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梁山伯與祝英台,怕是也沒有這樣深厚的情誼。
到後來,遊紅塵與義父分離,被寒山寺老僧撿回佛堂,看到泥金塑彩的佛像時,他孤寂無依的心中隻湧出陣陣不可遏製的厭惡。
任何彩漆金身之物,都會令他想起昔日山中經歷。
他自己作為祭品、在山中被圈·禁度日時,並不覺得有什麽,但回想起來,隻覺心驚欲嘔。
他就這樣一路避視著滿堂佛像,直至走到一尊佛像前。
他看到了一只在檀香薄霧中,向前探出的佛手。
一聲清越的佛鈴恰在此時響起。
刹那間,他如遭雷擊,眼前只見與義父初遇那日,他朝自己伸出手來,問自己願不願意同他走,而自己將食指放入他掌心,從此便一步踏入紅塵。
遊紅塵仰視那隻莊嚴的佛手,一時看得癡了。
老僧見他怔忡,唱喏一聲,道:“這是地藏菩薩,以悲願力,救臨墮者、已墮者出無間地獄。”
遊紅塵肩膀顫抖,口不能言,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從此後,他在寒山寺中拜地藏最多,卻鮮少敢正面看地藏一眼。
他自覺自己應該是有了一樁心事,不願對人坦白,也不能對神佛明說,可那究竟是什麽心情,他說不清楚。
……
如一的遊移心思被封如故輕佻的聲音打斷:“大師,在想什麽?”
如一回神,只見幾人已入了水勝古城的城郭,正在一家客棧正堂內。看四周的珍珠簾、金絲屏,人比花嬌的老板娘,以及空氣中淡淡的女人香,便曉得此處是個風雅的銷金窟。
一旁的海淨已是面紅耳赤,望著如一,吭吭哧哧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封如故又問:“這裡如何?”
如一神色卻並無不妥,略點一點頭,竟是讚許的樣子。
樓梯上已有女子嘻嘻笑著指點著海淨的小光頭,海淨面皮臊得通紅,恨不得一頭扎進地裡去:“小師叔……咱們真的住在這裡?佛祖會怪罪的……”
“哎,這就不對了。”封如故滿嘴胡說八道,“這分明是佛祖對你的考驗,入風月之地,心仍如鐵,對千嬌百媚心如止水,不受色·相所迷,你才能有成佛之基。”
這一番說辭並不能叫海淨安心,而一旁的羅浮春和桑落久也很不自在,齊齊盯著對方的鞋子看。
只有如一和封如故二人平靜得很。
如一知道,這類清吟小班,匯八方來客,消息靈通,撫琴唱曲之女更是久在此地,打探消息極其方便。
這是義父曾教他的事情。
與義父遊歷時,他若是聽說哪處有邪祟,定會來那地方的風月場,挑個清雅的住下,不出一日,這地方的風土人情、有何傳說、誰家與人為善、誰家作孽多端,準能被他全部套來。
相比之下,封如故那邊的解釋就要不正經許多:“左右都是要住下兼打聽消息的,將賞錢給小二,不如資給賞心悅目的姑娘。她喜悅,我也開心。”
羅浮春忍不住咧了咧嘴,一臉嫌棄。
老板娘遞來三枚精巧的鎖匙給封如故,姿態沒有半分刻意的引誘,僅憑極富風情的語調,便叫人心弦微動:“道長,一共是三間上等廂房,房中有曲本,幾位想聽什麽,盡管吩咐便是。”
將一枚鑰匙丟給羅浮春與桑落久,另一枚丟給海淨,封如故將最後一枚丟向如一,出人意表地發出了邀請:“大師,介意與我同住嗎?”
如一垂目。
他想了一路義父,到現在心中仍有波瀾未定。
既是義父托自己照顧好封如故,那他合該盡心盡力。
況且,他看得出,封如故是有事與他商量。
於是他點一點頭,隨著封如故上了樓,徒留海淨一人握著鑰匙,滿面呆滯。
作者有話要說: 海淨小和尚:
第18章 無端成神
清秋館地處水勝古城西側, 依水而建, 異常清淨,遠離祭神大典, 那悠遠的嗩呐此時聽來茫茫遠遠, 宛如空裡傳來的神音。
如一撫窗而立。
此地是大城, 秦樓楚館該是不少,他一時竟不知, 封如故選擇此處落腳, 是無意為之,還是因為他窺透了自己厭憎祭神之事的心思。
等他嗅到竹香, 轉頭已看見封如故倚在軟椅上, 將煙槍平端於胸前, 一頁頁研究起桌上的曲譜來。
如一在心中一笑置之。
……他果真是想多了。
他正望著窗外亭台水榭想著心事,一隻蜻蜓便輕輕停在了他的肩上。
如一側目一望,只見那是一隻用曲譜疊成的紙蜻蜓,被一股竹息托著, 才得以棲息在他肩上。
如一對封如故這樣的小把戲頗覺無奈。
經過早晨的誤認, 如一已經確認, 這位雲中君怕是故意時時透露出與義父相像的細節,或是做出過分親近的舉動,以戲弄他、看他窘迫為樂,貪圖愉悅,從無真心。
但那帶著延胡索藥香的竹煙氣,又叫如一覺得, 此人並非簡單之輩。
他取下肩上的紙蜻蜓,嗅到了淡淡墨香,便將蜻蜓展開,發現封如故竟然在問他正經問題:“寒山寺的僧侶不好好在寺裡念經,為什麽會來這裡?”
如一對他的玩世不恭有心結,將紙張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才確認他的確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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