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極君的聲音很輕很軟,帶著一點脈脈的溫情:“在有風陵弟子死於梅花鎮後,我便開始著手掃清留下的昔年痕跡,絕不會讓人追查至長右門的。景先生是我長右門豢養的謀士,且最是得力。你可有什麽頭緒嗎?”
被柳瑜稱為“景先生”的人,沉靜冰冷的面容從黑暗中浮現。
……那是韓兢。
他倚靠在一棵梧桐樹的枝椏上,語調平靜道:“封如故九曲心腸,小可無從揣度。不過,或許是玄極君當初化名為道士,前往梅花鎮時,不該將姓氏從‘楊柳’一詞中取來,平白惹人聯想了。”
玄極君笑了一聲:“景先生真愛開玩笑。”
他低頭搓撚著暗香浮動的衣襟,身上滿是檀香的暖息。
韓兢靠在樹上:“還好,他們只是追查至寒山寺,並未追查到長右門。”
玄極君反問:“這很好嗎?”
他的思路像是很慢,說話聲音也很慢,因此常給人一種柔情的錯覺:“……寒山寺,先前是因為家父與淨遠方丈的交情,後來是因為昊兒之死,方便每年拜訪,采納地氣,而不會惹人起疑,吾才選擇此地,作為梅花鎮地氣的中轉之處。現在,封如故竟已追查到寒山寺來了。這不好,當真不好。”
韓兢凝望著夜色,手裡把玩著數十份令牌,上面刻著各位家主、門主的宗徽。
他將其他令牌收起,挑了一份刻著金色凰紋的火焰牌,將絡子勾在指尖,任其打轉。
在長右門這裡,他是眼線兼謀士“景先生”,深得信任。
在一年前,他通過了玄極君嚴苛的考察,被允準參議內門私密之事。
這是他離開劍川後,用五年時間換來的信任,彌足珍貴。
韓兢問:“門主打算如何呢?”
玄極君:“景先生是謀士,我想問一下景先生,有何打算?”
韓兢略略直起身來,翻身躍下:“門主,我此來,的確為門主帶來一條消息。隻盼門主善加利用。若利用得當,門主不僅再無後顧之憂,且心願必會得償。”
玄極君眯起眼睛,溫和道:“請說。”
韓兢的口吻依然平淡,說出的話,卻不啻驚雷:“封如故,已然入魔。”
玄極君猝然抬頭,直視韓兢,似是不可置信。
韓兢注視著他:“不知這個消息,能可幫到玄極君嗎?”
“……很好。”在短暫的震驚後,玄極君倏然撫掌大笑起來,“很好,很好!”
韓兢不笑,隻靜靜望著玄極君。
終於,時間趕上了。
風陵弟子死於梅花鎮之事,風陵必得遣人外出調查。
伯寧從未出山,如故身體不足,只會派燕江南出去調查。
燕江南武力有余,智謀不足,且要分神關照“人柱”之事,力必有不逮,最終,她還是要去照看被丁酉打傷的封如故,並將調查所得悉數告知封如故他們。
如他所料,封如故花了不到兩個月,完成了對梅花鎮的清理,並調查到了“人柱”背後的秘密。
在玄極君派人清掃所有痕跡時,他特意扣下一線地氣,留作線索,將封如故一行人引至寒山寺。
而在這個時間,恰好是玄極君為大兒子舉辦每年祈福之事的時候。
玄極君自覺已將一切線索清理乾淨,如今封如故突然到來,他定會多思多想,懷疑事跡敗露。
此時,便輪到自己說出那件秘密了。
……差不多,是時候結束一切了。
第110章 我的私心
本來醉心園藝的常伯寧, 在如一離開不久後便被方丈請去說經論法。
他推辭不過, 便留了紙條在佛舍,說明去向, 旋即隨引路的小沙彌離去。
封如故走了遠路, 回去後出了一身大汗, 馬上脫衣洗漱。
褪下衣衫,封如故坐入浴桶, 低頭賞弄清水下的紋身。
傷疤之上, 盛開了五朵半的紅蓮隔水搖曳,赤色如焚。
時已入秋, 天氣忽冷忽熱, 今日尤甚, 即使封如故受傷之後時時體寒,也不得不承認這天熱得離奇。
然而,他若是更換了輕薄的衣物,難免會透出盛開的紅蓮。
於是, 封如故在出水後, 換上了一身玄色薄衫, 躺在床上,從錦囊拈出剩數不多的、摻了延胡索的煙葉,用煙燈引燃。
一口煙氣在他胸中轉過,又散回空中。
他注視著絲綢似的煙霧消散,有種物傷其類的感慨,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快意。
可他還沒快活半刻, 手中煙槍便被人接走了去。
如一握住他的煙槍:“吃飯。”
封如故翻身坐起,動手去搶:“哎哎,還我啊,我才吸兩口!”
如一將手臂舉高,任他左右去奪:“傷胃口。”
封如故何嘗不知道吸煙會敗壞胃口,但剛吸兩口,便這樣浪費了,著實可惜,見如一仗著自己手長,封如故心下著急,索性合身撲上去,整個人盤掛在了他的腰上。
如一肌肉瞬間僵硬,立時偏開臉去:“胡鬧!下來!”
封如故就著他的手吸了兩口煙,笑道:“胡鬧便胡鬧了。大師若要趕我出寺,風餐露宿,就請這樣帶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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