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如一這些年走南闖北,手中珍寶不計其數,可也沒有這樣流水般糟踐的道理。
有名小和尚實在忍不住,在院牆外探頭探腦地詢問:“如一師叔病了嗎?”
如一:“沒有。”
“那,您……”
如一背對他,把一枚符咒化在水裡,平靜道:“給蘑菇澆水。”
完了,真瘋了。
……寺中人本就認為如一是個瘋子,只不過是不顯山不露水,如今是瘋得徹底了,大有無藥可醫之勢。
如一有自己的主意。
脫離軀體的束囿後,封如故殘破的魂魄開始了自由生長。
換言之,封如故現如今在長身體,需得進補。
盡管魂體的生長多靠自身,外物能彌補的少之甚少,但如一仍是忍不住想將最好的東西盡數捧在他面前。
但對封如故來說,這萬千菁華凝聚來的進補湯藥,就是煙熏火燎的一碗水罷了。
那麽一甕子水,折騰來,折騰去,最後只剩下一小碗,著實浪費。
好在裡頭加了不少蜂蜜,有滋有味的,口感不差。
他曠日持久地發呆,而如一始終守著他,與他形影不離的樣子,幾乎讓封如故想跟他認親,問一句,你也是蘑菇嗎?
但偶爾如一也不很體貼。
他經常會在窩在牆角睡覺時,被如一強行采上床,蓋上被子。
但以封如故有限的經驗,他覺得這樣不是合格的蘑菇。
……蘑菇離了地,會死的。
於是,他會在半夜悄悄溜下地來,重新蜷入牆角。
如一就睡在他身邊,每當他有異動,他總是第一個發現的。
在他重新躲入牆角後,如一會靜靜跪在他前面,眼睛在一盞燈火的映照下,顯得很黑很潤:“義父,不去床上嗎?”
封如故茫然地搖一搖頭,緩慢地思考,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裡?
見得不到他的回應,如一便不再強求,與他並肩坐下,靠在他身側,任月光入西窗,灑下一地涼。
如一枕靠著冰涼的牆壁,望著封如故的側顏,叫他:“義父。”
封如故看他一眼,目光中沒什麽內容。
如一心痛得久了,也習慣了。
有時,如一實在不知道該將他當做“義父”去敬,還是當做“如故”去愛。
他喜歡封如故,特別喜歡,他活成了自己心尖的一塊肉,盡管這塊心頭肉,現在致力於扮演蘑菇。
“你荒唐,我也荒唐。”如一道,“義父,這樣……我很歡喜。”
他輕輕握住封如故的手,心與神一並放松,同他說著心裡話:“……紅塵長大了,義父可還會喜歡我嗎?”
封如故:……有話好好說,你摸我的蘑菇柄幹什麽。
不過,如果蘑菇也有連理枝葉的話,如一恐怕已經和他長成了同一叢。
在某個夜晚,封如故終於忍不住和他這名疑似的同類搭話了。
他開口,輕聲詢問:“你是什麽蘑菇?”
如一神情一震:“……你是什麽蘑菇?”
封如故:“我是別人都不喜歡的毒蘑菇。”
如一:“很巧,我也是。”
封如故納罕地上下打量他:“可你是白的。”
如一堅持:“但我有毒。”
封如故:“騙人。”不對,騙蘑菇。
如一想必很少被人說“騙人”,愣了半天才接過話:“我能長在你旁邊,就不怕你的毒。”
封如故糊塗了:“……這麽說來,你很久之前就在我旁邊了嗎?”
如一沉默片刻:“是。很久之前,我就在了。”
封如故歡喜了:“那你認識一隻叫遊紅塵的小蘑菇嗎。”
如一卻不說話了,肩膀微微發顫。
這讓封如故失望了。
他坐得累了,就往如一身側挪了挪,把腦袋枕在他肩膀上,神思混沌著胡言亂語:“……我把他弄丟了。從‘遺世’裡出來,我就趕快去找他,我把他種在一家客棧裡,藏得好好的,可他還是被別人采走了,剃成了光禿禿的蘑菇,不可愛了……”
“……是我錯了。”如一從後圈住了他,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裡,指尖簌簌地發著抖,抓緊了封如故胸前的一團衣服,“義父,是我錯了。那時候,我該再等些時日,我該……”
如一生得腿長手長,封如故的靈體很是柔軟,被他納在懷裡,正正好。
封如故滿心茫然地昂起臉來,注視著前方,回手緩緩摩挲著他的發頂。
醒過神來的封如故覺得自己前言不搭後語,說出的話連他自己都聽不懂。
他疑心自己作為一隻毒蘑菇,實在太過出色,把自己都給毒傻了。
這讓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憂慮裡。
他久不見天日,還天天被如一喂水,萬一真的漚爛在了角落裡,他的紅塵蘑菇就再沒有找回來的機會了。
所以他纏著讓如一帶他去他藏蘑菇的客棧。
好在那個客棧的名字,他記得清清楚楚。
作為一朵蘑菇,他的話不可太多,不能叫別人看出來他是個蘑菇精,所以他把要去的地方寫在紙上,貼在自己腦門上,給如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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