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授課(四)
怎麼突然就下車又拼車回來了呢?
我想了想,直接給小寧打電話,可是此時電話信號一格都沒有了,大概是廢棄醫院信號覆蓋不全吧。
“背靠背,真舒服”,“背靠背,真暖和”。
譚曉明的聲音不斷傳來,我不由坐起身問道:“小明,你是想跟我睡一張床嗎?”
可我這麼一坐起來,他就不說話了,難道是害羞嗎?
說實話,我個人不是很想與譚曉明睡一張床。太平間裏的設備基本都被搬走了,只剩下幾張破單人床,90-100釐米寬,一個成年男性躺著尚且覺得有些小,更不要說睡兩個人。
如果譚曉明要與我睡同一張床,那我就得身貼身與他睡覺……對!就是剛才他說的“背靠背”那種姿勢,或者是我摟著他。
試想一下一位成年男性,性取向為男,抱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單人床上睡覺,就相當於一個二十六歲的男性老師摟著自己的初中女學生……這畫面簡直不堪入目,絕對不行!
我只能說:“小明,老師不方便和你睡一張床,你要是覺得冷,咱倆回我的宿舍吧,房間空著呢,裏面還有床。”
大不了,我豁出去花錢打車嘛,小明這麼瘦弱,大概沒辦法跟我一起騎單車回去。
譚曉明不說話,我將他的意思理解為無聲的拒絕。青春期的青少年本來就容易進入叛逆期,他家庭又是那種情況,要他接受一個新環境應該很難吧。
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授課,無論是譚曉明還是穆懷彤,給我最深的感受就是老師真的不容易。自己是學生時看老師不順眼,認為他們很多事,嫌他們煩。
可自己做了老師卻發現要管理這麼多學生,防止他們走歪路,從學習上和生活上關心他們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任重而道遠啊……
想到這裏,我覺得雖然不能陪小明睡覺,但決不能讓他繼續如此孤單下去,必須幫助他重新走入人群,做個健康積極向上的好青年,而不是窩在太平間中試圖嚇唬老師。
我把手機扔在床上,自己跳下來走到譚曉明睡覺的牆角,一邊靠近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小明,你不敢睡覺沒關係,老師陪著你睡。但老師不能和你睡一張床,這樣,你在床上睡,老師坐床邊陪你。”
豁出去坐在地上睡一晚又怎樣,都是為了學生!
然而我走到牆角卻只看到一張空床,這孩子也不知什麼時候偷跑下床,一點聲音都沒有。當然也有可能是在我與小寧聊天時偷跑下床的,當時我太專心了,一心等著寧天策回資訊,根本沒注意周圍是不是有動靜。
這是我的失職。
他是跑出去了,還是在房間裏藏著呢?
“小明,小明?”我在太平間中低聲呼喚了一會兒譚曉明的名字,沒見他回應,便走到門前,見太平間的門把手從裏面被人塞了一根木條擋住門,這是無法從外面擋住的,也就是說沒人從門走出去。
因為是廢棄醫院,窗戶上有密封條,所有密封條均保持完整,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就是說譚曉明還在房間中。
這孩子藏哪兒去了?
我轉了半天沒找到人,一臉疑惑地躺在床上看手機,信號還是無,最後一條資訊是小寧要拼車回來。
他究竟發生什麼緊急事件要突然下車回H市呢?有東西落在這裏了?那他可以拜託我給他郵寄回去嘛。
在床上翻了會兒和寧天策的聊天記錄,譚曉明的聲音又出現了:“背靠背,真舒服,背靠背,真暖和。”
我沒有急著下床,而是凝神細聽聲音的來源。
太平間十分空蕩,面積也大,回聲有些強,我聽了好半天才分辨出聲音竟然是發自我身下。
我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抓起床頭放著的強光臺燈,打開燈後蹲下身,照了照床底下,果然看見譚曉明正靠著床板懸空瞪眼看我,大概是因為反重力,他的臉憋得通紅,眼睛也特別凸,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
哎,把自己綁在床板上懸空,這能不難受吧。
我特別生氣,對譚曉明說:“你這孩子怎麼跑這兒去了?就算想嚇唬老師,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你看看你把自己綁得,血液不迴圈皮膚都青紫色了!”
在我去給譚曉明解開繩子的時候,他幽幽道:“我媽走了之後,家裏只有一張床,一開始我和我爸一起睡,後來他開始打我,嫌棄我擠到他,打完我之後,就把我綁在床底下,背靠背,真舒服。”
“舒服個屁!”我特麼都想去揍他爸了!
譚曉明被綁得太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自己綁成這樣的。黑燈瞎火的我也打不開這個死結,身上還沒帶剪刀,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勒得翻白眼,舌頭吐出來。
以後上課可得記得帶把剪刀或者水果刀,學生們太熊了!
“小明你放心,這點破繩子難不倒老師的!”
我沈建國上大學別的沒有,就是體質好力氣大,不就是個床板嘛,翻過來不就好了!
譚曉明這個床板是1米乘2米的整塊床板,也是剛搭在空床上的。我站起身,雙手摳住床板兩側,將它從鐵架子上掀起來,先是將床板直立,讓譚曉明頭向上舒服一會兒,接著將床板180度轉個身,再搬起來平放在鐵架上,小明同學便臉朝上了。
他眼睛木然地望著天花板對我說:“沈老師,我喜歡睡在床底下,讓我和你背靠背吧。”
“靠個頭!”我用牙使勁將綁著他的繩子咬斷,解放了譚曉明。
這一通折騰後已經是淩晨四點了,我摸了摸譚曉明的身上,繩子解開後他的皮膚狀態好多了,眼睛也不凸了,看起來是恢復了。
“快睡吧,”我脫下西裝外套蓋在他身上,自己則是將劉老師送我的筆記本當成坐墊墊在屁股下面,直接坐在床邊地面上,用手拍著譚曉明的身體,“老師明天就給你搬家,然後諮詢一下律師和心理醫生,像你父親這種情況要如何告他。”
“不用,”譚曉明側過臉看我,“他已經死了。”
我一愣,譚曉明眼中沒有絲毫悲傷,反倒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
“他喝多了,半夜醒來聽到我在說話,往床下一瞧,看到我後就被嚇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譚曉明大笑的聲音在太平間中聽起來十分悲涼。
我怒拍他手臂:“別瞎想,他那不是被你嚇死的,是喝多了酒精中毒心臟不好猝死!你這樣怎麼可能嚇死人,老師不就沒害怕?”
“別多想了,早點睡覺,明天還要搬家,老師陪你。”我繼續輕拍他助眠。
“我沒什麼行李,老師把這個床板帶過去就行。”譚曉明說道,“明天我白天有事,晚上會過去的。”
“不行,明天老師帶你去看心理醫生。”我固執地說道。
見譚曉明睡不著,我便開始給他背誦馬哲原理,上學時我只要一背誦肯定就會立刻睡著,譚曉明應該也沒問題。
果然背誦一會兒我自己就先睡著了,再睜眼便是天亮。
我的西裝放在床上,譚曉明已經不見了。
這孩子,趁我睡著偷跑了。
我拿起手機一看,發現自己有十多條未讀資訊,其中一條是張校長的,發送時間是淩晨四點多,我剛睡著的時候。
張校長:【已為譚同學聯繫國內最好的心理醫生,接下來的日子他每天白天都會去治療,晚上回宿舍睡覺,沈老師不用擔心。】
還是張校長靠譜,我這才放心。
餘下的資訊都是寧天策發的,他又懷疑我遇到鬼了,一連串發了好多資訊。
【我下車的位置是個小站,夜間沒有車,需要走到三十裏外的大城市才有車,你撐住,等我。】
【人呢?】
【這張符給你,雖然只是照片,但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遇到危險就亮手機。】
【如果看到資訊就說話,讓我確定你的安全。】
【我已經沿著國道跑了二十多公里了,路上遇到幾個車,攔車卻沒人停,只能繼續跑。我輕功好,很快就能到,你再堅持一下。】
【我已到大城市,夜間拼不到車,雇車回H市,大概上午十點多可以抵達醫院。】
最後一條資訊是早晨6點發送過來的,小寧這是在公路上狂奔一夜嗎?
我心裏暖暖的,寧天策雖然過於陳腐,相信過去的陋習。可他真的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他認為我遇到的是鬼,就連夜從火車上下來找我。
這麼好的男孩子,就算他封建迷信,我也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我一邊讀著小寧發來的資訊,一邊背著床板走出太平間。
現在是上午九點半,小寧正往醫院趕來。出於某種我自己也想不透的複雜心理,我沒有回資訊,而是站在醫院的院子中等待寧天策。
這期間我順便將床板放在院子裏曬,驅散潮氣,讓譚曉明晚上能睡得更舒服一些。
大約等了四十多分鐘,一輛車在醫院門口停下,風塵僕僕的寧天策帶著一臉的疲憊下車,他飛快地向院子裏跑,在看到我後,停下了腳步。
陽光照射在他英俊的臉上,那一刻我竟覺得炫目。
我,沈建國,戀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劉老師:因為媛媛囑咐我照顧沈老師,我為了保護他不被學生們傷害,特意附身在一個筆記本上。今天一整晚,沈老師先是用我打蟲子,糊我一身蟲子,又把我當做墊子坐在屁股下面……
媛媛,你告訴我沈老師是個好人,我相信了。可你沒告訴我,他是個這樣的好人。
此時的我,在冰冷的太平間地面上,有點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