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七章
他們所在的地方,跟剛才一模一樣,只不過沒了劉教授他們,壁畫上自然也沒了那道陳老六刮過的痕跡,偌大的殿宇空盪蕩的,回響起兩人的腳步聲,顯得分外詭譎。
來這裡的路只有一條,再往前就走不通了,所以他們只能在殿中來回探尋,看有沒有暗道的存在。
賀淵對著剛才那副壁畫摩挲沉思,蕭闌也跟著蹲在旁邊對著地磚敲敲打打。
咚……
咚……
賀淵低下頭,對上蕭闌的無辜神色:「不是我敲的。」
聲音是從墻裡傳出來的,沉悶短促,仿佛有人拿了把錘子在那頭敲打。
而發出聲響的那片壁畫,恰好是剛才陳老六抓過的地方。
蕭闌站起來,伸出手。
手腕陡地被抓住,一轉頭,賀淵正盯著墻壁,神色是少見的凝重。
「退後。」
他把蕭闌推到後面,從懷中摸出一道符紙丟至墻上。
「玉清始清,真符告盟,推遷二氣,混一成真,五火聚神,仲會黃寧,急急如律令!」
以符紙為圓心,周圍熊熊燃燒起來,片刻之後,火焰燃盡,餘下一個焦黑的圓形痕跡。
蕭闌張大嘴巴看了半天,突然道:「小黑,你破壞文物!」
不待賀淵說話,他又嘿嘿一笑:「不過咱倆誰跟誰啊,我不會去告發你的!」
賀淵早就習慣這個人時不時缺心眼的抽風,聞言也不理會,伸手抹去墻上被燒焦的墻灰,那塊被火焚燒過的地方變得很軟,輕輕一推就凹陷一大塊進去。
墻後面是空的。
黑黝黝的洞口一眼望不到底。
咚……
剛才的聲音依舊從那後面傳來,緩慢而沉悶,很有規律。
饒是蕭闌渾不著調,也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小黑,我突然有種奇怪的設想……」
他的話沒說下去,眉頭微微蹙起,是難得的嚴肅。
賀淵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言嘲諷。「這是唯一的出路,想找到他們就得過去看看。」
他的手順著焚痕摩挲一圈,手掌所過之處,墻壁都微微凹陷進去,再伸手輕輕一推,那個洞口已經足以讓一個人半身跨進去了。
蕭闌想也沒想就要探身進去,賀淵皺眉,將他一把扯到自己身後。
「不想死就不要自作主張。」他冷冷道,當先進去。
蕭闌愣了一下,屁顛屁顛地追上去,笑得春光燦爛。「能關心人是好事,你不要不好意思麼,我家小黑真是心地善良,哎呀,小黑,等等我嘛……」
這是一條需要一直往下走的階梯,兩旁全是粗糙的石壁,也就是說,這條階梯是在地底生生開鑿出來的,這對於數千年前的樓蘭古國來說,簡直無法想象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蕭闌還特地彎腰摸了一下,質地跟前面殿宇的差不多,應該都是漢白玉砌成的,這就給工程又增添了神秘感。
連中原一些王侯的陵墓,只怕都沒有這麼講究,古樓蘭人不惜財力築造這座地下城池,究竟有什麼目的,這跟他們看到的那些壁畫,又有什麼關係?
所有疑問就像纏成一團的毛線,紛亂曲折,無法理出頭緒。
階梯狹窄得只能容下一個人走,他們一前一後,腳步聲分外清晰,連同那詭異的咚咚聲,都沉甸甸地壓在蕭闌心上。
他忽然想起劉教授平時手舞足蹈的模樣,想起陳白對他生氣又沒轍的模樣,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只能繼續往前走。
走在前面的那個人,高大的身影半隱在黑暗中,仿佛世間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變色退卻。
沉悶的聲音越來越近,幾乎咫尺可聞。
走在前面的賀淵腳步忽然緩了下來。
透過他的肩膀,蕭闌看到台階的盡頭,散髮著一點微弱的光線,旁邊蹲著個人,似乎背對著他們,隱隱綽綽,看不太清楚。
咚……咚……
先前聽到的聲音有些沉悶,但是現在離得更近些,聽著就像拳頭砸在墻壁上的感覺,,卻只讓人覺得有股莫名的涼意油然而生。
「那個人好像是認識的……」
蕭闌話沒說完,賀淵已經一步步朝那人走去。
「李農。」
賀淵認識這個人,他是李家的人之一,跟著李欣一起來的,結果李欣死在那座石橋上,剩下的李家人群龍無首,暫時就都聽從李農的指令。
李農的野心很大,但在李家,他的地位要比李欣低一截,所以他把這次行程看得很重,總想著能從自己手中淘到什麼寶貝,取李欣而代之。自從李欣和陳老六相繼死了之後,他一直表現得躍躍欲試,連趙老爺子都不大放在眼裡,大夥前行的時候,他幾次都想走不同的岔路,如果不是趙老爺子壓製了他,只怕他早就帶著李家的幾個人分道揚鑣了。
但是現在,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趙老爺子他們呢?
李農沒有抬起頭,不知道是沒聽到賀淵叫他,還是故意裝作沒聽見,兀自背對著他們蹲在墻角鼓搗著什麼,手電筒往周圍晃了一圈,發現李農腳邊還有一個人。
咚……咚……咚……
剛才兩人一直聽到的那個聲音是從李農那裡發出來的,他的手一抬一放,動作被身體半遮住,看不大清楚。
再走近一些,離他已經很近了,李農只要轉過頭就能看見賀淵和蕭闌,但他仍然動也不動,自顧自在那裡捶打。
「李農!」賀淵沉聲道。
聲音在石壁之間迴盪,嗡嗡作響。
李農埋著頭。
賀淵的手電筒挪至李農腳下,終於看清他的動作。
李農一手拿著一根碩長的釘子,一手握著一支小錘子,正一下一下地捶著。
躺在他腳邊的一個人,渾身血肉模糊,已經辨不出本來的面目,不僅是五官,連同四肢軀幹,都現出一個個血洞,皮肉被釘子刺穿,又被錘子錘下去,肉沫筋骨被這麼一下下地攪出來,鮮血四濺。
可李農的動作還沒有停止,不但沒有停,勁道反而越來越大,眼神泛著瘋狂和怨毒,嘴角甚至還微微揚起,勾出一抹詭異的弧度,喉管咯咯作響,像是有滿腔憤恨無處發泄。
連蕭闌也不再聒噪不休,兩人看著眼前這一幕,說不出話。
————
蕭闌往前一步,伸手要去制止他,手腕驀地被抓住。
一抬頭,是賀淵。
「別碰他。」
賀淵的聲音很低,他甚至拉著蕭闌後退了好幾步,似乎不想驚動眼前的人。
「小黑,他會不會壓根聽不見我們在說話?你說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看不見我們了?這個人之前不是一直老實巴交的嗎,沒想到這麼狠,喂,小黑,你認不認識他腳邊那個人,我看著很眼熟,好像是跟趙老爺子一起的,應該認識吧,你是他們請來的……」
蕭闌任他拽著,嘴裡一邊滔滔不絕地涌出疑問,直說到賀淵忍無可忍,又給他下了禁言咒。
耳根清靜。
蕭闌作聲不得,只能睜大了眼睛,用心靈之窗來表達自己想說的話,奈何賀淵看也不看他一眼,放開他的手就往前面走。
「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別往前湊。」
他冷冷地叮囑一句,沒聽到回音,想起那人已經被自己下了禁制,不由回過頭。
只見蕭闌聽話地跟在他後面,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可憐萬分,就差沒耷拉著尾巴嗚咽兩聲。
賀淵眼底掠過一絲笑意,極快,連他自己都沒放在心上。
之前他們以為的階梯盡頭,其實並沒有結束,不過是中間一個類似休息的小石台,石台往下,又是漫長的石階,隱沒在黑暗之中,像是永遠走不完一樣。
走出數十步之後,蕭闌再回頭看去,剛才的李農和那個被他殺死的人,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連那陣沉悶的捶打聲,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沒了。
他伸手向兩邊石壁抹去,摩擦著掌心的粗糙觸感跟之前沒什麼差別,但他卻覺得有些古怪,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一時也說不上來。
蕭闌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前面的賀淵,對方的體溫透過衣服傳遞過來,不似本身給人的感覺那般冰冷徹寒。
不讓話嘮說話,就跟不讓女人打扮一樣痛苦,而蕭闌又是一個話嘮中的話嘮,所以他現在的痛苦簡直無與倫比,偏偏賀淵似乎很喜歡現在寂靜得近乎陰森的氛圍,沒有半點幫他解開禁制的意思。
手腕被抓住,賀淵的身形也跟著停頓下來,他沒回頭,只說了一聲:「前面。」
蕭闌下意識就往前面看去,只見距離他們數十步的地方,又出現一個石台。
有一個人坐在那裡,背靠著石壁。
蕭闌本來以為他們又繞回原來的地方,但仔細一看,跟之前的又有一些不同。這個石台顯然要大上不少,中間甚至還雕刻了一些花紋鳥獸。
蕭闌定睛一看,發現上面雕刻的鳥獸,跟他先前在那座殿宇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些人面牛身的怪物,在地下城池裡比比皆是,似乎是古樓蘭人不為人知的一種宗教崇拜。
這回不待他開口,賀淵就解了他的禁制。
蕭闌盯著不遠處那個人,低低道:「是於叔。」
賀淵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人跟前才停住。
於叔靠在那裡,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半睜半閉,臉上的表情迷惘而茫然。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匕首插在他的肚子上,刀刃已經全部沒入,血從傷口處流出來,染紅整個腹部,大半已經凝固了,還在流的一小股鮮血順著腹部流到地上,雕刻之間的凹陷處甚至凝聚起一小汪血槽。
但還遠不止如此,於叔仿佛沒有感知疼痛一般,右手抓住匕首緩緩挪動,腹部被匕首的利刃剖開一道道口子,賀淵他們幾乎可以看到裡頭若隱若現的腸子。
雖然知道眼前這一切很有可能是幻象,蕭闌還是忍不住蹲□,在賀淵還沒來得及阻止之前,伸手去碰流淌遍地的血。
手指輕輕一抹,指尖沾上血跡。
不是幻覺!
蕭闌眼皮一跳。
於叔明明被巨大的疼痛折磨得臉皮都扭曲了,可是手依舊跟被魘住似的一遍又一遍割著自己的肚皮,血已經快要流光了,他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像是對痛苦失去了知覺,只留下一具傀儡。
賀淵緊緊擒住蕭闌的肩膀將他往後拖開幾步。
「走!」
這個情景比起剛才李農殺人還要詭異萬分,連賀淵也無法作出解釋。
兩人沉默著走了幾步,蕭闌忍不住回頭,石台上卻已經空空如也,別說於叔,連一丁點血跡都沒有。他低頭看去,自己手指沾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變黑了,卻沒有消失,這是唯一證明他們見過剛才那一幕的證據。
「小黑,」蕭闌忽然道:「剛才李農手上抓的那根釘子,好像是朱雀釘。」
賀淵嗯了一聲,有些詫異他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定下心仔細去觀察。
一般的釘子是建築上用來固定木頭等物品的,朱雀釘卻有些不一樣,它雖然也是用來釘東西,但是在漢代往後的朝代裡,更多則是用在釘棺木上。這種釘子比尋常鐵釘要大上七八倍,據說王侯世家會讓工匠在上面雕刻朱雀圖紋,然後交給高人開光,開過光的朱雀釘就具有靈性。鳥謂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朱雀屬火,且是九陽真火,能讓邪物退散,百病不侵,所以在一些王侯貴族,甚至是帝王的陵寢裡面,偶爾也能看見朱雀釘的身影。
他們進入這座地下樓蘭古城以來,所見所聞無不匪夷所思,也鬧不清究竟這個數千年前的古老王國,究竟受中原文化熏陶更濃厚一些,還是受西域文明影響更深一些,從那些古老而精緻的壁畫,再到這些深達地下數十米,幾近鬼斧神工的建築和雕刻,朱雀釘給予他們的震撼還不如剛才看到的幻覺那麼大。
「我總覺得從我們得到那塊古玉開始,所有事情在冥冥之中都是可以聯繫起來的,包括我們的相遇。奇怪,如果說剛才的一切是幻覺,為什麼我的手上有血跡,如果不是幻覺,為什麼一回頭人就不見了……誒,小黑,你覺不覺得我倆特有緣,就跟小說裡寫的那樣,什麼命定的緣分,說不定我前世因為喜歡上你,結果得不到,然後殺了你,所以這輩子就變成你來看著我死了,你說是不是?」
蕭闌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剛能開口沒多久又開始了,而且每一句話之間都沒什麼聯繫,純粹是信口就扯。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神神叨叨,而對方一言不發的模式,誰知道這次賀淵居然破天荒地回答了他。
「不是。」
「啊?」蕭闌眨眼,不知道他回答的是自己哪一個問題。
「我算不出你的前世。」早在得知蕭闌的劫數與自己有所關聯的時候,他就曾想過兩人前世極有可能糾纏不清,也才有今世的劫數相剋,因此他起過一卦,奇怪的是那一卦卻算不出任何信息,只讓原本就撲朔迷離的命數更加詭譎。
蕭闌嘿嘿一笑:「那有什麼關係,過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未來,我們的小日子還長著呢,小黑,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賀淵一言不發,意外地沒有反駁,他在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這個人的劫數,到底能不能解?
見他沒有回答,蕭闌大受鼓舞,滔滔不絕的話語開始在狹小的通道之間迴盪,直到賀淵忍無可忍讓他閉嘴。
蕭闌停了一會兒,又小聲說:「按照慣例,如果我們還走不完這條階梯,那就一定會遇到更古怪的事情。」
話剛落音,兩人不約而同停住腳步。
蕭闌發現,他們好像又回到剛才走過的那條台階上,因為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赫然又出現一個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