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做不到了。
護好如故,讓你不難過,或許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或許,我日後回想起來,會覺得我做了一件傻事。
若這份傻氣,會讓我記住我曾愛過你這件事,那也很好。
……
韓兢以為,自己只會如太上忘情之道中所說,存情而忘情,砍去心上纏繞於他的枝蔓,一心衛道。
一開始,的確也是如此。
面對來襲魔道,他的“春風詞筆”再不留情,再不遲疑。
盡管混戰之中,如故無暇顧忌他,不過這微妙的變化,韓兢自己能可體會。
但韓兢漸漸意識到,情況似乎不對。
他的心在發生奇異的變化。
先前,韓兢總以情理為重。
道友若有損傷,無論此人品行優劣、靈力高低,韓兢皆是一般疼惜照顧。
而現在,看到道友重傷,無論親疏遠近,他心中一視同仁,並無絲毫動容。
他想,去蕪存菁,乃是天之共理。
然而,想到此處,韓兢總會時時驚覺,炸出一身冷汗。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
他能意識到這樣的自己與先前的自己有何差異,但他無力扭轉自己的思想。
譬如,一人從前認為天為上,地為下,從未感覺不妥。
如今,一個聲音告訴他,天為下,地為上,且他的頭腦將以此為公理,篤信不疑。
但是,他偏偏並未失憶,能清楚記得,自己先前是如何認知的。
這份矛盾,足以逼得一個心智稚嫩的人窒息。
封如故竭盡心血護佑眾人,韓兢不願拿自己的困擾來分他心神。
況且,就算如故知道了,又有何用處?
因為韓兢從來話少,無人察覺他的異狀,無人察覺他正一步步滑入不可控的深淵。
情況愈發嚴重,求救亦是無用,韓兢只能勉強控制,並反覆告誡自己定氣凝神,隻將全副心思放在退敵除魔之上,令自己不可作他想。
直到某日,他們逃到一處安全之地。
韓兢前去巡看傷員。
一名被魔氣所創的重傷之人喃喃著要水。
韓兢取來水囊,遞到他唇側。
那人感激地啞聲道:“多謝……韓道君……”
韓兢心如止水,全無波動。
他看著那人滾動的喉結和乾裂的唇際,平靜地冒出一個念頭:以當前之勢看來,傷者只會越來越多,若是再不割舍掉累贅,只會拖垮所有人。
放棄掉所有重傷員,是保全生者的最妥之法。
也許,他可以製造一場意外,讓所有傷者……
韓兢想了許久後,陡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
他勃然變色,驟然起身,唬了那傷員一跳。
韓兢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躲在了距離落腳之地不遠的一處避風岩石之下,懷擁“春風詞筆”,半解胸懷,以刃為筆,將劍刃抵於胸口,握劍的手顫抖不止。
韓兢不知該怎麽挽回自己沙漏般漸漸失去的情感,唯有疼痛,能助他清醒一二。
不是這樣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韓兢在沉默地瀕臨瘋狂,他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可他亦不願忘卻。
他只能用疼痛逼自己清醒,逼自己至少不要忘記一些事情。
“春風詞筆”刺入血肉三分,在他胸膛一筆筆刻下血字。
韓兢狂亂地低語:“不要忘,不可……不可以……這個不可以……”
丹陽峰。
常伯寧。
封如故。
荊三釵。
終筆處,一縷心血順著“寜”字身滴下,流經“丹陽峰”,“封如故”,在“釵”字處停留,又被韓兢抹去。
他喘息片刻,心緒歸於寧靜之後,匆匆掩好衣襟,攜劍而出,尋到一處斷崖,背對眾人,緩緩拭劍,同時整理心情。
從瘋狂中清醒過來後,他的頭腦告訴他,這樣的舉動,是浪費時間且無用的。
封如故找上他不久,文忱那邊就鬧將起來。
三名道友失落在了魔道包圍之中,文忱等人急火攻心,吵著定要前去馳援。
這些時日,少了韓兢居中調和,文忱等人與封如故的關系愈發劍拔弩張。
一番唇槍舌戰後,文忱看向了韓兢,急急道:“韓師哥,把他們三人的牽絲線交給我,我把他們都給帶回來!”
所有指引弟子所處方位的牽絲線,都系於韓兢一身。
而早在文忱與封如故爭執時,韓兢已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挑出了那三根代表遺失的道友的牽絲線。
文忱等人莽撞,非要硬闖險地,以如故性情,定不會坐視。
如此虛耗,終有盡時。
如故不存,眾人皆亡。
韓兢不動聲色,催動靈力,掐斷了那三根牽絲線,佯作是那三人不願拖累眾人,自斷絲線。
這是道理,不是情理。
隨之,韓兢給出了答案:“他們三人的牽絲線都已斷了。”
此話一出,韓兢眼前一黑,一股心悸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
……自己……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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