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歌在接受打量的同時, 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突然上車的男人——他坐過很多次夏琛的南瓜馬車, 裡面的布置不似普通馬車, 倒是跟這車子有些類似。
也正是因此, 在突然出現在這個陌生地方後,他沒有驚慌失措, 也沒有把這個開不了車門的奇怪馬車給暴力砸破。
當然,他本身身為不化骨的強大武力值給了他十足的底氣。
面前的男人穿一身剪裁奇怪的衣服, 但是看著卻極為妥帖貼身,給人一種端正挺拔的感覺。
他的頭髮很短, 輪廓深刻,劍眉星目,薄唇微抿顯得頗為嚴肅,是極出色的相貌,但是更出眾的是他身上的氣質, 靈歌一眼便看出, 這是個久居高位的人。
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雖然眼帶懷疑,但臉上表情沒有絲毫畏懼害怕。
靈歌頓時心生好奇,整個大安朝,大大小小的那麽多人類基地, 哪怕是夏琛管理的望鄉城, 人類看到他們,無不恐懼厭惡。
因為他們是不化骨,是僵屍王, 赤瞳太具有代表性了沒人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靈歌隱隱懷疑,這裡可能是夏琛偶爾給他講故事時說得三千世界或者什麽秘境,他剛才趴在那奇怪的琉璃窗戶上往外看,這裡的建築樣式,還有數不清的奇奇怪怪的沒馬的車,都是從未見過的。
“說話。”景煬擰眉怒斥。
他說一不二慣了,已經很久沒遇見過這種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的人,面前的青年隻呆呆看著他,卻一言不發,也不理會他的詰問,這讓景煬心中很是不悅。
然而他只是語氣嚴厲了些,青年卻像被嚇到似的,害怕得縮起肩膀,一雙眼睛滿含水意,紅瞳似泡在清澈溪水裡的寶石,更顯剔透,瀲灩的桃花眼眼尾染上薄紅,可憐兮兮的表情活像他欺負了他。
“對、對不起,我什麽都不、不知道,別打我……”靈歌舉手護著頭,小聲嗚嗚,寬大的袖子落下來,露出細瘦白皙的兩截腕子。
唱戲的對身板兒很有要求,靈歌雖然唱功不行,但從小打下的底子,整個人偏瘦,腰肢細而柔韌,手腕也細凌凌的透著幾分孱弱。
若是夏琛小太子溫束在這裡,定能明白靈歌這是戲癮犯了又開始演上了,頂多拿點兒瓜子炒貨沏壺茶給他捧捧場。
可現場只有景煬這個不了解他的人在,性格強硬手腕同樣強硬的景大少,還沒遇見過敢在他面前哭唧唧的人,上一個在他面前哭的是他那垃圾弟弟,被他解了皮帶抽的滿屋子亂跑。
若是靈歌長得醜也就罷了,偏他生的精致秀美,哭起來時更是楚楚動人。
饒是景大少身為娛樂公司總裁,見慣了各種美色,也不由得晃了晃神,稍微有那麽一絲心軟。
不過景煬見多了使各種手段想攀上他走捷徑的人,因此對靈歌依舊心存戒備,那一絲絲心軟也被他忽略了個徹底。
“不許哭。”景煬冷酷無情地說:“再哭就把你扔下去。”
因為信息太少沒辦法豐滿人設的靈歌只能靠自己臨場發揮,這種高難度挑戰激起了他的鬥志,他維持著高超演技,在景煬“恐嚇”他的時候,裝作害怕地抖了一下,帶著哭音哀求道:“我不哭,求你別趕我走。”
靈歌唱功不好,並不意味著他聲音不好聽,恰恰相反,從他名字就能知道,他有一管好嗓子,當初班主買他,也存了好好培養他的心思。
可他天生找不著調兒,再怎麽訓練,頂多讓他不跑調,唱功如何都比不上班裡其他人。
但是多年的訓練,靈歌很懂如何拿捏腔調轉換氣息,也很懂如何利用自己的嗓音,這一聲求,真叫個靡靡婉轉。
景煬隻覺得耳朵一陣麻癢,差點兒忍不住伸手揉一揉。
這種不符合常理的身體反應,讓景煬頗為不自在,他眉頭擰得更緊,看上去面色更加不善:“身份證拿來我看看。”
靈歌一臉沒有絲毫偽裝的茫然:“什麽身份證?”
景煬氣笑了:“給我在這裝是吧?身份證你都不知道?沒成年?”
靈歌撇嘴:“我成年了,我都……十九、快加冠了。”
真實年齡當然不能講,不然得把這人嚇暈過去,他死的那年剛剛十九,這麽說也不算騙人。
景煬一怔,因著靈歌天生風流長相,加上自幼生活困苦而早熟,少了幾分少年稚氣,景煬本以為他二十多歲,沒想到竟然這麽小,比他弟弟還兩三歲。
這麽一想,景煬心頭的火氣倒是下去一點兒,還是個剛成年的孩子呢,他跟這麽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什麽。
“算了,你下去吧,以後好好努力,你條件不錯,沒必要走這種路子。”
景煬自認為已經很寬容了,以往這種敢在他身上打歪腦筋的,早被他收拾得頭腦清醒重新做人。
可今天這個偏偏不領情,一聽說讓他走,抱住他的座椅靠背不松手,眼圈一紅又要哭:“少爺,您別趕我走,班主要把我賣去羅家,那家光去年就抬出去好幾具屍體。我會唱小曲兒,還能給您暖床,您就收下我吧!”
景煬:“……”
靈歌哭得嗚嗚咽咽好不可憐,他實在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人設不好做,乾脆把自己原本的遭遇拎出來哭。
景煬卻聽得一頭霧水,什麽班主,什麽抬出去幾具屍體,法制社會還能有這麽猖狂的存在?
還有後面……景煬心裡一陣不自在,這小孩兒年紀輕輕不知羞,暖床,他知道暖床是什麽意思嗎?!
“不許哭。”景煬從來不擅長哄人,當然也沒人敢讓他哄,唯一一個有資格的景二少,敢在他面前哭他就能讓他哭得更慘。
他聲音一緊,靈歌就收了哭聲,隻小聲抽噎著,模樣極其可憐。
景煬輕咳一聲,問:“你叫什麽?”
“靈歌。”
“哪兩個字?”
靈歌答了,景燁默念一遍,心想這名字倒是挺好聽,跟人也很符合。
他又問:“你說的班主是誰?那羅家又是怎麽回事?”
靈歌眨眨眼,一臉無辜:“班主就是班主呀,我們戲班子的主人,羅家是帝京的大戶,聽說他們有親戚在朝裡當大官哩。”
現在還有戲班子存在嗎?這個疑問一閃而過,景煬沒有細究,抓住了裡面的關鍵詞:“帝京?”
靈歌點頭:“嗯,帝京,你不曉得嗎?帝京可是咱們大安朝最大的城市,皇帝都住這兒。”
景煬盯著靈歌不挪眼的看了一會兒,靈歌眼神裡只有好奇沒有心虛躲閃。
“我沒聽說過大安朝。”景煬說:“再詳細說說你的情況,還有,怎麽到我車上來的。”
靈歌有問必答,他從來不曾回避自己的身世,景煬問,他就說了,最後稍微改了一點兒:“我不想被賣去羅家,就趁著班主不注意想跑,不知道怎麽就到這裡。”
他趴在景煬座椅靠背上,臉頰上的肉擠得鼓起來一點兒,倒顯出幾分稚氣,再聽他說的那些話,景煬心裡隱隱有些心疼。
此時他倒寧願靈歌是騙他,這樣的身世,光聽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那你先跟著我。”景煬不再糾結,教靈歌系好安全帶,然後駕車離開。
他想得很清楚,如果靈歌說的是真的,把他攆走他不忍心。如果是假的,他難得發一回善心還被騙,這小崽子和他背後的人就等死算了。
他約了人要談事,已經耽誤了一會兒,現在沒時間安置靈歌,也不放心其他人,隻好先帶靈歌去了約定地點。
本來打算讓靈歌跟他一起進去,給他開個單獨的包廂點點兒吃的,但是再一看靈歌一身衣服,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在車裡等我一會兒,不要亂跑。”
靈歌乖乖點頭,乖巧得模樣讓景煬心頭一軟,他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摸上了靈歌的頭。
兩人皆愣了一下,景煬輕咳一聲,迅速把手拿開,扯平嘴角那一絲弧度,聲音冷淡道:“等我回來。”
他把車窗留了縫隙,然後鎖了車,上樓的時候給助理打了個電話:“讓安保部們把今天地下停車場的監控視頻發我一份。”
跟人談完正事,道別離開的時候,景煬想起這裡有道茶點還不錯,於是打包了一份。
拎著打包好的茶點回到車上,拉開車門,就見趴在車座上無所事事的少年兩眼一亮,眉開眼笑道:“你回來了!”
被他眼巴巴的眼神看得心軟,景煬心想,難怪那麽多喜歡養寵物,有個小乖乖一直等著你,見到你就開心,真是讓人心情愉快。
不過景煬向來不習慣表露情緒,心裡高興,他面上依舊沒聲表情,隻嘴角的弧度稍微大了一點兒。
“給。”景煬把盒子遞給靈歌,看他打開,又捏了一塊小巧的點心嗅了嗅,然後小聲問:“我能吃嗎?這個好像很好吃。”
“吃吧,本來就是給你買的。”景煬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潔癖,也忘了上一個在他車上吃東西的景二少被他直接踹下車,答應得特別痛快大方。
“真好吃,少爺你真好!”靈歌吃得兩頰鼓鼓,他雖然不像小太子一樣貪嘴,但是好吃的東西誰不喜歡?
長得好看乖巧聽話嘴還甜,景煬不自覺地心已經偏了,覺得靈歌應該沒有騙他,等他看了錄像,確認之後,定會想法子安置好他,不讓這可憐的孩子再被人欺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