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九年， 正月十二日。

　往年這個時候，帝京早已熱鬧起來， 春節剛過， 上元節將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許多商家也備好了各色燈籠， 只等著元宵節那日， 將帝京裝扮成一座不夜城。

　今年卻一點兒節日氣氛都沒有， 春節連日大雪， 好不容易大雪停了， 卻又起了這莫名的災禍， 城中僵屍橫行， 幸存的百姓個個膽戰心驚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哪還記得起什麽上元節下元節的。

　靠近外城的小院裡，夏琛一行人正在搓湯圓，雖然現在條件困苦，但夏琛深知一味的苦日子才會讓人看不到盼頭， 末日裡本就難捱， 別的不說，有條件總該弄些好吃的， 嘴巴肚子哄高興了， 人的精神頭也會好一點兒。

　從正月初八那日他們到這個小院棲身，之後幾天一直不曾好好歇息過，每天天一亮便奔波在城中各處， 為接下來的長途旅程收集物資。

　必要的衣物不可少，先去的是布莊，馮硯山帶的路，溫束和折柳這兩個正經帝京人士，還不如馮硯山這個外來客路熟。

　布莊兼賣成衣，店鋪跟車馬行一般大門緊閉，好在敲了一會兒倒是有人應聲，老板一家子住在鋪子後面的小院裡，馮硯山跟他打過交道，自報名號才讓老板應聲。

　他們說要買東西，老板估計覺得他們要麽包藏禍心要麽腦子有病，這種時候了還來買衣服，死活不肯開門。

　馮硯山再三保證，後來還是夏琛開口，說願意給他們一些糧食，老板才動心。他們一家子都躲在屋裡不敢出去，存糧也不多，不曉得那怪物什麽時候才會被消滅，多存些糧總是好的。

　戰戰兢兢開了門，還讓家裡的仆人拿著柴刀守在後頭，好在夏琛他們並無歹意，是真來買衣服布料的。

　先給完全沒換洗衣物的溫束挑，他身量太高，店裡的成衣竟沒有合適的，另外褻衣褻褲之類的，這店裡根本不賣，還得他們自己想辦法。

　最後挑各種布匹搬了一堆，實在不行日後只能自己想法子解決衣物問題，結帳時夏琛給了幾十斤大米，另外又給了一些錢，這是老板自己要求的，光那幾十斤大米可換不來這麽多布，看馮硯山神色憤憤的模樣，這老板大概多收他錢了。

　夏琛懶得跟他解釋現在米鋪已經不開門了，日後糧價會長成什麽模樣，末日裡布匹永遠比不上能進口的食物，他要銀子就給他銀子，日後莫要後悔就成。

　之後他們又多跑了幾家，路上商量了一番缺哪些東西，最後在一家老字號買了不少牛肉干豬肉脯之類的吃食，生肉也買了一些，但是不多，這東西味道大還有血腥氣，不留神就吸引僵屍了，而且路途中不好處理。

　在夏琛的要求下，他們又去醬料鋪子買了許多調味品，也說不上買，這鋪子老板倒霉，一家子都變成了僵屍，無人可收錢，夏琛他們收了一些醬料，想想以後，夏琛將其他人都攆出去，自己關了門將店中醬料調味品收走大半。

　他的種種奇異表現，早就落入其他人眼中，夏琛倒是有心隱瞞，但是實在是瞞不住，食物一直不減少，對上僵屍的時候糯米永遠用不完。他空間裡存了這麽多糧食，哪好意思為了隱藏空間，就跟困在城中的人爭糧，等出了城，一路相處，怎麽想都難瞞過去。

　於是當天晚上，夏琛就跟其他人“攤牌”，他的說法是，小時候在山上遇見一個老神仙，自稱為神農，這個時代並沒有神農的傳說，夏琛簡單解釋了一下，說是五谷之祖，於是大家就大致知道是個什麽樣的神仙了。

　老神仙見他，覺得他是個有慧根可堪造就的，要收他為徒——編這一段的時候夏琛又心虛又爽，徐老道嫌棄他不能修道，這不還有個老神仙嘛，但是他一心想考科舉光宗耀祖，也舍不得爹娘親人，就拒絕了跟老神仙去修仙。

　老神仙舍不下他這一身天資，便將他點化，給了他一方世外桃源，只有他一人能進，並叮囑他多多栽育百植，說是他們這一派修行的法門，但此事不可與人言，除非發生重大變故危及性命。

　“世道大亂，魍魎橫行，想來符合師傅所說的危及性命，我只能將桃源中產物拿出使用。”夏琛說得一本正經，好像真有這麽個覺得他是天縱奇才的老神仙似的。

　其他人皆聽呆了，南哥兒想到他小時候，小叔確實經常有一些好吃好喝的東西偷偷給他和哥哥，他問起，小叔就說是老神仙給的，那會兒他年紀小，整日憨吃傻玩，沒有多想，現在想來，那會兒他小叔就遇見神仙了？還差一點兒跟著老神仙去當小神仙了！

　南哥心裡五味雜陳，既高興他小叔沒走，又替他小叔惋惜，神仙啊，誰不想當，他小叔就這麽拒絕了。不過他小叔就是厲害，連老神仙都舍不得他小叔的好天資，還給了一個什麽、什麽桃源，聽著就是了不得的好東西。

　溫束同樣有所思，他想起了那些突然出現的，跟將軍府有關的水稻良種、玉米土豆等，再聯系一下夏琛家中跟將軍府的關系，不免猜到那些東西其實是夏琛拿出來的。

　另外還有他的山茶花，當初那會兒末世可還沒來，山茶花出現得也未免太過神異了些，但是他不在意，便懶得去追根溯源。

　現在夏琛的意思，那是神仙手段？溫束心中存疑，若真是神仙，會眼看這人世間變成煉獄？他前世成了不化骨，也不見有神仙來收了他。

　望著夏琛一本正經努力凹出一身仙氣的樣子，溫束勾唇笑了一下，來日方長，他想知道的總會知道。

　折柳依舊面癱臉，但心中卻掀起萬丈波瀾，他家主子嗜血，怎麽看走的都不是正統的路子，但竟然看上一個......一個小神仙？老天爺啊，真是孽緣，折柳渾身肌肉控制不住地繃緊，仿佛已經看到了他們主仆被老神仙提劍追殺的日子，不對，這個老神仙，大概是提著鋤頭？

　“你們......不說點兒什麽？”夏琛說（bian）完，其他人都沉默不語，心中難免挫敗，難道一個都沒忽悠住？

　馮硯山像是被突然驚醒一般，尷尬地笑了一聲，先開口道：“那啥，老神仙還挺務實，不是，我是說，老神仙心懷天下，天下萬民......”

　馮硯山越說聲越小，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嘴巴子，他都在說啥啊，他就是疑惑了一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還有安排種地的，夏琛一問，他順嘴出溜就說出來了。

　那可是神仙，豈是他這等凡人可以揣度的，他老馮運氣是真的好，大腿一抱就抱了條最粗的，夏少竟然是小神仙！跟著神仙，還怕啥僵屍，回家那不是妥妥的。

　“夏少，我老馮這兩百多斤就交給您了，您怎麽說我怎麽做，絕對指哪打哪絕不含糊。”馮硯山連忙表忠心，一副我跟定你的樣子。

　夏琛被他那肉麻兮兮的眼神看得雞皮疙瘩狂舞，連忙擺手：“咱們就是結個伴上路回家，跟你們透個風聲，也是為了日後行事方便，這裡都是自己人，心中知道怎麽回事就行了，不要告訴別人。我也沒什麽大本事，但努力讓大家吃飽還是能辦到的。”

　馮硯山立刻賭咒發誓誰也不說，南哥兒也狂點頭，折柳日常保持沉默。

　溫束輕歎口氣，聲音涼涼：“你啊，這種事怎麽好拿出來說，秘密有第二個人知道，便不叫秘密了。”

　要他說，若真有那桃源空間，就該誰都瞞著，夏琛若是沒辦法隱瞞，只需告訴他，他自有辦法替他遮掩。

　他家元寶就是太過單純心善，罷了，他多替他看著便是，不過這幾人，誰敢將此事說出去，呵。

　馮硯山和南哥兒莫名背後一涼，眼神不敢跟溫束對上，總覺得他話中似有深意。

　夏琛知道溫束在為他擔心，回以燦爛笑容，拍著胸脯安慰道：“沒事，我這空間，除了我無人能進，師傅說了，若是我死了，這空間自然也就沒了。”

　“說什麽死不死的，我怎會讓你出事？！”溫束臉色突變，聲音冷厲。

　“是我失言，子箋別生氣。”夏琛立刻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腆著臉湊到溫束面前，笑嘻嘻跟他求饒。

　心裡卻美滋滋的，子箋這般在乎他，不愧是他的摯友。

　此事說開之後，夏琛行動方便了很多，出去收集物資時，遇見馬車裝不下帶不走的情況，夏琛一個眼神，其他人便出去給他守門。

　於是夏琛又裝了幾百斤上好的銀灰炭，酒莊裡最有名的好酒各裝了十多壇，換了幾家布莊重新收了一些布匹，鐵匠鋪子也去了一趟，各種工具什麽的都不嫌多，老字號點心鋪子裡的乾果點心也收了不少，老板死了，這些東西他不收走就壞掉了。其他糧食類，他是一點兒都沒碰，甚至還在一些空蕩無人的屋子裡放了一部分糯米糧食，或許就能救人一命。

　另外還去藥鋪子裡收了一些藥材，又找一位老郎中給抓了一些常用的藥包，劑量盡量控制在一個成人的正常用量，等需要的時候只能看情況加減。這會兒也有一些中成藥，跌打藥膏或者治腹脹、腹瀉等簡單疾病的藥丸子，夏琛都收了一批在空間裡。

　說來也怪，當初夏琛種了那麽多植物，甚至為了刷成就還特意去找過不同種類的種子，但是唯獨沒種過專門的藥材。他還想過種人參發家致富來著，後來發現商場裡根本沒有藥材種子，他自己尋來的人參種子根本在空間裡種不活。

　夏琛就奇了，暗想難道是因為神農嘗百草被毒死了，就連藥材都不讓我種？

　當然不是他猜測的這樣，夏銅板的說法是，他這個半破解的系統在破解過程中丟失了一小部分儲備資源，不管夏琛最後的職業規劃是那條路線，都會缺一塊兒。

　比如他要是最終職業稱號是一代文豪，那數學那塊是肯定沒辦法在系統裡學習的，要是一代明君，可能掌控后宮系統就沒辦法幫他。他現在的情況，就是藥材那一塊兒丟了。

　丟就丟吧，夏琛自己不懂藥材，也就沒當回事，

　為了這些多出來的物資，他好說歹說，付了加倍的租金才讓夏銅板把空地租給他，他又租了大片空地存放多出來的物資。

　說開之後，進空間也更方便了，他一說要一個人靜靜，南哥兒和馮硯山就一臉看神仙的表情看他，然後如臨大敵地給他守門，搞得夏琛險些以為自己是什麽宗教頭領，在舉行神秘儀式。

　考慮到現在的情況，再多的糯米也不嫌多，夏琛便專門撥了一塊地繼續種糯米，其他地方照舊安排。

　最後他又去看了一下神奇土地，他新種下的神奇種子又變異了，這幾率高的，跟假的一樣。

　夏琛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轉運了，他算看開了，自己就沒那個歐皇命。果然，夏銅板說是因為天地異變，空氣中能量粒子發生變化，穩定性急劇降低，反映到空間，就是他的神奇土地變異率增加了。

　這大概是災變後唯一的好事了，這次種植神奇種子，夏琛把他收集的符灰撒了進去，結果就變異了，也不知道會變異出個什麽樣的東西，他只希望是個有殺傷力的，現在他的攻擊手段太少了。

　空間的事說開了，夏琛再拿出什麽東西就不用縮手縮腳遮遮掩掩，空間裡缺肉，他只能從其他地方給同伴們找補。

　比如新鮮水果，冬季本來就是水果淡季，更別說還是在現在這種艱苦條件下，夏琛抱著一筐各類新鮮果子出來，馮硯山和南哥兒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

　聽他說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大冬天的，突然見到這些水靈靈的果子，南哥兒是止不住的饞，馮硯山心中敬畏更深，對夏琛瞎編的一席話深信不疑，堅定相信他就是得了神仙傳承，日後怕是也要去做神仙的。

　南哥兒嗜甜，對荔枝愛不釋口，夏琛說了幾次吃多了會上火，他答應得好好的，手上不停，塞一個又一個。馮硯山不敢往那些看著就貴重的果子上伸手，摸了個蘋果啃得有滋有味。折柳跟山竹較上了勁，一個接一個捏開，捏完了一口一個。

　溫束挑了個鮮橙，不知從哪兒摸出把匕首，慢慢切橙子，感受到夏琛的視線，他手上動作不停：“刀乾淨的。”

　切好的一葉葉橙子，溫束遞到夏琛嘴邊，夏琛偏過頭，不好意思讓他喂，自己捏了一瓣，吸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濺而出。

　“好冰。”夏琛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燙一下再吃？”

　夏琛暢想了一下熱橙汁，最後還是懶得去折騰，一邊喊著冰一邊不歇氣的吃了一整個橙子。

　吃完溫束立刻遞過來一張帕子，夏琛擦了擦手，將特意拿的車厘子挑出來放到溫束面前：“這個給你。”

　溫束也沒見過這種果子，看著倒是挺合他眼緣，夏琛解釋道：“這是番邦的一種櫻桃。”

　溫束微怔，忽然想起當初他跟夏琛討論各自的喜好，他記得夏琛愛吃橙，夏琛也記得他喜歡櫻桃。

　“嘗一下？”夏琛捏了一枚車厘子送到溫束面前。

　溫束臉上突然綻開極燦爛的笑容，他性格冷而陰鬱，相處這幾日，南哥兒等人都發現了，他只有對著夏琛時候才會有好臉色，看著溫和無害。對其他人，倒也沒有特意冷臉，但那種漠視的眼神，好似他們這些人從未入過他的眼。

　他會對著夏琛笑，微笑輕笑無聲笑逗弄的笑，偏偏沒有像這次一樣，眉眼都舒展開來，整個人好看得像在發光。

　夏琛看呆了，直到溫束噙住他捏著車厘子的手指，被指尖溫潤的觸感驚了一下，才猛地縮回手。

　“好吃。”溫束目不轉睛看著夏琛，殷紅的果肉在唇齒間碾碎，滿嘴都是甜，甜的他都感覺不到這果子到底是什麽味道。

　“還要。”溫束吃完一顆，又跟夏琛討要。

　夏琛將小碗往他面前一推，溫束不動，依舊看著他，眼神裡透出“要喂”的訴求。

　夏琛看懂了，突然覺得耳朵有些發燒，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偷眼去看其他人。

　折柳盯著手上的山竹目不斜視，馮硯山啃個蘋果快把頭啃到褲.襠裡去了，只有南哥兒，猛吃一氣後發現不對，也在偷偷拿眼瞧他和溫束，看著溫束眼神憤憤，對上夏琛看過來的眼神，這傻小子臉上分明寫著：小叔你都沒喂過我。

　“自己吃。”夏琛將裝了車厘子的小碗塞進溫束手裡，落荒而逃。

　連著在外奔波幾日，正月十二那天，他們照舊抽時間去城門晃了一圈，發現附近聚集的人口又多了許多，氣氛隱隱有一種將要爆發的緊張感。

　於是那天他們沒敢再進城，反正該收集的東西也收的差不多了，接下來他們就不打算再往城裡跑，待在家裡等消息。

　難得有空閑，夏琛想到不久之後的元宵節，決定帶著大家包元宵吃，也算提前把節過了，否則萬一那天他們在路上，也許會遺憾今年沒能吃上元宵。

　有這個心思，夏琛前一天晚上回來後連夜泡了糯米，水磨打漿，製成糯米粉。

　第二天又調了各種餡兒，芝麻的，花生的，肉的，甚至還有水果的，一行人坐在院子裡，耳邊隱約能聽見隔壁屋僵屍的嘶吼聲，歡歡樂樂地包湯圓。

　捏湯圓是個技術活，南哥兒在敗了一堆材料後，夏琛將他攆下桌讓他去幹點體力活，劈柴碾芝麻花生幹什麽都行，反正這些四分五裂到處開口的湯圓他要全部煮給南哥兒讓他們自己吃。

　湯圓煮好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湯圓，沒敢喝酒，舉著湯碗就算乾杯。

　“元宵節快樂！”夏琛起頭，眾人紛紛接上，喊完一句，馮硯山和南哥兒都紅了眼眶。

　“每年這個時候，家裡也會煮湯圓吃。”南哥兒語帶哽咽。

　馮硯山也難得說一句自家事：“以前老嫌棄我家婆娘手藝不好，湯圓搓得碗大，現在真想再吃一回。”

　夏琛臉上笑容漸收，半晌努力勾起嘴角：“沒事，我們一定能回去，等回家了，想吃什麽都有。”

　“對，一定能回去。”馮硯山抹了把臉，他真的不敢想，萬一回去了人不在了怎麽辦。

　他們的思鄉之情溫束和折柳都無法感受，只能默默吃著湯圓不說話，煮的兩大鍋湯圓，吃的一乾二淨，南哥兒差點積食。

　夏琛哭笑不得，真是難過也沒耽誤你吃。

　晚上照舊安排人守夜，每天都有一個人輪空，夏琛昨晚睡了個好覺，今晚該折柳輪空。

　夏琛主動要求守上半夜，他的搭檔是溫束，前兩次守下半夜，溫束都沒叫醒他，自己一個人守著，任他睡，早上夏琛醒來，又羞又愧，說他一次，下次照舊。

　這次溫束沒辦法做手腳，只能陪著他守上半夜，兩人隨意說著閑話，頗為閑適怡然，時間也不難熬。

　到了換班的點兒去叫醒南哥兒和馮硯山，夏琛便打著哈切回去睡覺了。

　正月十三日，天光破曉，城門處越來越大的喧囂聲藏都藏不住，南哥兒爬上屋頂看了一眼，衝進屋子裡大喊：“快，他們要衝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空間確實瞞不住哈，但是換個說法比較容易接受，接下來該上路了，隊友也該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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