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春一怔,正欲開口,耳邊便襲來一陣風聲。
他回身奪住來物,竟是那把封如故曾煉給他的劍。
封如故在洞前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手夾煙槍,一細薄煙徐徐而升,將他的眉眼掩在霧影之後,竟是瞧不很分明了:“……你收回去,算是留作一個紀念。”
羅浮春握著劍身,怔忡片刻。
他來尋封如故,真是為了和他吵架決裂嗎?
他不是答應了落久,要同他道歉的嗎?
只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了。
縱使他口中泛起層層的苦澀滋味,為保顏面,他仍是冷哼一聲,仗劍轉身,風卷劍穗,不時發出細碎響動。
他強逼自己,不許再回一次頭。
“厭憎我吧。”待那道俊秀挺拔的身影消失至無影無蹤,封如故對虛空喃喃道,“和那些人一樣。”
——天下皆知,我封如故憑自己喜好,肆意篡改徒弟姓名,驅使他們出外賺體己給自己花用,還不肯授他們半分劍術。
——這樣待你們,誰都不會覺得,你們會有意包庇我。
——如此,便是最好了。
——世人隻知,封如故的徒弟是羅浮春,是桑落久;而你們是蕭然,是花別雲,和魔道封如故沒有關系。
另一邊。
羅浮春幾乎是小跑著逃離了玉髓潭,頂著路上弟子們驚詫的目光,漫無目的地一路狂奔,直到了山中最大的一方清湖邊,才駐足停下。
他扶膝喘息一陣,注視著手中失而復得的劍鋒,隻覺掌心滾燙,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絞疼,一時間難過得不知如何才好,像是與父母爭執後逃家的小孩,被委屈、憤怒、茫然等諸多情緒擠逼得無處可逃。
他索性發泄似的大喊一聲,揚起手臂,將那柄劍丟棄入湖!
青鋒入水,在碧湖中央投出圈圈漣漪,旋即沒入湖底,不見影蹤。
丟了劍,羅浮春卻像是把自己的主心骨也一口氣扔掉了似的,頹然往地下坐去。
他朦朦朧朧地覺得,自己又做錯了。
但是……
不知在湖邊坐了多久,羅浮春才發夢似的站起身來,慘白著一張臉,搖晃著身體,往“靜水流深”方向走去,連身後的塵土都忘記了撣一撣。
羅浮春反覆說服自己,不過是丟了一把劍而已。
封如故是什麽樣的人,這些年過來,他還不知道嗎?
不做師徒便不做了,倒也省了心!
只是,要如何同落久說呢……
陷入與世隔絕的風陵山中,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山中弟子絲毫不知,如今的外界,是怎樣的天翻地覆!
江陵千機院內。
荊三釵了結一筆生意,將入帳銀兩登記入冊,又忙著核對先前的帳目。
院內,他的客人正在等待他的同伴歸來,再與他一起離開。
因此,當一聲高聲的質問從院內傳來時,荊三釵自然以為,他們是在生意上有了什麽齟齬。
“什麽?你在開什麽玩笑?”
荊三釵並不怕客人會因為口角矛盾在千機院打起來。
此地機關重重,不必擔心會傷害到主人,且各樣物品皆是明碼標價,毀壞一棵樹二十兩,一扇門八十兩,隨得他們砸去,他荊三釵只需要在他們打完架後,捧著帳冊去向他們討帳便是。
誰若不給,當場暴揍一頓,就當是舒筋活絡了。
他口裡銜著一枚銀釵,面對帳本,雙手攏在腦後,想把頭髮束好,耳朵也關注著門外動靜。
來人卻無意爭執,低喝一聲:“低聲!當然是真的——”
荊三釵撇了撇嘴。
看起來是打不起來了。
……當真無趣。
院外,兩人切切察察地議論起來。
“他是魔道?可他是如何藏匿自己身份這麽多年的?”
“他是魔道,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看他舉止行動,外貌氣度,哪一樣不邪?哪一樣不怪?”
“這……倒也是。不過,這消息是何處得來?可靠嗎?”
“當然可靠!是玄極君及寒山寺眾僧親眼所證,絕非虛假!”
荊三釵抬眼看一眼院外,並不很關心他們的話題,隻一心侍弄自己的頭髮。
不過……寒山寺?
封大眼身邊那兩個禿驢,仿佛就是寒山寺人……?
荊三釵一轉念,也並未往深裡想去。
據他所知,玄極君那個死兒子的祈福儀式,每年都在寒山寺舉行,他和寒山寺聯系緊密些,也沒什麽問題。
屋外,二人的討論越發熱烈。
“……現場被他劈碎的伏魔石上魔氣極重,連淨遠方丈都不得不認了,這還能有假?!”
“如此說來,那確實是證據確鑿了。”
“沒有更確鑿的了!”
“可是,以他的身份,有何必要非得修入魔道?”
“誰知道?像他那樣的人,怕是覺得魔道有趣,就修了唄!何必顧忌什麽後果?而且,那端容君恐怕早就知道了封如故的魔修身份,剛一暴·露,他就帶著人望風而逃,現在風陵又全面封山,這不就是不打自——”
室內傳來一聲重重的帳本落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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