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知道,雷池是一道底線,不可輕越。
越過這一層,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便當真不可控制了。
在一切被挑明之前,他一直想把二人的關系控制在合理的范疇之內。
他想得很美,但事實是,在如一吻上來時,他居然沒有退開。
封如故很沒有修養地想道,情之一字,真他奶奶個腿兒的玄妙。
太陽整個兒落下山去,天邊的紅意也被夜色吞噬殆盡。
天黑透了,而如一立在寒山寺中最高的一處孤亭,臉上熱度猶自不退。
整個寒山寺都籠罩在寧謐的黑暗中,無人點燈。
如一並不感到意外。
今日是初一。
寒山寺每逢初一十五,便會舉行上勝燈會。
寒山寺的祈福燈會自與梅花鎮的燈會不同,自有一番莊嚴儀式,需得一名自幼在寺中教養長大的小沙彌取來佛前長明燈火種,以一盞明燈傳火,將備好的燈一盞盞點亮,直至點燃千燈,照亮闔山。
如一曾無數次像今日這般立於山頭,看著漆黑的寒山寺一點點被火光映亮。
但不知為何,今日觀燈時,如一心中別有一番體會。
他眼望著燈一盞盞燃起,心裡回想著與封如故相識至今的種種。
集市上,他為自己描額時,指甲裡染上的一抹絳紅。
他懶得禦劍時,環住自己頸項或是腰身的雙臂。
自己為破戒自罰時,他為自己上藥時吹在傷處的一口口涼氣。
劍川中,他牽著自己的佛珠過橋。
橋斷之時,他兩度躍入沉水中,在寒冷徹骨的水中握緊了他的手。
他從紅豆樹上落下來,落進自己懷中,手裡藏著為自己做的紅豆佛珠。
在他中了奇蠱,意亂情迷之際,那人被自己欺負得幾乎嗚咽,事後卻沒有多責備自己。
他把專程來為他診病的燕師妹抱到自己跟前,笑容滿面地請她為自己看病。
他吐在自己掌心的、溫熱的梅子核。
他與自己完全相合的八字。
他被囚在水洞之中,紅妝加身,卻一點都不見緊張,笑微微地等著他,仿佛是等他等了許久,並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接他回家的小新娘。
以及方才,那個無端動情的淺吻……
一聲厚重的鍾磬鳴響,將如一從迷思中喚醒。
——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
如一意識到了什麽,面色變了數重,立即轉身投入夜色之中。
……
那邊,封如故等了又等,等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如一就此拋棄在花叢裡時,簡直是哭笑不得。
寒山寺裡草木繁盛,卻實在缺乏特色,再加上天色晚了,封如故沒頭蒼蠅似的鑽了一陣,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
他抱著貓,站在數條花徑的交叉口,簡直想放貓引路。
但是頑皮的小貓並不可靠。
而且,封如故已經走累了,不想走路了。
他索性就地一坐,抬頭喊了一聲:“有人沒有!”
沒人回應他。
寒山寺的和尚都在燈會上,連個過路的小沙彌都沒有,唯有兩隻秋蟬應和著他,一高一低叫喚了兩聲。
封如故又叫:“師兄!”
然而,他實在氣虛得很,聲音傳不到太遠的地方。
封如故低頭思索了一陣,覺得在這時候動用靈力、冒著開花的風險來叫人,既丟人又不上算,可又不想在這裡白白吹一宿冷風,便不死心地又喚了一聲:“如一!小紅塵!”
草木窸窣地響了一聲。
當封如故看到如一微微氣喘著站在自己面前時,他一時還以為自己是做了夢。
封如故眨巴眨巴眼睛:“你從哪裡冒出來……”
如一徑直打斷了他:“……你又亂跑。”
封如故立即對此倒打一耙的行徑表達了不滿:“是你扔下我。”
如一不說話了。
封如故因為有著撇下如一整整十年的前科,自己也覺得自己在“扔下人不管”這件事上無權評價別人,於是咽下了接下來的話,厚著臉皮問:“還生氣嗎?”
“不生氣。”
如一的一顆心跳得亂如擂鼓,因為他曉得,眼前的人不是雲中君,是封如故。
是一個對他而言,很是特殊的人。
他盡量精簡語句,唯恐讓封如故看清楚他的心思,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去嗎?”
封如故的確是摸不透他了。
他離開自己了一陣,就想通了?
但既然他不再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吻糾結,封如故也從善如流,不再提起:“餓死了,回去回去。”
一圈微涼的珠子纏上了封如故的手腕。
封如故一怔,低頭一望,看到了那串自己贈予如一、卻被他藏起了許久的紅豆佛珠。
如一:“走,回去。”
封如故被他牽在手裡,走得一頭霧水。
路上,他試圖跟他搭話:“大師?”
如一:“嗯。”
封如故:“咱們若是了結了寒山寺之事,下一步去哪裡呢?”
如一:“你會去哪?”
封如故:“自然是去繼續調查唐刀客的事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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