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後,他一字不再出。
墳前寂然一片,好像從一開始便是這樣靜的,靜到讓人疑心,剛才的激戰、對話和符咒,不過是一場幻夢。
封如故將被他喚醒的屍首重新掩埋,拈香長拜幾回,謝了驚屍之罪,又將隨身之物點了一點,放了一隻異香彌漫的佛手在他墳前,虔誠地拜了一拜。
從那之後,他凡到蠻荒歷練,必然會帶些瓜果前來供奉恩公。
只是那墓中人再沒同他說過話。
封如故也不知他是離開此地了,還是一直居於墓中。
若是後者的話,這大漠長風,點滴漏聲,他到底聽了幾時,又還將聽多久呢?
師父飛升之後,封如故又被封住全部靈脈,便不再前來拜謁,只在偶爾想起時,唏噓一二。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這等不修陣法之人,會將這句役萬靈咒的口訣記得如此清楚。
……
既然師兄問起,封如故便向常伯寧講述了這段往事。
常伯寧聽得很是用心,好像是要把封如故的每個字都記住,往心裡藏去。
他認真的樣子把封如故都逗樂了:“師兄,我們不過是閑聊天,你不用搞得跟聽課受訓一樣吧?”
常伯寧說:“我們很久沒有這樣談過話了。”
封如故取笑他:“我離山才多久啊?”
常伯寧微微低了眉眼:“十幾年了,你隻講和……那人相關的事情。許多你自己的事情,你再沒對我提過半句。”
封如故一怔,繼而哈哈大笑:“師兄啊師兄,你怎麽一腔小兒女心思?”
常伯寧被他笑得掛不住臉,又忍不住想看他笑顏。他說不出這是什麽奇異的心思,便隻好紅著一張臉,專注地看他。
封如故不疑有他,單臂勾搭上常伯寧的肩膀:“我的好師兄啊,等諸事了結了,我就和你抵足而眠,談上整整一夜,把我所有的心事都說與你聽,好不好?”
常伯寧點點頭,將盛滿血的玉瓶斂在掌心:“如故,你且在此處休息吧,我去施術。”
封如故挑眉:“師兄,這是我的仇。”
“你的仇便也是我的。”常伯寧凝眉,“如故,你切不可妄動靈力,一切交給我便是。”
封如故搭在常伯寧肩上的手緊了緊。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身上已開了兩朵半的花。
在劍川時,他之所以隱瞞了花開之事,是因為他不想再這樣堅持下去了。
如果不是師兄突然造訪,如果不是如一中了那怪毒,現在,封如故怕是已經無所顧忌地衝破七花,墮入魔道了。
他遇到的墓中人,定是跌入了萬丈迷津,難以自渡,才會一輩子將自己囚在一個地方。
可他不是墓中人,他是封如故!
被丁酉囚起時,他的胸臆中仍有山川流水,高岸深谷。
被師父他們救下後,他便只剩下一個孤獨的靜水流深。
十年來,一道一道枷鎖加諸在他身上,其中一道枷鎖,便名為常伯寧。
師兄以七花印徹底封住了他的自由。
而現在,唐刀客要替他砸碎這道鎖。
就算中了那唐刀客的計,落入他的彀中,那又如何?
不過是叫師兄傷心罷了,不過是叫他多年保護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罷了,不過是叫風陵師門和自己一道蒙羞,背負窩藏魔道的罪名罷了。
萬千惡毒的話在他舌尖湧動,爭先恐後,急於湧出。
“……那我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師兄,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鎖,我真想砸掉這道鎖。”
“我不用你管,我早已經長大,我愛去哪裡便去哪裡,愛做什麽樣的人便做什麽樣的人。”
然而,話語到了嘴邊,最終變成了一聲懶洋洋的撒嬌。
封如故:“好,如故不中用,那一切就仰賴師兄啦。”
第78章 調虎離山
青陽山東南方。
後半夜間過境的一陣夜風, 於凡人而言不過是尋常清風, 有那夜深難眠的文人,或許還會有感而發, 題上一兩句酸詩。
但在修道者眼中看來, 這道風內含腥意, 摧林倒葉,是大大的不祥之兆。
這類異象, 隻代表著一件事:死人。
……足夠使得血流漂杵的死人。
丁酉座下血徒探到此風, 立時喜形於色,奔回洞府, 跪倒稟告:“宗主, 大事成了!”
丁酉“唔”了一聲, 雙目微闔,表情不喜不怒。
血徒以為宗主沒能明白他的意思,繼續道:“觀這風中精血之氣,青陽山上起碼死了百余人!”
丁酉睜開眼睛:“我需要你教我識血辨屍之法嗎?”
血徒登時噤聲, 不敢再自作聰明, 更不敢直視丁酉的眼睛。
與封如故半殘的視力不同, 丁酉傷得更重,整隻眼已完全廢了,半絲光也透不進去,淡青色的左眼珠四周有一片散亂的陰翳,像是日暈,珠子緩慢無光地在眶內來回滾動, 與他靈動的右眼相比,像是一顆黯淡無光的玻璃球。
當初,丁酉窮盡全部身家,犯下了“遺世”大案,然而,他不僅未能實現一統魔道的心願,還折了一隻眼,就連“報復”這等快意之事,也因為碰上了封如故這等瘋子,做得極不盡興。
To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