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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禍國 - 第30章字體大小: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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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公子果然不愧是燕王御賜的冰璃公子,見識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是啊是啊,當年公子六歲壽誕時,小人有幸收得一張帖子,還前去貴府拜訪過,不知公子是否還有印象……」

      薛采聽著這些真真假假的恭維,只是淡淡一笑,忽然轉向鄰桌陪著姜孝成飲酒的美人道: 「這位姑娘好漂亮的鐲子……」

      這句話令得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到了美人身上。美人受到這般矚目,越發高興,嫣然道:「小公子好眼力。這鐲子……」說著目光在關東山臉上轉了一圈,掩唇一笑, 「這可是傳家寶,據說是真正的冰花芙蓉玉,價值傾城呢。」

      薛采道: 「可否借在下一觀?」

      美人倒也痛快,欣然將鐲子脫下遞給薛采。

      薛采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遞還給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美人不禁問道: 「小公子為何這副表情?是這鐲子有什麼不對嗎?」

      薛采輕嘆道:「所謂的傳家寶,貴在心意。有心就好,又何必在意其真正的價值。」

      其實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美人自不肯就此放過,追問道: 「公子有話但請直言,這鐲子難道不是冰花芙蓉玉麼?」

      薛采沉聲道: 「眾所周知,此玉是因楊貴妃而得名,當年唐明皇送給楊氏的定情信物就是此玉,貴妃小名芙蓉,又因它的紋理宛若碎冰一般,所以,後人取名為冰花芙蓉。由於其顏色非常罕有,是粉紫色的,又形成於泉眼部分,長期佩戴,可美白養顏,所以異常珍貴。」

      眾人連連點頭。

      「也因此,造假者眾,工藝精巧者,甚至可以以假亂真。」

      「公子的意思是我這個是假的?」

      「是否真假,一辨便知……」薛采說著,環視四周,朝另一位美人道, 「可否將你的鐲子也借給在下一用?」

      那美人連忙摘下鐲子遞給他,她的乃是一白玉鐲子。兩隻鐲子疊在一起,粉白二色煞是好看。薛采將鐲子疊好後,開始扭動摩擦,片刻之後,將兩隻鐲子一起遞給第一個美人:「聞聞看。」

      第一個美人輕嗅了一下,驚呼道: 「這是什麼味道?」

      「人造石的味道。」薛采解釋道, 「從你的鐲子上發出的,這就說明,她的鐲子是真的,而你的,是假的。」

      美人頓時花容失色,轉頭看向關東山,關東山連忙別過頭去假裝與別人說話美人又氣又怒,當即將那鐲子一摔,哭著跑了。

      滿堂哄笑。

      而在場眾人的態度立刻變得不一樣起來。雖然薛采和姜孝成同是此次出使江都的欽差,但那些達官貴人們,主要巴結的對象還是姜孝成,面對薛采時,總有幾分難言的尷尬。

      薛族已亡,薛家人可以說如今就只剩下了兩個——冷宮裡的廢后薛茗,和這個雖有欽差之實卻仍是奴籍的薛采。眾人不敢太與他親近,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露了這麼一手,大家心中歎服,再也顧忌不了許多,紛紛上前表達仰慕之情,並邀請他去家中做客。

      薛采來者不拒,通通答應了。

      當夜,他與姜孝成留宿城主府邸,順便參觀了一下關東山的書房,當關東山向他展示這些年所蒐羅的書畫時,他只是微笑不語,並未發表任何看法。

      第二日,去諸位名流家中做客也是。

      第三日還如此。

      其實大家請他,除了巴結拉攏以外,還有個目的就是用他那雙慧眼鑑定下自家的珍寶。可他看門看,卻不發表任何看法,著實令人鬱悶。最後還是關東山最先按捺不住,問道: 「我家的字畫就那麼不入公子的眼睛麼?為何公子不肯點評一番呢?」

      薛采悠然一笑道: 「關大人為何喜歡字畫?」

      「為何喜歡?這個……就是喜歡啊……」

      薛采又道: 「關大人為了這些字畫,花了不少錢吧?」

      「這個當然,你可不知,這些字畫比金銀珠寶什麼的還要貴呢……」說到這裡,關東山忽然想起對方的身份,忙解釋道, 「不過我這些,都是託了關係弄到手的,所以還是很便宜的,很便宜的,嘿嘿……」

      「有沒有十萬兩?」

      「沒有!絕對沒有!」關東山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關城主可知光這一卷《列女傳仁智圖》,若是顧愷之真跡,便起碼要在五萬兩以上?更別提黑市有競價者抬價後的價格。」

      關東山聽得雙眼放光 「是麼是麼?那看來我果然是賺到了,才花了三萬兩銀子便到手了呢。」

      薛采垂首,揚睫,一笑:「所以,這必然是假的了。」

      關東山原本興奮的表情頓時變成了錯愕: 「什麼?等等,薛公子,為、為什麼這麼肯定就是假的?」

      「因為很不幸,據我所知有一個人也非常喜愛字畫,且他的財勢遠在大人之上。這個《列女傳仁智圖》,他在三年前便開出了十萬兩的天價收購。如果你是這畫原來的主人,且有意將它出售,你會不會放著十萬的買賣不要,三萬賣給別人呢?」

      關東山顫聲道:「但、但我跟那人是有交情的!」

      薛采冷笑。

      「薛、薛、薛公子?」

      薛采轉身望著窗外天邊的雲朵,幽幽道:「想當年,家父也以為自己跟很多人都有交情,要什麼東西,吩咐下去,響應者眾,人人趨之若鶩。但他出事時,一個敢於站出來幫忙的都沒有,交情……關城主,你浸淫官場這麼多年,居然還會相信『交情』二字?」

      關東山被說得一張老臉一陣紅一陣白,極為尷尬,但仍不死心道: 「光憑價格,不能推斷它就一定是假的吧?」

      薛采回身,接過《列女傳仁智圖》,翻開道:「城主請看,我們都知道此圖是艱據《列女傳》的第三卷《仁智傳》所繪,每節畫後錄其頌語,註明所繪人物,一共收集了十五個。」

      「沒錯,是十五個呀。」

      「錯就錯在了這裡。」薛采輕嘆道,「事實上,久經戰火禍及,此畫除了《楚武鄧曼》、《許穆夫人》、《曹僖氏妻》、《孫叔敖母》、《晉伯宗妻》、《靈公夫人》、《晉羊叔姬》七個還得以保存完整,其他已經丟失。而城主收藏的這個,卻完完全全毫無缺失。這,就是最大的漏洞。」

      關東山面色如土,被打擊得不輕,最後小小聲道: 「這麼說,難道下官的其他那些字畫也都是假的?」

      「雖不全是,但也差不多了。」薛采仰起頭,神色淡然,似嘲諷似感慨又似一種居高臨下的寂寞如雪, 「這世上,又哪裡來那麼多珍寶好供人分刮收藏呢?絕大部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最後那句附庸風雅深深刺激到了關東山,他拿起字畫就要撕,最後還是薛采勸住了他,薛采說的是: 「這些雖是贋品,但仿得也算不錯了。城主若是不甘心,我倒有個辦法可以變廢為寶。」

      「哦?怎麼個變廢為寶法?」

      薛采神秘一笑:「明天我和姜大人準備在玉江樓回請各位,還請城主不吝光臨。別忘了帶著你的這些字畫來。」

      就這樣,兩位欽差到了江都,頭三天,除了吃喝玩樂,啥也沒幹。而第四天,依舊是吃吃喝喝,不過比平時多了一項玩樂,那就是——籌款賑災。

      酒至半酣,薛采示意關東山將字畫取了出來,朗聲道:「諸位,國難當頭,吾等臣子也應為皇上獻一份力才對。自江都大旱,關城主一直夜不能寐,憂心忡忡,思謀解決之方。但正如姜大人所言,天要大旱娘要嫁人,這老天爺不肯下雨,咱們凡人有啥辦法?」

      姜孝成聽聞連薛采都要引用他的話,不禁大是得意,連連點頭。而在席眾人不明白薛采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全都靜靜地觀望著。

      薛采一番場面話後,很快切入正題道: 「因此,昨夜關城主來找我,表示願意將他這些年的收藏所得全部捐出,折合成現錢銀兩,捐助此次災旱,為國分憂,為民解禍……」

      關東山聽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連忙去扯薛采的衣袖,但薛采說了句「少安毋躁」就沒再理他,而是將那幅《列女傳仁智圖》最先取了出來,高聲道:「這幅《列女傳仁智圖》,經我鑑定,乃是顧愷之的真跡,價值十萬兩。但城主厚道,願意賤賣,只收八萬兩即可。有要的嗎?」

      關東山聽到這裡,也算明白了。原來薛采所謂的變廢為寶,就是把贋品當正品出售啊。也好,折合成錢後接著買,不信他就那麼倒霉,一輩子都遇上假貨。只不過……在座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哪會輕易就買?果然,好一段時間過去,四下依舊靜悄悄的,無人競價,更無人出聲。

      薛采想了想,轉向姜孝成道:「姜大人,大家靦腆,都不願先開這個口,你可要支援一下啊。」

      姜孝成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好。收了。這卷畫我買了。」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雖說姜孝成是右相的公子,又高居羽林軍騎都尉一職,但一出手就是八萬,還是著實嚇人。姜孝成笑道: 「為國效力,匹夫有責。再說了,只要江都這事解決了,皇上一高興,一通打賞下來,不就都回來了麼?來人啊,去點八萬的銀票來交給關大人。」

      他身後的小廝應了一聲,正要離開,一聲音忽自廳外傳來道: 「我出十萬兩。」

      聲音清越明朗,宛若四月的風、晨曦的光、萬家的燈火,旭暖而宜人。

      眾人順著聲音轉頭望去,見一個年輕公子帶著兩個侍從施施然地從廳外走了進來。樓內燈光璀璨,卻不及他笑容明媚;大堂美人眾多,卻不及他眸光妖嬈……在場有認識他的,頓時驚得站了起來: 「宜、宜、宜王陛下!」

      原來這位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宜王赫奕。

      薛采趁眾人的注意力全在赫奕身上,壓低聲音轉頭對關東山道: 「我昨日說的那個一直開價十萬兩的買主,就是他。』

      關東山感激道:「公子妙招,竟連他也給請來了。」

      而赫奕揮手朝眾人一一打了招呼,目光落到薛采臉上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程國一別,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又見面了。」

      薛採行禮道:「恭請陛下金安。」

      「行了,這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我今兒可是來做買賣的,你們就以經商之禮待我即可。」赫奕說罷,手臂一揚,將那卷《列女傳仁智圖》接了過去,細細打量。

      關東山的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撲撲直跳,生怕被他看出是贋品。

      但赫奕最後摸了摸邊角上磨損的地方,嘆道: 「千年前的東西了,還能保存得如此之好,不錯,真不錯……」

      關東山這才放下心去,乾笑幾聲道: 「下官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珍愛這些書畫,專門請了兩個工匠打理,時不時就拿出來掛掛。」

      「關城主果然是行家。」赫奕說著明眸一轉, 「姜大人,您還要跟價嗎?」

      姜孝成摸著下巴嘿嘿笑道: 「下官再財大氣粗,也不敢跟宜王陛下相比啊。原本出價就是為了博個綵頭,老實說,其實我大老粗一個,對這些字啊畫啊的,一看就頭痛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笑了起來,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其樂融融。

    「如此,那在下可就承讓了。」赫奕命侍從抬了個箱子上來,打開箱子,滿滿一箱的銀票,看得在場眾人的眼睛都直了。

      薛采道: 「看來此次籌款賑災,陛下是做了十足的準備而來啊。」

      赫奕凝眸一笑: 「別的也就罷了,但有一樣東西,我勢在必得。」

      眾人一聽,無不感興趣,究竟是什麼寶貝,竟令得這個商場出了名的鬼靈精不遠千里跑到這裡來買?

      關東山不禁問道: 「什麼東西?」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自己收藏的哪幅字畫,讓這宜王如此垂涎?

      赫奕垂下眼睛,有一瞬間的深沉,復又揚起,依舊是神采奕奕淺笑吟吟的模樣:「我要姬忽的《國色天香賦》手稿。」

      大廳裡頓時一片嘩然,久久難以平息。

      眾所周知,姬忽是璧國第一才女,而她之所以如此有名,就是與《國色天香賦》有關。據說當年姬忽寫完此賦,被當時還是皇子的昭尹看見,驚為天人,立刻打馬前往姬府求婚。幾番周折,最終抱得美人歸。

      一首詩賦引出了一位皇妃,也最終成就了一位帝王的霸業。干百年來,哪還能有第二篇文章比它更加風光?

      但此賦雖然盛名,姬忽畢竟是個活人。活人的東西,總不會太值錢。因此眾人聽說赫奕竟是為了姬忽的手稿而來時,心中多多少少有點兒失望。

      赫奕目光一掃,將眾人的微妙表情盡數看在了眼底,嘿嘿一笑道: 「當然,若有別的好物,也一併收了。」

      他沒有食言,其後薛采所拍出的四幅書法,三卷古畫,全被赫奕一氣買下,總金額高達三十七萬。大廳內的氣氛至此,達到了最高潮。

      薛采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日繼續。宜王陛下沒能買到《國色天香賦》,真是對不住了。」

      赫奕擺了擺手道: 「好東西總要留到最後,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無妨,我明兒還來。」

      就這樣,宴席散場,眾人各自離去。薛采剛回到府中,關東山便請他進了書房,把門一關,撲地就拜道: 「活財神,你可真是我的財神爺啊!」

      薛采笑罵: 「虧你還是三品大官,竟然跪拜一個奴才,被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關東山觍著臉上前抱住他的腿道: 「不不,我就要拜,我就要拜。薛公子啊,早就聽說你的神童之名了,連燕王那樣的人物都被你哄得是服服帖帖,今兒又讓我大賺一筆,我可怎麼感謝你才好哦?」

      薛采踢了他一腳,正色道: 「閒話少說,你想不想賺大錢?」

      「這還不夠大啊?」關東山咋舌。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果然是邊塞小城待久了……」

      關東山忙賠笑道: 「是是是,小人一輩子除了科考那年進過一次京城,就一直在窮山溝裡待著……薛公子倒是說說,如何賺大錢?」

      「宜王今天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他對《國色天香賦》是勢在必得。」

      「可咱們沒有《國色天香賦》啊。」

      薛采詭異一笑: 「他若說要《洛神賦》自然沒有,但《國色天香賦》的主人可還活著,抄一抄,也不過只是半個時辰的事吧……」

      關東山的眼睛亮了起來,一拍大腿道: 「對啊!咱們要是弄到了《國色天香賦》的手稿,再轉賣給宜王……」

      「那價兒,還不是任你隨便開麼?」

      關東山眯著眼笑了半天,卻突又把臉一皺,宛如菊花般的萎縮了: 「可是,怎麼才能弄到《國色天香賦》的手稿呢?」

      薛采反問道: 「你覺得呢?」

      關東山想了想,沉吟道: 「要說能跟那位姬貴嬪扯得上點兒關係的,恐怕咱們之中也只有姜大人了。他的妹子馬上就要封后了,若是開口管姬貴嬪要,姬貴嬪一定不敢不給……」

      薛采對此不置可否。

      「好,那小的就先去找姜大人試試。」關東山說著,匆匆地去了。

      到了姜孝成那裡,自然是拍著胸脯一百個沒問題,不過呢,話題一轉,姜孝成開始感慨京官難做,在天子眼皮底下撈點兒油水如何如何難,可不比這邊天高皇帝遠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連區區字畫一天都能賣出三十七萬兩的天價,真是有錢啊有錢……如此自怨自艾了一番後,關東山會意地塞了個紅包過去,笑道: 「一切就有勞姜大人了。』

      姜孝成掂了掂紅包的重量,又開始訴說姬貴嬪是如何如何的眼中無人,向來不與外界接觸,若非自己妹妹身份特殊,恐怕還差使不動,只不過要妹妹放下身份管一個妃子討東西,真是難為了她如何如何。

      關東山連忙又塞了一個紅包過去: 「姜大人如果能幫小人這個忙,事成之後,另有厚謝。』

      姜孝成這才起身,背著手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很嚴肅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一口價,三百萬兩。」

      嚇得關東山撲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啥?三、三、三百萬兩?」後半句話沒出口,但在心裡已經罵上了:你搶啊!

      姜孝成悠悠然地坐下,蹺著二郎腿,邊喝茶邊道: 「關大人嫌貴,我也能理解。三百萬兩,都夠買幾千畝良田,蓋一片屋子,雇一堆下人,過上衣食無憂的土財主生涯了。不過呢,大人你也說過,待價而沽,什麼東西都要賣給識貨的人才矜貴。

      現在有宜王要買那《國色天香賦》,我大可以自己去宮裡求了賣給他,幹嗎非要讓你夾在其中賺一票呢?」

      關東山雙目圓瞪,剛要說話。姜孝成又道:「不過嘛,有錢大家賺,也不能全把財路給堵死了對吧?這樣吧,我再讓兩成,一日價,二百四十萬兩。大人也不要覺得自己虧了,先去打聽打聽宜王的底價是多少,再看看這二百四十萬兩,是值還是不值得。退一萬步說,朝廷撥的款就要下來了,等銀子送到了,該怎麼買米,買多少米,還不是關大人你一句話的事情?呵呵呵呵……」

      關東山一邊恭恭敬敬地退出客舍,一邊在心裡頭把薑孝成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想到這麼大筆錢要拱手讓人,心裡頭就一千一萬個不捨,可要他放棄這麼大塊肥肉,又不甘心。沒辦法,只好派人去赫奕那兒打聽了一下底價,再去找薛采時,激動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薛公子!我的財神爺啊……」

      眼看他又要往薛采腿上撲,薛采連忙一個閃避躲了開去,皺眉道: 「有話好好說,少來這套噁心人!」

      關東山訕笑幾聲,收了手道: 「薛公子,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薛采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懶洋洋道: 「姜大人答應幫你弄《國色天香賦》了?」

      「那倒不是,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情。是這樣的,小人剛才派了個人去探赫奕的口風,不曾想赫奕他,居然肯出五百萬兩買那《國色天香賦》!五百萬兩啊!薛公子,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薛采幽幽一笑: 「心裡頭有了執念,就陷入了魔障唄。一樣東西渴望久了,自然也就稀罕了。」

      「哦?宜王他就那麼想要《國色天香賦》?」

      薛采將手中的書一放,勾了勾手指。關東山乖乖地湊上前。

      「我且問你,赫奕今年幾歲了?」

      「他和燕王一樣,今年都是二十三歲呀。」

      「那麼他成親了沒有呢?」

      「這個……沒聽說啊。」

      「他有沒有妃子呢?」

      「這個……也沒聽說啊……」

      「他身為宜國的皇帝,竟然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沒大婚,你可知是為什麼?」

      「那個……有暗疾?」

      薛采對著他的額頭彈了一記,啐道: 「這種話也是可以亂說的?我給你提個醒——拜倒在《國色天香賦》裙下的,可不止咱們皇帝一人啊……」

      關東山恍然大悟: 「噢!哦哦哦哦!原來如此!」

      「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想不到,宜王他還是個痴情種啊……」關東山說到這裡,倒是替赫奕可憐了, 「做皇帝的也沒想像中好啊,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啊,真難為宜王他苦苦相思了這麼多年,這麼說起來還是咱們皇上命好,一個姬忽,一個曦禾,都被他娶進宮了。聽說最近要冊封的那位姜皇后,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薛采垂下眼睫,望著地面出了一會兒神,再抬起頭時,表情冷淡道: 「我累了。」

      「哦哦,是是,的確時候不早了,打攪薛公子了,下官這就告退,安寢。安寢……」關東山一邊說著一邊退了出去。

      待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薛采眼中這才露出厭惡之色,看著自己剛才被關東山拉扯過的衣袖,立刻脫下來扔到了地上。

      原本沒有第二人的房間裡,忽然響起了第二人的笑聲: 「我查過了,這個關東山沒有戀童癖,你又何必對他的碰觸如此介懷?」

      「一方父母官,竟然如此齷齪卑鄙愚昧無能,每一條都夠他去死一百次了!」

      紗簾動了一下,朱龍出現在燈光下,看著薛采的眼底,有著淡淡的唏噓: 「官場向來如此,你從小見的難道還少麼?」

      薛采望著地上的衣服,脾氣發過了,就平靜下來了: 「小時候不懂,只覺得那些官員們都不過是裝飾用的人肉背景,偌大的宮廷讓我一人出盡風頭。現在才知他們對著皇帝和職位比他們高的是一個樣子,對著百姓下人又是另一個樣子。如果說對著皇上的那一面表現出的不過是平庸拍馬和乏善可陳,那麼對著百姓的一面,就是真真正正的醜陋骯髒了。」

      朱龍靜靜地望著他,久久,才說道: 「在上位者,一般是看不到這一面的。你只有走下來了,才看得見。所以,主人,其實,你還是幸運的。」

      薛采眉頭一蹙,繼而舒展開來,轉移話題道: 「我交代你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幸不辱命。」

      「嗯……這是我接手白澤以來的第一場仗,我一定要……贏給他看。」

      朱龍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低聲道: 「公子在天上看見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薛采想起一事,問道: 「他下葬了嗎?」

      「後天未時,五松山。」

      薛采的眼神,一下子寂寥了起來。

      而當薛采與朱龍在臥室中談論此事的時候,關於江都第四日所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回饋到帝都,因此,在聽紫衣人說了前三日的狀況後,昭尹便宣佈散了。

      姜沉魚退出百言堂時,昭尹忽然叫住她: 「沉魚,你……替朕走一趟吧。」

      「是。去哪兒?」

      昭尹沉默片刻,才道: 「淇奧侯府。」

      姜沉魚吃了一驚。

      昭尹解釋道: 「淇奧侯定於後天未時下葬,我已請了言睿全程主持。但你也知道,姬嬰他……只剩下了一個頭顱……所以,我要你明日去一趟淇奧侯府,看看有什麼可以跟他一起下葬的東西,多放一些,好讓他此去天上,不要太過寂寞。」

      姜沉魚還沒說話,昭尹又道: 「這事本該姬忽去做,但她自從得知弟弟的噩耗後就病倒了。而姬氏一族的宗家,也沒有更親的了。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所以,沉魚……」

      他的話沒有說完,姜沉魚已屈膝跪倒在地,斬釘截鐵道: 「臣妾願往!」

      昭尹停下來,凝視著她,過得片刻,將手緩緩搭在了她的肩頭。

      姜沉魚抬起頭,眼圈濕紅,聲近哽咽:「謝、謝謝……皇上。」

      這一刻,不管昭尹最初的用意是什麼,是想試探她還是因為對姬嬰心懷內疚真的想為他做些什麼,但因為他選了自己去為姬嬰做這件事情,姜沉魚就決定要感恩。

      她實在是……太喜歡這個機會了。

      喜歡到,情不自禁地在帝王跟前哭泣。

      昭尹沒有責怪她,茶色的眼瞳裡,陰影深幽,令人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搭在姜沉魚肩膀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用他獨有的方式表達了溫柔。

      無論他和姜沉魚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差異,性格多不相同,在這一刻,有一種情緒是相同的。

      那就是——悲傷。

      姜沉魚第二天在聽完早朝後,回到瑤光殿匆匆更換了套白衣,披上黑色的斗蓬就出了宮。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後,抵達淇奧侯府。

      天色陰霾,雲厚無雨,壓得整個世界都覆上了一層青灰色。

      她自車窗處看著熟悉的建築由遠而近,一顆心,如滾動在盤子上的珍珠,久不能平靜。

      淇奧侯府——她當然不是第一次來。

      在入宮前,她曾來過一次。那一次,她向姬嬰要了一份禮物,而那份禮物至今還留在她的耳朵上。

      姜沉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明明早已癒合的傷口,卻彷彿再次疼痛了起來,疼痛過後,則是久久的空虛。

      那個人,怎麼會突然……就不在了呢?

      那個人,明明替她穿過耳洞,在她被殺手追殺時救過她,他拉著她的手去跟赫奕他們討價還價,他的體溫似乎從來沒有消退過,依舊殘留在她的身體裡……可是那個人,怎麼就,突然不在了呢?

      太監放下墊腳石,姜沉魚推門而出,仰望著侯府,門口掛著兩盞白燈籠,被風一吹,搖搖晃晃,顯得說不出的淒涼。

      一個年約六旬的老婦人腳步蹣跚地來開門,自稱是侯府的管家,接下去便由這位崔姓的婦人領著她進去。

      先去的祠堂。

      祠堂位於府邸的正北方,並不像尋常人家的祠堂那麼陰暗偏僻,上百支蠟燭擺放得整整齊齊,映照著羅列如林的牌位,顯得莊嚴肅穆。

      這裡,就是姬家的祠堂……每個牌位上的名字,都曾顯赫一時。令姜沉魚有些意外的是,女主人的牌位也有,分別放在各代當家之主旁邊。

      也就是說,如果當年她與姬嬰的姻緣未斷的話,這裡,本也有她的一席之地的……而此刻,最末端的牌位是空的,還沒有往上填字,姜沉魚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感應著細膩的紋理自指尖滑過,忽然就哭了。

      斷斷續續的、壓抑著的哽咽聲,不受控制地自喉嚨裡冒出來。她一邊想著這可怎麼辦呢自己竟然如此失態,一邊卻任憑眼淚繼續嘩啦啦地流下來。

      一旁的崔氏婦人很識趣地沒有勸阻,只是說了句: 「我帶你去公子的書房吧。」就把她從那個悲傷的地方領了出去。

      姜沉魚用手帕擦乾眼淚,這才得以好好觀察一下姬嬰的住處。

      這裡……是姬嬰的家。

      是她最愛最愛的那個男子的家……她還是第一次,能有這樣的機會好好瀏覽,走過他曾經走過無數次的鵝卵石小徑,撫摸他曾經撫摸過的欄杆,偶爾吹過衣角的風,曾經也這樣吹過他的長袍……一想到這些,姜沉魚的心就軟軟地融化了,滿是溫柔。

      公子小時候肯定在這棵樹下看過書,也曾在那個石桌旁用過點心,修長的竹枝鬱鬱蔥蔥,素潔的屋舍極盡雅緻,這裡的一石一木,看在她眼裡,都是如此稱心。

      就像那個她昕喜歡的人一樣,渾身上下從頭到腳無不美好。

      不多會兒,一行人等來到一座小小院落前,裡面三間瓦房,依竹而建,門窗也全都雕琢成竹子的模樣,與竹林幾乎融為一體。門上一塊琉璃匾額,用綠漆填塗著「有所思」三個陰文大字,字跡蒼勁文秀,極具功底。姜沉魚心知——這,便是姬嬰的書房了。

      崔氏推開房門,先進去將裡面的香點上,這才轉身道: 「娘娘請。」

      姜沉魚慢慢地踏進門監,一股熟悉的佛手柑香味撲面而至,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書。

      與牆壁等高的竹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上千本書,每隔一層都掛著塊小小竹片,上面寫著分類。書架旁邊是尺許高的螭首古鼎,此刻鼎內焚了香,白煙自鏤空的花紋中裊裊升起,令得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好不真實,恍如夢中。

      她……真的到了姬嬰的書房麼?

      還是,因為實在太過想念,所以老天可憐她,賜她這樣一個夢?

      姜沉魚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摸了摸古鼎下面的軟榻,被縟冰涼,是了,耶個人,已經很久都沒有回來了……不,那個人,永遠都不能回來了……昭尹的話於此刻迴響在耳邊,一字一句,越發淒涼: 「你也知道,姬嬰他……只剩下了一個頭顱……昕以,我要你去一趟淇奧侯府,看看有什麼可以跟他一起下葬的東西,多放一些,好讓他此去天上,不要太過寂寞……」

      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公子帶走呢?這香必定是要帶的吧……崔氏在一旁幽幽道: 「公子小時候除了先天的心疾之外,還有哮喘。於是大夫就給他開了佛手柑這種藥,隨身攜帶,後來就慢慢地好了。結果傳到了外頭,很多王孫公子們都爭相效仿,弄得一時間京都香貴。哎……」

      姜沉魚走到書案前,旁邊立著個半人高的花瓶,瓶裡沒有插花,而是放了許多捲軸。她順手拿出一卷,打開來,裡面是一幅畫。

      姜沉魚「啊」了一聲,持畫的手,頓時顫抖了起來。

      那是一幅碧荷圖。

      但確切來說,並不是一幅「畫」。

      因為,它是粘上去的。

      也就是說,畫的主人剪了真正的荷花和荷葉,並將它們粘在畫紙上,再用一種獨特的方法抽去空氣,令它們保持著活著時的矯豔。

      而姜沉魚之所以顫抖,是因為這樣的畫,她不是第一次見到。就在幾天前,她還在寶華宮陪另一個人玩過。那個人的名字叫——曦禾。

      崔氏平靜無波的聲音又輕輕地響了起來,彷彿是在懷念,又彷彿只是在陳述而已: 「公子從小對畫畫最是頭疼,為此沒少被老侯爺教訓。後來,有人教他這樣作畫,他便學會了,用這個去應付老師。夫子看後一笑,自那之後就再也沒讓他畫畫了。反倒是公子自己,時不時還會剪粘一番。這一幅是他去程國前做的。那時候的荷花還剛冒出一個角,公子說先做一半,剩下的等他回來再做。但誰知……他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姜沉魚慢慢地將畫捲起來,遞給身後的宮人。這幅末完成的新荷圖,也陪著公子一起上路吧……書房的牆上,還掛著一把弓,異常精緻小巧,通常是孩童或女子用的。

      崔氏道: 「這是薛采的弓。」

      姜沉魚稍稍驚訝了一下。

      崔氏解釋道: 「這是薛采當年御前揚名的寶弓,他就是用這把弓射死了一隻老虎。薛家被抄後,此弓幾經周折進了當鋪,公子正好路過,就買回來了。後來薛采被送到姬家為奴時,公子對他說,什麼時候他做好心理準備了,能放得下過去的一切了,就把這弓還給他。」

      姜沉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弓,身後的宮人問道: 「要收嗎?」

      收,就意味著給公子陪葬。

      姜沉魚搖了搖頭,這把弓,還是留待薛采親自取回吧。

      這是公子的希望。

      也是她的希望。

      接下去的半個時辰內姜沉魚又翻查了遍書房,沒再找到更多東西。雖然屋內的陳設都很講究,但並無出挑之物,古董珍寶更是一件也沒有。崔氏見她找不出更多有意義的東西出來,便提議道: 「咱們再去臥室看看吧。」

      此言正合姜沉魚的心意,當即隨她去了姬嬰的臥室。臥室距離書房很近,就在書房後方隔了一道曲廊的主屋。這樣的設計自然是方便姬嬰休息與辦公。臥室與書房相比,少了那些書,多了一張床,床頭還有個衣櫃,崔氏上前打開,裡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一箱白衣。

      姜沉魚取過一件,抖開,白澤圖案映入眼簾,回想起那人生前的風采,不由得有些痴了。

      崔氏在一旁道: 「世人都道公子喜白,其實公子並不喜歡白衣,嫌它易髒難洗。但是老侯爺生前交代,既然先帝以白澤圖騰賜予姬家,就是姬家的榮耀,要時時刻刻都記著這榮耀,不能忘懷。公子無奈,只好定製了一批一模一樣的衣裳,期間為他繡衣的繡娘集體病倒,延誤了整整三個月才交衣,結果流傳出去,就不知怎的變成了『淇奧侯光一件衣服就要耗費巨資繡上三個月』那樣的傳聞……」說到這裡,忽然顫顫巍巍的跪了下去。

      姜沉魚嚇了一眺,連忙伸手攙扶: 「老管家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娘娘,老奴有一事相求,還請娘娘答應。」

      「你先起來,有事好說。」

      崔氏搖頭,雙腿都直打哆嗦了,仍不肯站起來,一邊流淚一邊沉聲道: 「老奴知道最近外頭有些不好的謠言,都是在詆毀我們家公子的。所謂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我家公子生前也得罪了不少人,現在他死了,那些人就開始來落井下石……這些都沒什麼。但是,老奴不甘心,不甘心我清清白白日月可鑑的公子,被人家這樣冤枉。正巧今日裡娘娘替皇上來為公子收拾遺物,老奴就讓娘娘看看,我家公子他生前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究竟有沒有像外頭說的那樣貪污受賄!我想,這也是皇上不派別個,單單派娘娘前來的理由。」

      姜沉魚醍醐灌頂,一語驚醒夢中人。

      之前,她一味地沉浸在悲傷之中,只顧著感受此地主人留下的氣息,而今被崔氏這麼一說,才意識到自己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誠然,如崔氏昕言,自姬嬰死後,不利姬家的流言四起,再加上國庫真的是空了,一時間,官宦貪污就成了很嚴重的一項罪名。昭尹之所以派她前來,想必真正的用意是借她之口闢謠。

      因為她姓姜。還有什麼,能比一個姜家的入去為姬氏正名更有效?

      昭尹……果然處處都有心機啊……一念至此,姜沉魚深吸口氣,將崔氏扶了起來: 「我明白了。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崔氏淚光盈盈地看著她,哽咽道:「老奴,替我家公子,謝謝娘娘!」

      姜沉魚最後挑的是三管禿了毛的筆,一箱繡著白澤圖案的白衣,一幅新荷圖,和一匣子佛手柑香,便離開了侯府。

      等她回到宮中將這些東西交給負責葬禮的官吏時,已近亥時了,整個人像打了一場大仗一般,渾身虛脫無力。拖著沉重的雙褪返回瑤光宮,還沒到門口,就看見裡面一片燈火通明——怎麼回事?

      懷瑾小跑著迎出來道: 「小姐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曦禾夫人她……」

      懷瑾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個人影便從殿內飛快撲了出來,一把抱住她,嘴裡不停喊道:「娘!娘……」

      姜沉魚定睛一看,原來是曦禾,只穿著一件單衣,還光著雙腳。懷瑾在一旁道:「曦禾夫人申時就來找小姐了,一直等在裡頭,無論我們怎麼勸都不肯回去,我們取了衣服和鞋子來,她也不讓我們碰.我們沒辦法,只好讓她這麼待著……」

      「把衣服和鞋子拿來給我。」姜沉魚一邊如此吩咐,一邊拉著曦禾的手走進屋內。

      握瑜取來衣服鞋襪,她伸手接過,一件件地幫曦禾穿上。

      曦禾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烏溜溜地看著她,忽又雀躍道: 「娘!看!看!」

      懷瑾取來一幅畫,展開給她看: 「這是夫人下午做的。」

    姜沉魚一扭頭,就再次看見了那種以獨特方式粘貼出來的圖畫。她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恍惚。偏偏曦禾還一直拉著她的手道:「畫畫!畫畫!娘,畫畫!」

      姜沉魚打量那幅畫,左邊是個綠色的圓圈,由好幾塊碎布拼湊而戰,中間還一了一塊;右邊的好認,是本書,曦禾直接撕了一頁書的封皮粘上去的。

      曦禾叫道:「娘!娘!」

      「好畫。畫得真好。」姜沉魚安慰她,曦禾一聽,立刻就高興地笑了。清澈得像水晶一樣的眼眸,和燦爛得春花一般的笑容,映人姜沉魚眼中,卻越發辛酸了起來。

      她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曦禾的頭,最後一把將她摟人懷中,泣聲道: 「曦禾……我、我……我好羨慕你……我真的、真的……好羨慕你……」

      被她摟住的曦禾先是莫名其妙地睜大了眼睛,然後,防佛感應到了沉魚的痛苦一般,仰起臉龐,靜靜地注視著姜沉魚,吻了吻她的額頭。

      「娘……不哭……不痛、不痛……」夜光裡,曦禾的聲音沙啞低柔,溢滿傷悲。

      姜沉魚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異常明亮的光線令她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了下眼睛,然後才看到窗前依稀站了個人。她眨眨眼睛,以為又是曦禾,便出聲道:

      「曦禾?」

      「醒了?」耶人轉過身來,一襲黃袍,尊貴如斯。

      「皇上?」姜沉魚大驚,連忙起身,再看一眼幾上的沙漏,嚇出一身冷汗,「臣妾睡過頭了,誤了皇上的早朝,罪該萬死,還望皇上恕罪!」

      原來不知不覺的,她竟一覺睡到了巳時,為什麼懷瑾她們不叫她?

      昭尹看出她的想法,淡淡道: 「是朕讓她們不用叫你的,昨兒你大忙一場,也累了,該多休息休息才是。怎麼樣?現在覺得好點兒了麼?」

      姜沉魚捧著腦袋,愁眉苦臉道: 「不知為何,竟是頭疼得厲害。」

      昭尹撲哧一笑,牽著她的手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 「快梳洗更衣,跟朕去聽個好消息,你的頭就不疼了。」

      姜沉魚連忙應了一句是。其實她心裡多少有點猜到了皇上昕謂的好消息是什麼,算算時間江都那邊新的消息該到了,既然昭尹說是好消息,大概就是指該事件快解決了吧。

      等她隨同昭尹一起走進百言堂時,七子已在等候。照例行禮後,依舊是由坐在末首的紫衣人發言: 「啟稟皇上,今日早上接到飛鴿,已經證實關東山給了姜孝成一百萬兩作為訂金買《圍色天香賦》的手稿,等到手稿一到,就支付剩餘的一百四十萬兩。

      昭尹悠悠道: 「原來姬愛妃的字竟耶麼值錢,那讓她多寫幾篇,璧國也就省事褐衣人賠笑道: 「是關東山利令智昏,想賺宜王陛下耶五百萬兩嘛。」

      昭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哼道: 「區區一個江都城主,竟然隨隨便便就能拿一百萬出來當訂金,監察司都是做什麼吃的?」

      七子見他生氣,頓時不敢吱聲。

      姜沉魚見這麼僵著下去也不是辦法,便開口道: 「薛采此行用的計謀可謂是一環扣一環,異常精彩。換了大多數人,明知有兩百六十萬的利潤在那兒擺著,便是砸鍋賣鐵的也要一搏了。關東山人在局中,越陷越深,也屬正常。現在與其追究監祭司沒有盡到監督官員廉潔奉公的職責,不如想想有沒有地方可以幫幫薛采的。早日將江都一事解決,皇上也好早日去掉一塊心病。」

      這一番話說得是柔中帶剛,令人無可辯駁,便只有點頭稱是,昭尹的面色也緩和了許多。

      紫衣人道: 「不錯,薛采此番用的乃是連環計。他與姜孝成抵達江都後,既不勘察旱情,也不追究責任,而是花天酒地,大快朵頤。讓當地官員覺得他們不過是昏庸之輩。繼而他又立刻宣佈朝廷會撥款賑災,消除了眾人的戒心。等到混熟之後,他開始表現出他在古玩字畫方面的卓越見解與精準眼光。那個盛狗食的盤子,也許是事先安排,但歌姬的鐲子卻真的是贋品,被他一眼看出,當眾說穿。事後我們查知,那個假鐲子,正是關東山送的。也就是說,從假芙蓉冰王鐲上,薛采看出了關東山此人虛榮膚淺、貪婪無恥的一面,便選中他,成為這次騙局的主角。」

      一綠衣人撫著美須,不屑道: 「關東山連送給姘頭的禮物都敢弄假,的確是卑鄙到了一定地步。」

      姜沉魚在一旁聽著,心中不禁有些奸笑:男人的心理有時候真的是限奇怪的,欺上瞞下在他們看來還沒什麼,不過是官場的一種生存方式,但如果連送女人的東西也作假,就會受到唾棄鄙夷。真是,作假就是作假,都是一樣卑劣的行徑,還有什麼高低之分麼?可笑。

      紫衣人的分析仍在繼續: 「因此,當晚當關東山按捺不住邀請薛采參觀他的收藏品時,薛采故意不發表看法,目的有兩個。一是拖著他,要知道當一個人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時,時間拖得越久,他對答案的真實度就會越深信不疑;第二個目的則是要看看其他人的收藏品如何,挑選其中最好騙也最值得騙的對象下手。就這樣,最後鎖定了關東山。」

      褐衣人補充道: 「薛采知道光憑他一個人說,是騙不了關東山那樣的老弧狸的,縱然一時上鉤,但很快就會警覺。昕以,他打鐵趁熱,立刻下了第二個誘餌。」

      「沒錯。」紫衣人點頭, 「那就是宜王赫奕。」

      再次聽聞赫奕的名字,雖是萬水乾山之外,但姜沉魚依舊感覺到了一份親切之意。那位風流倜儻、開朗風趣的悅帝,現在可好?也不知薛采許了他什麼,竟連他都被請來幫忙了。

      褐衣人笑道: 「赫奕是誰?天下人都知道,那可是一等一的活財神、大富翁因此,他的到場,可以說是給所有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也讓這個局變得更加真實可靠。」

      「但薛采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暴露他的真正目的,所以他先讓赫奕把關東山的八件字畫通通買下,給關東山嘗到了甜頭,再以更重的利益引誘他,關東山果然上當,一心想要賺赫奕的五百萬兩,就這樣跌進了薛采的圈套。」紫衣人匯報到這裡,合上書冊,一笑道, 「後面的我想我們可以不用再分析下去了。」

      「不錯,」昭尹點了點頭,緩緩道, 「下面,只要舒舒坦坦地看好戲就行了。」

      其後的一切正如百言七子所推測的那樣,毫無意外地繼續按著一早設定的劇本走了下去——三日後,所謂的《國色天香賦》送到了姜孝成手中。關東山二話不說就支付了剩餘的一百四十萬兩銀票,然後眼巴巴地帶著那卷字去找赫奕時,卻發現已經樓去人空,不知蹤影。

      極其震驚的他派人四處尋找,好不容易在埠頭一艘即將出行的船上找到了宜王陛下,但宜王只是長長一嘆,將手裡的酒倒進了已經乾涸了一半的河裡,感慨道:

      「人生長恨水長東,我的這份執念,也該放下了。」就此揮袖瀟灑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

      關東山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鴨子飛了,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區區三品小宮,怎敢對別圍的皇帝不敬,無奈之下只得回去找姜孝成。結果姜孝成立刻變臉,冷笑道:

      「這書可是關大人你求著我給你弄來的,現在又說不要了?把下官當成什麼了?把寫這字的姬貴嬪當成什麼了?又把當今皇后娘娘當什麼了?拉出來的屎難道還能吃回去麼?」

      關東山吃了個啞巴虧,灰頭土瞼地回到家,越想越不對,就去找薛采,結果人還沒到薛采住處,就先來了批官兵,二話不說將他一綁,押上了大堂。

      再一看,大堂之上,姜孝或身著正式官服,冷笑著定了他的十二項罪狀,將他這些年來貪污受賄所得一一列舉,也不讓他畫押就送進了大牢。

      並在此後兩天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當地名流通通抓起來,理由是宮中失竊,而丟失的寶物全在他們家中找到了,順便附了個名單,名單上羅列的,正是他們之前邀請薛采做客時給他看過的珍寶。

      這些東西得來的途徑多多少少有點不乾淨,姜孝成就逮住這點一口咬定那些都是皇上的東西,就這樣一一定了罪。

      一時間,江都城內雞飛狗跳,亂成一片。

      第四天,姜孝成頒了個條令,叫——等價交換、植樹造林。意思是該囚犯貪了多少錢,就拿多少現銀來贖,或去指定的地方種上多少棵樹,就可免其一死。於是有錢的人家紛紛湊錢,沒錢的人家日夜種樹,除了關東山,其他人都一一贖了出去。而最後清點他們籌集的贖金,加上之前從關東山那兒訛來的二百四十萬兩,不多不少,正好五百萬兩。

      正好是薛采之前對外宣傳的國庫撥銀額。

      此事回饋到百言堂中,大家一聽全都笑了。

      綠衣人道:「拿錢也就罷了,這種樹是怎麼回事?」

      紫衣人道:「綠子有所不知,江都之昕以今年大旱,乃是因為大量森林被胡亂砍伐了的緣故。江都城外原本綠陰一片,但因為那木頭值錢,所以老城主就命人私下砍樹運去宜國販賣。等到關東山上任時,樹已經砍得差不多了。」

      「如此說來,那關東山也挺倒霉的了?」

      紫衣人擺手道:「綠子可知那老城主是誰?」

      「是誰?」

      「是關東山的親叔父。而老城主告老之後,就定居在江都城內,這次抓的名流裡,他也有份的。」

      「那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吞進了多少,合該他全部吐出來。」七子說到興起,撫掌大笑。

      最後,昭尹笑眯眯道:「孝成和薛采,這事辦得著實漂亮,人也得罪夠了,買糧賑災之事朕另派人接手,讓他們兩個,早日回來吧。」

      「是,皇上聖明。」

      第二天的朝堂上,昭尹另選了兩名資格老口碑好的官吏前往接手賑災一事。就這樣,江都之難,於短短的十五天內,迅速搞定。兩位功臣在鮮花與掌聲中,回到了帝都。

      至於薛采究竟許了赫奕什麼東西呢?

      據說赫奕駕舟離開江都時,在船上寫了封信,大致內容是: 「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遍尋四國,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被朕找到了《列女傳仁智圖》的真跡,最難得的是保存完好,絲毫沒有損壞。因此一口價一百萬兩,汝買是不買?」

      對了,那封信的收信人是——彰華。

      一月後,燕王接到此信,欣喜若狂,回覆日:「買!」

      十月十五,昭尹設宴於宮中為姜孝成慶功。

      姜沉魚身為四妃之首、下一任的皇后,一同列席。

      姜孝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如此風光,自然是滿面紅光,逢酒必干。而真正的功臣薛采卻連個座兒都沒有,只能站在姜孝戰身後。一開始還有官員上前敬酒,同他說話,後來見他始終神色淡漠,心不在焉的,便不再搭理他,轉向姜孝成繼續諂媚。

      宴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薛采便尋了個藉口轉身告退。姜沉魚看在眼中,連忙起身,追了出去。

      明月高懸,夜風冰涼,不知不覺中,已是深秋。

      殿內的喧鬧,越發凸顯出外面的清冷,姜沉魚叫住薛采,見他在距離自己一丈遠的地方轉身,一瞬間,競覺得有些陌生了。

      他……長大了。

      天庭更加寬闊,眉眼更加深邃,童稚彷彿只在這張臉上輕輕停留了一瞬,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遠超於其年齡的犀利與高潔。

      他就那麼一隻手垂在腰畔,一隻手負於身後,後背筆挺,站姿端正地看著她——像個大人一樣。

      很難描述這一幕對沉魚來說是何感覺,有點欣慰,有點酸澀,還有那麼點悵然若失,但最終全都化作了微笑。她對他笑,走過去,從懷裡取出一個非常精緻的錦囊。

      「是什麼?」薛采皺眉。

      「你打開看過了不就知道了?」姜沉魚眨眼。

      薛采狐疑地瞪了她一眼,接過錦囊,打開來,表情明顯一呆。

      錦囊裡,是一塊玉。

      一塊絕世名玉。

      一塊可以說是當今世上最有名的玉——冰璃。

    薛采將目光從玉上轉到了姜沉魚瞼上。姜沉魚撲哧一笑:「我送你的這份生日禮物,你不喜歡麼?為什麼這麼惡很狠地瞪著我?」

      「你怎麼得來的?還有……你怎麼知道……我的……」聲音越說越低,到了最後兩個字時,幾不可聞,「生日。」

      「玉是我從曦禾那兒討回來的。而你的生日……是崔管家告訴我的。」

      薛采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她的病……好了麼?」這個她,顯然指的不是崔管家。

      姜沉魚嘆了口氣,仰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幽幽道: 「我們看她是瘋子,也許她看我們才是瘋子……不管如何,我想她現在肯定比以前快活得多,也單純得多。這樣,也不錯吧?」

      薛采目光閃動,忽換了個話題:「公子……下葬了麼?」

      「嗯。九月廿五未時落的葬。」

      「你去了嗎?」

      姜沉魚淡然一笑,搖了搖頭。讓她為姬嬰挑選陪葬品,已是昭尹的法外施恩。

      真正的入鹼下葬,她一個皇妃,是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去的。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自那夜她從姬府歸來,在曦禾面前失儀而泣,而曦禾親吻了她之後,面對姬嬰之死,她就好像變得不再那麼難以忍受和痛苦。

      佛家總說要悟要悟,姜沉魚想,自己也許就是在那一刻,悟了。

      領晤到這個人終究是從自己的生命裡逝去了,再也不會歸來;領晤到這個人其實從來就沒有屬於自己過;領悟到人生原來就是一場不停地拋棄與納新的過程。她與姬嬰的緣分已經終結了,卻與其他更多的、原本以為不會有交集的人,產生了新的緣分……就好比她與曦禾。

      當年她奉旨進宮為曦禾彈琴時,幾曾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這個女子的依靠——唯一的依靠?

      而眼前的這個小薛采,又何嘗不是呢?

      若薛家沒有出事,這位眼高於頂的小神童叉怎會與自己成了兒乎可以無話不談的好友?

      一想到這點,姜沉魚唇角的笑意就變深了,令她的五官棱角看上去異常柔和溫暖。

      薛采看在眼中,忽然有那麼一瞬的迷離,為了擺睨這種異樣的情緒,他皺了皺眉頭,一本正經道: 「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在聽呀。」

      「嚴肅點。」

      姜沉魚見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

      果然,薛采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然後,低聲說了一句話。

      這一句話後,姜沉魚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顆心,像沉入水中的墨汁,蕩漾著、散溢著,幽幽地沉了下去。

      薛采說的是——「我在姬家,沒有找到錢。」

      這句話很嚴重。

      令她目前昕掌握到的信息全部變或了一場虛無。

      因此,姜沉魚懵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整理思緒,顫抖著反問:「什麼?」

      薛采環顧了下四周:他們站的乃是鳳棲湖的正東方,為了便於觀賞風景的緣故,這一帶的岸邊並沒有栽樹,而是修築了半人高的欄杆。另一頭,就是設宴所在的大殿。也就是說,此地十分空曠,沒有可以隱藏的地方,無論從哪邊來了人,都可以第一時間看到。

      因此,考慮到不可能有第三人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後,薛采才開口繼續說了下去: 「我之昕以回來得這麼晚,是因為江都事畢後,我沿途拜訪了姬家的各個分家,並讓朱龍徹查了他們每一個人。最後證實,姬家的子孫雖然良莠不齊,但整體而言,都有兩個特點。一,手無實權;二,身無餘財。」

      「怎麼可能!」姜沉魚發出一聲驚呼, 「據前翰林八智統計所得,圖璧一年,九卿罷免七唧,新臣皆薛、姬二族所出……」

      「薛氏已亡。」薛采在說這話時,素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姬家的三卿也都在圖璧三年期滿告老了。」

      「圖璧二年,都尉將軍更替,晉級者三十七人,全是淇奧侯門生!」

      「請注意,他們是門生,他們都不姓姬。」

      「圖璧三年,姬氏奉旨修建河防,所費者巨……」

      「但是效果很明顯不是麼?今年夏汛,華河兩岸安然無事。」

      姜沉魚捧住了自己的頭,呻吟道: 「等等……你且等一等,讓我好好想一想……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翰林八智是被你父親收買,故意用了些舊數據栽贓姬氏禍國!而真正的事實是,自姬嬰執掌姬氏以來,他在慢慢地、不動聲色地、一步一步地削弱了姬氏子弟的權勢,讓他們無權可攬,無錢可貪。」

      姜沉魚握住自己的雙手,只覺一顆心撲通撲通,快要跳出啕口。

      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是……國庫是真的空了啊!」她每日跟著昭尹上朝下朝,國庫空虛是不是真的,一看數據便知,不可能造假,昭尹也沒有理由說這個謊。

      薛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 「你覺得,師走,比之你父親訓練的那些暗衛來如何?」

      姜沉魚原本就是一點就透的聰明人,聽了這個後,立刻就沉默了,過得片刻才答道: 「若論間諜之術,師走不及,但若光論武功,我父的暗衛,則不是對手。」

      「那麼,師走他們是從哪兒來的?」薛采說著,諷刺一笑, 「可不要跟我說他們都是堂堂正正地從御林軍裡訓練出來的。」

      姜沉魚垂眼看地。是啊,師走那樣的武功,不是一年半載可以訓練出來,必定是和父親的暗衛一樣,自小培訓。而從昭尹答應再給她兩名暗衛上可以得出,這樣的資源皇帝有很多,耶麼是誰,在替他秘密訓練那些死士?又是誰,在源源不斷地提供這些人才給昭尹?不管是誰,有一點很明顯,那就是——錢。

      做這種事情,需要大量的錢。

      而這種錢,是不會記在明賬上的。

      薛采繼續提示: 「培養一個師走,已經很不容易,那要培養一個像田九那樣的,又要多少錢?」

      田九是昭尹的貼身侍衛。他沒有任何名分地位,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然而,比起紅得發紫的大太監羅橫,和位極人臣的右相姜仲,他才是昭尹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心腹。

      「你的意思是,國庫的錢其實並沒有被誰貪污掉,而是用來訓練暗衛以及其他不可告人的支出,反過來花在了皇帝身上?」姜沉魚終於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薛采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是。」

      「那麼皇上應該是對這些錢的去處最心知肚明的人?」

      「是。」

      「但在翰林八智指責姬嬰時,皇上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沒有為姬嬰辯解,不但如此,反而落井下石,默許了對姬嬰的暗殺?」

      薛采直直地盯著她,目光裡露出了幾分同情。雖然他沒有再說是字,但姜沉魚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她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幾乎站立不住。

      薛采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

      姜沉魚扶住岸邊的欄杆,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從湖而上吹來的風很涼,她覺得好冷。

      薛采打量著她,又問了一遍: 「你還行嗎?」

      姜沉魚先是搖了搖頭,復又點頭,雙手緊摳著欄杆上的石雕,幾乎都要摳出血來,開口,聲音幾乎是血淋淋的: 「為什麼?皇上……為什麼一定正要姬嬰死?為什麼?」

      薛采凝視著她,一字一字緩緩道: 「這個答案,就要由你,來告訴我了。」

      姜沉魚眼前一片朦嚨,她連忙閉上眼睛。不行,不行,大夫說過的,一定要保持心緒平穩,否則,這眼睛就廢了。

      眼睛廢了本沒有關係,只不過,不能是現在。

      現在,還有一堆事情等著她去做,一堆秘密等著她去查,她絕對不能在這麼關建的時候倒下去。

      絕對不能!

      姜沉魚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薛采難得一見的擔憂表情,但那份擔憂在看見她睜眼後,很快就隱去了,變成了冷淡:「總之,這就是目前所查到的,如果還有其他消息,我還會告訴你的。」

      姜沉魚咬住下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一聲嬌呼遠遠傳來,打破了此地的寂靜: 「小薛采!」

      轉頭一看,竟見昭鸞遠遠地跑了過來。說起來,她自從從程國歸來,就沒見過昭鸞,據說她跟著太后去皇家寺院參佛去了,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大半年,更沒想到她會在今夜突然出現。

      發生什麼事了?

      「姜姐姐……原來你也在!」昭鸞抓住姜沉魚的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姜沉魚忙道: 「公主這是怎麼了?有話慢慢說,別急。」

      「太后都快病死啦,我能不急嗎?」

      一語驚天下。

    姜沉魚大吃一驚。只見昭鸞一邊抹淚一邊跺足道: 「廟裡的老和尚說啦,讓太后回來見親人最後一面,她耶個病是沒得救了,所以我就連夜趕著馬車送太后回來了。問太監們,說皇兄這會兒正在大殿設宴,昕以我就急急忙忙地跑來了。」

      「太后現在人呢?」

      「太后還在門口的馬車裡呢,我忙著找皇兄,還沒來得及安置她……」昭鸞年紀幼小,頭回遇到這種大事,根本慌亂無措。

      姜沉魚立刻替她拿了主意: 「這樣,薛采你帶公主去找皇上,宣御醫趕緊過來,我去安置太后,咱們等會兒在太后的寢宮見。」

      薛采「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昭鸞邊跟著他走邊哭道: 「姜姐姐,一切就拜託你了……」

      事不宜遲,姜沉魚連忙喚來宮人,先將太后的馬車趕至懿清宮,再命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將太后從馬車上抬下來,放到床上。

      太后顯然已是油盡燈枯,昏迷不醒。姜沉魚為她搭了搭脈,發現詠象非常虛弱,隨時都會停止。

      「你們快去饒些熱水,你們趕緊去御廚房挑最好的人參熬成湯端過來,你們在門口等著皇上他們,一看見御醫就趕緊領進來……快!都別在這兒杵著!」一聲令下,懿清宮的宮女們各自領命而去。

      姜沉魚想了想,自己在這裡好像也沒什麼用處了,剛想轉身做點別的,就聽太后嚶嚀一聲,悠悠醒轉,細細的眼睛睜開一線。

      姜沉魚喜道:「太后?你醒了!我去叫人……」

      剛想走,手腕卻被太后抓住:「琅琊,琅琊,我……我對不起你……」

      琅琊?姜沉魚一怔,小聲道:「太后?」

      「琅琊,你原諒我啊,原諒我……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無能為力啊,琅琊……」太后顯然是糊徐了,將她當做了另一個人,哭得泣不成聲。

      而姜沉魚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她說的是誰,想走又走不得,留著又好生尷尬,最後只好輕輕地試探著安慰道: 「我、我不生你的氣,所以,你別哭了。

      不哭,不哭。」

      太后卻哭得更凶,低聲說了一句話。

      姜沉魚臉上的血色迅速退去,踉蹌起身後退了幾步,轉頭四望,幸好宮女們都被她支走幹活去了,偌大的寢宮內,只有她和太后兩個人。

      一陣風從大開著的門外吹進來,吹得紗簾層層拂動,吹起她的長發四下飛散,落在地上的影子,便張牙舞爪的,像鬼魅一樣纏上來,纏上來,纏了上來……姜沉魚發出了一聲尖叫,摀住腦袋,蹲了下去。

      當昭尹領著太醫匆匆趕到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懿清宮的門大開著,風呼呼吹進去,姜沉魚顫抖地將一方白帕蓋到太后臉上,然後,轉身望著他們,用一種沉痛卻又平靜的聲音緩緩道: 「太后……去了。」

      昭尹連忙示意太醫上前,太醫檢查過後,也黯然道: 「皇上,太后她是壽終正寢。」

      昭尹沉默了一會兒,走到床前,沉聲道:「太后仙逝,舉國同哀。傳令下去,斬衰三十六日,期間科舉歡娛喜宴暫免。」

      「遵旨——」

      因這一道命令,璧國進入國喪期。

      而原本定於十一月初一的封后一事,也因此耽擱,推遲到了十二月初一。

      姜沉魚回去當晚就病倒了,高燒連連,一連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在睡夢中抓著一個人的手,不停地呼喊與哭泣,那人很溫柔地應著她,為她拭淚。而當她醒來後,問懷瑾和握瑜,她們都很驚訝地表示根本沒有那麼一個人。

      十月十八,當姜沉魚好不容易好轉時,曦禾卻病了,嘔血連連。人醫們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全都束手無策。這時候的她好像清醒了點,不但不再抗拒昭尹的靠近,而且還特別粘他,昕有湯藥都要他親手喂才肯喝。

      昭尹對此轉變自然是又驚又喜,每日除了早朝之外,都待在寶華宮中閉門不出,陪在曦禾身邊,悉心照頤。由姜沉魚負責每日同七子開會,將會議的結果知會昭尹,再將昭尹的決定通知七子。

      與此同時,姜畫月的小腹開始顯山露水,害喜反應嚴重,姜沉魚無比重視此事,對姐姐的起屆飲食無不親自過問,如此一來,忙得一塌糊塗,經常要過了子時才有空回瑤光宮休息。

      時間,就在這樣忙碌的流程裡日復一日地終於走到了十二月初一。

      璧國的新後,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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