不見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她?”它問道,嘴唇一動不動,依舊彎成一個規整的,仿佛是圓規畫出來的笑容,可那銀鈴般的孩子聲音,還是從它的頭顱裡發出來。

     杜子君眼神冰冷,居高臨下地看著它。

     “滾,”他說,“沒空陪著胡鬧。”

     紙人童靜默了一下,然後接著重複道:“大姐姐,我的媽媽不見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她?”

     杜子君:“你他媽複讀機嗎?說了快滾。”

     紙人童臉上血紅的笑容愈發誇張,它盯著杜子君,漆黑的瞳孔乖張地緩緩睜大,孩童的聲音亦憑空增添了三分森然:“大姐姐,我的媽媽不見了,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她?”

     杜子君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來,”他衝紙人童招招手,“你過來,再靠近點。”

     紙人童定定看著他,沒有走路的起伏,唯有身體飄動著平平前移,配上那張詭異可怖的臉,稍微膽小一點的人在晚上看了這副景象,只怕都要把膽汁給嚇出來。

     杜子君順手抄過一旁的禦幣,將上面的菱形飄帶往木棍上纏了一圈又一圈,而後慢條斯理地看著紙人童,一字一句道:“你媽已經死了,別找了,聽話點,哥哥賞你吃棍子。”

     紙人童永遠僵滯不動的詭異笑容瞬間顫抖了一下,下一秒,杜子君暴跳而起,手中的禦幣木棒一棍飛出,抽得紙碎如裂帛,嘩啦一聲在靜謐濃霧中炸開!

     “你他媽再多重複一句,老子把你這個傻逼東西——!”他提棍就上,把巫女祀神的供奉儀具揮得像個凶器。過去十幾年捶過人頭的酒瓶子,砸過車前蓋的棒球棍,甚至是用來掄下屬的槍托都在這一刻靈魂附體,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頃刻間,紙人下半身灰飛煙滅,破碎成風中獵獵飄揚的飛絮流屑,它慘叫著,飛速奔逃進了逐漸消散的霧氣。

     “媽的。”他眉眼帶戾,隨意啐了一口,轉頭看去,吾妻橋上的白霧已是漸漸消散,他想了想,把禦幣飄帶重新解下來,往牛車走去。

     前面的賀欽正在探暈倒掌櫃的鼻息,他腳下踩著一片被利器裁開的破舊白紙,聞折柳把鞭子掛在老牛頭上,看樣子是打算讓它自己把車原路拉回去了。

     而謝源源……

     杜子君甩了甩禦幣,無語地看著坐在牛車中央,一臉懵逼的謝源源。

     “你幹嘛呢?”

     謝源源:“啊,啊?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坐這,叫你們也沒回音,摸又摸不到你們,只能等了一會……等了一會,然後霧就散了啊。”

     杜子君:“……你沒遇上那些紙人?”

     謝源源更茫然了:“紙人?什麽紙人?”

     聞折柳在一旁插話:“你別問他啦,那些小鬼是發現不了他的。”

     “……”杜子君:“……媽的,真想捶你一頓,還不趕緊起來!”

     “哦。”謝源源急忙從牛車上下來。

     幾人眼見那頭老牛拉著車,以及車上可憐的掌櫃漸行漸遠,於是回過頭,終於踏過了吾妻橋,踩上淺草的土地。

     賀欽牽住聞折柳的手,微笑道:“一上來就給我們製造了點小麻煩,看來這次的旅行很不妙啊。”

     此時此刻,出現在四人眼前的,是淺草街道的概況。

     荒涼破敗的房屋,空無一人的街道,一路懸掛的發黃白燈籠幽幽發光,映照著即將入夜的昏暗淺草。

     ☆、80.怪談(十)

     “這裡應該就是主街區吧……”謝源源抖索了一下, 極目遠眺著當前的場景, “也不知道五島夫人在哪住著……”

     賀欽道:“不出意外,最大的一間。”

     幾人走在路上, 不知是否是此處臨近隅田川河的緣故,空氣中絲絲縷縷的陰霧不散, 猶如無數鬼魂在瀕死前呼出的遺息, 讓他們的鼻腔都沾染了濕漉漉的粘滯感。

     他們腳下的道路亦生滿了無處不在的青苔蘚痕,鋪路的石磚並不平整,東凸一塊,西凹一隅的, 那些即便在纖薄夜色中也透出濃鬱幽綠的青苔附在上面, 將起伏不定的路面塗抹得連貫了些許,可那滑膩膩的柔軟觸感, 還是讓四人猶如行走在什麽龐然巨物橫切開的腫脹的喉管裡。

     杜子君擰起眉頭:“這地方真讓人不舒服。”

     密密匝匝的水霧在空氣中噴湧, 將交錯縱橫的街道遮掩得撲朔迷離,猶如不甚清晰的迷宮。在幽暗的墨綠和彌漫的朧白中, 聞折柳總覺得有許多莫名的視線, 正穿過重重雨霧凝視著他們。

     白燈籠往下投射出毛蒙蒙的光線, 仿佛一顆顆懸在陳舊屋舍前的眼珠, 賀欽沉聲道:“加快速度, 最好盡快找到五島千裡的住所。”

     聞折柳由他牽著, 低聲道:“這裡這麽潮濕, 我覺得, 第三世界BOSS的能力一定和水有關系。”

     “很有可能, ”賀欽說,“不過目前來看,這些都是猜測。剛才的童謠,寶寶記下了沒有?”

     聞折柳點點頭:“記下了,裡面一定有重要線索。”

     杜子君邊走邊看,隨口道:“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不過,那裡面提到的陣屋大人,說的應該不是五島千裡死去的丈夫吧?”

     謝源源對這些頭銜名詞最不了解,不由好奇道:“為什麽啊?”

     聞折柳溫聲道:“按照江戶時代的大名構成體系,陣屋只是最低規格的頭銜,遠在國持大名、國持大名格,以及城持大名、城持大名格之下。德川將軍的外戚世家,又怎麽會只有一個無城領地的頭銜?”

     他停了一下,猶疑著道:“……不過,也都說不一定,可能這個童謠只是作隱喻,或者象征指代的含義……還是先了解一下情況再說吧。”

     謝源源震驚道:“你們怎麽知道那麽多?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是我的時間被狄阿波羅奪走了嗎?”

     聞折柳無奈道:“狄阿波羅只能刪除世界線十秒的時間……是在知道第三世界可能是江戶的時候,我們就去查了一下相關資料而已啦。”

     謝源源瞬間心情低落:“啊……怎麽這樣,我都沒有好好用功努力……”

     “好了,”杜子君一手揪住他的衣領,“現在可沒時間讓你在這消沉,還是趕緊走吧。”

     與此同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夜空無星無月,唯有厚重的濃雲遮蔽蒼穹。眼見長街即將走到盡頭,燈籠的光芒也漸漸黯淡,賀欽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符紙,左右看了看,選擇了一戶毫不起眼的人家,伸手輕輕取下了上面的燈籠。

     “叨擾了。”他眉目深邃,舒展平和,從口袋裡掏出幾枚金燦燦的圓粒,擺在腐敗發霉的門前,“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聞折柳望著他,看他吹熄燈籠裡的蠟燭,換上那張無風自燃成一團明亮火光的符紙。

     破舊的白燈籠登時充斥了飽滿的明光,恍若一顆邊緣發黃的小月亮,叫賀欽溫柔地提在手上。

     雪色狩衣在霧氣中流連翻飛,高大俊美的男人提著一盞明燈,色若琉璃的眼眸波光流轉,含笑凝望著聞折柳,猶如夜遊的淤母陀流神,在兩人對視的刹那間,世界都安靜了片刻。

     他可真好看啊,聞折柳紅著臉想。

     “這什麽?”杜子君滿臉懷疑地盯著瞧。

     “陰陽師專區的夜明符。”賀欽輕描淡寫地道,“專門用來撐場面的。”

     “你可真是錢多燒著慌啊。”杜子君喃喃道。

     “咦,快看!”謝源源忽然發現了什麽,急忙往不遠處的山腰上一指,“那邊還有光!”

     賀欽順勢拉過聞折柳的手:“那我們就往那裡走。”

     四人披拂著露水和山霧,豐沛的水珠從顫顫的紛披枝葉上簌簌而下,打濕了他們的肩頭和後背,陰森深邃的林間,唯有賀欽手裡提著的燈籠是唯一的光源。

     等到四人艱辛跋涉,踩著濕滑的青石台階走到光源跟前時,才發現那是一座匍匐在山腰上的龐大宅邸,在黑夜中,仿若一隻躬身而眠的巨獸,隱秘地發出屬於活物的喘息。

     四人互看一眼,聞折柳試探著上前,拍了拍高大的門扉,沾了一手的苔泥。

     “有人嗎?”他喊道,“請問,這裡是五島夫人的居所嗎?”

     寒意緩緩順著鞋底蔓延上來,猶如牛毛針密麻刺人,有種陰寒的痛感。四周萬籟俱寂,他們安靜地等待著,聞折柳則好奇地左右扭頭,觀察著眼前古老建築的樣式和門面。當他看到右側的牆頭的時候,一張陌生女人的臉卻忽然從上方露出來,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那張慘白的瘦長面孔,亂糟糟的漆黑長發,黑洞洞的眼眶,瘮人的、絲毫不帶任何人類情緒的目光……聞折柳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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