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是懂得享受,三言兩語,便知道那是個新手,因為他連擺放浮觴的位置也不很清楚。
羅浮春猜測:“莫不是文三小姐來此沐湯時,被他趁機——”
封如故看他一眼:“文三小姐再不濟,也有煉氣三期的修為,他以他這點粗陋的旁門左道,哪怕是偷襲,也不可能一刀斷首。”
羅浮春不由想起,文三小姐的屍身上,浴衣齊整,連粒扣子都沒掉,除了頸上的致命創口,確實毫無傷痕,再看看眼前的小魔修,也起了疑竇。
封如故望著小魔修,目光與語氣一道放柔,低音仿若耳語:“……你看到了什麽?你把屍身送來,是想讓我知道什麽?你不在‘遺世’裡好好呆著,為什麽出現在此?”
封如故從如一劍下救他一命,處處回護他,又這般輕聲細語,小魔修終於有了勇氣,張開嘴巴,期期艾艾道:“……大,大公子。”
一眾人瞧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可誰也沒想到,那下文是如此驚世駭俗——
“大公子文忱,在別館溫泉中將三小姐的人頭斬下,是我親眼所見……”小魔修拜倒在地,砰砰砰連叩三個響頭,“請雲中君,捉拿大公子,救我出去……”
第7章 道已非道
夜半,文忱得了通傳,說別館下榻的雲中君找他有事。
說是敘舊,文忱難免惴惴,踏月而來,到了別館門口,還不忘整一整衣襟,理好儀容,才踏入其中。
院中隻得一人。
封如故用他的玉酒壺自酌自飲,清輝之下,風陵獨有的白衣藍帶看上去異常清聖。
他該是喝了有一陣了,面上已有飛霞。
他閑閑招呼道:“來啦。”
文忱撩袍,行的是跪拜大禮:“雲中君。”
兩人是同齡,這樣鄭重其事的禮節,難免滑稽。
封如故安然收受:“起來吧。你家遭逢白事,你也該是連日勞碌,我還把你叫來,不妨事吧?”
“不妨事。”文忱起身,束手立在一旁,客氣又生疏。
口頭上說多年不見,但當真見了面,文忱實際上有些尷尬。
說老實話,他們並不熟悉。
初見也是在十年前的東皇祭禮上。
突變未生前,他還和眾道門弟子一起,議論、嘲笑坐在一側岩石上、把秩序官令牌在指尖一甩一甩的封如故。
“不是說是風陵大師兄常伯寧來這邊嗎?”
“是啊,憑什麽輪到封如故來帶我們?”
“你們可聽說過他封如故的出身?一個靠走街串巷、搖鈴販藥發家的商賈之子,入風陵前還殺過人,那時他不過九歲!小小年紀,心辣手毒……”
這些流言,文忱聽過,也說過。
但偏偏就是這個人,在他們被蓄謀已久的魔道吸入“遺世”、紛紛被魔氣所傷時,救了他們性命。
“十年不見了。”封如故開口就不是人話,“文大公子眉間川字紋更深了。”
文忱修養不壞,隻笑了笑。
封如故把凳子拿腳勾給他:“坐吧。我坐著,你站著;我喝著,你看著,我也不盡興。”
文忱隻好入座,卻有意回避著視線,不去看封如故的眼睛:“舍妹與雲中君婚約已解,勞煩雲中君走這一遭了。”
“客氣。”封如故把斟滿酒的杯子推給他,自己用玉杯輕輕在柔軟唇畔碾壓,“我見過令妹畫像,你說奇不奇,我今日見了令弟,她與一胞所出的二弟,並不多麽相似,眉眼卻與你相近。”
文忱不言,臉色卻隱隱有了些變化,舉杯一口酒悶下,卻半絲滋味也沒能嘗出,臉上露出了些苦痛之色。
“噯。”封如故似是閑聊,“關於令妹屍身去向,你可知曉?”
文忱怪笑一聲:“雲中君玩笑了,我怎會知曉……”
“那就奇了。”封如故自顧自道,“這文始山上下,窮講究禮節,我沒通知何時到訪,禦劍石上便隨時候著一堆弟子,我風陵山都沒這等派頭。”
文忱招架得頗為狼狽:“小門小派,不敢與風陵相比。”
封如故卻不理他似有意似無意的轉移話題:“……禦劍石上都是如此,那正門呢,側門呢?一具無頭屍身,該怎麽送下山去?一顆頭顱,又該怎麽運上山來?”
“頭顱比軀乾更方便處理。舍妹許是下山後,為人所害……”
封如故淡淡道:“不呢。她身上可穿著浴衣。”
文忱手中的杯子陡然落在青石桌上,發出脆亮響聲。
“哎。”封如故心痛,“我的杯子。”
文忱神態大亂:“你,你怎會……”
封如故拿過玉杯,細心查看有無傷痕:“令妹就在後院躺著,不妨自己去看。”
文忱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衝向後院,然而最終還是勉力穩住了心神:“雲中君,莫要拿逝者玩笑……”
封如故望著他:“嚇到你了?”
文忱不知不覺已出了一身虛汗,乾巴巴地“哈哈”兩聲,舉袖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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