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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枝驕 - 第28章字體大小: A+
     
    第28章 028

      週遭的空氣一瞬凝結。

      平日裡受傷在所難免,但被人這般當眾揮巴掌還是頭一遭,男子怔了怔,似是沒有反應過來,手下的力道也輕了幾分。

      蘇錦繡感覺到鬆懈,趁著他怔忪之際,手肘用力一頂,在他後縮時快速掙脫,從他手臂下避了過去,成功脫離他的桎梏。

      朝門口跑去,見外面打的激烈,蘇錦繡從靠在門內的一個夥計手裡奪過端菜的盤子,扔向門外,阻住了向婦人刺去的第二刀。

      「啊——」婦人驚怕不已,尖叫聲不斷。

      那人回眸,瞥了蘇錦繡的方向一眼,因著她這記阻攔得了喘息機會,他本意在於逃命而,不是真的要殺了婦人和他們同歸於盡,趁這空隙後自然將婦人推向衝過來的人,朝後面的巷子逃去。

      「給我追——」趕上來的人提著刀大喝,卻被撞過來的婦人耽誤,立時大力一推,再看人已經拉開老遠的距離,面生惱怒!

      婦人咚的直接撞在醉霄樓的門上,本就受了傷的胳膊冒出汩汩血液,軟著身子癱倒在地,所幸教蘇錦繡虛扶了一把,沒至於太過失態。

      那些人再想追的時候已經遲了,醉霄樓外人多雜亂,東市這裡的路又四通八達,進了巷子後哪裡還找得到人。

      於是他們將怒氣遷到了蘇錦繡這裡,接連兩次被她攪合,半大的丫頭莫不是那兩個人的同夥:「你是何人,膽敢阻止我們捉拿刺客!」

      蘇錦繡沒有理會他們,將婦人從地上扶起來。但劫後餘生的婦人根本站不住,只能挨在門旁坐著,一手捂著手臂上的傷,顧不得脖子上還流著血,四下巴望找自己的女兒。

      「她很好,你的傷得趕緊處理,先在這兒坐會,我去帶她過來,送你去醫館。」蘇錦繡輕聲安撫她,起身後要走進醉霄樓內找劉莞兒,沒來得及跨入門檻就被橫過來的刀尖攔住去路。

      蘇錦繡轉頭,見他們三個大有要找自己算賬的樣子,哼笑:「怎麼,讓人給溜了,反過來要欺負我一個小姑娘不成。」

      「你可知道我們抓的是什麼人!」

      「不管你們抓的是什麼人,罔顧無辜百姓的性命就是錯,朝廷緝拿要犯還得掂量受要挾之人的安危,你們幾個算什麼,有本事現在就去追啊,在這裡逞什麼英雄好漢。」功夫再好又能怎樣,行事太讓人看不起,縱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顧婦孺和孩子,那一刀刀下去,哪裡有半分客氣。

      「你!」大漢被她一嗆,驀地將刀尖抵近了兩分,不乏恐嚇。

      蘇錦繡擰了擰眉,氣勢卻是不弱,心中卻是篤定他們不敢。

      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神情裡多了抹忌諱,但是依舊不讓蘇錦繡進去,蘇錦繡臉色一沉:「讓開。」

      「讓她走。」

      僵持不下時,和蘇錦繡過招的男子走了出來,他一放話蘇錦繡面前的刀就收回去了,蘇錦繡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櫃檯後將孩子抱了出來。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蘇錦繡聽到了一聲少主,腳步微頓,繼而是很輕的聲音傳來,像是在稟報什麼,聲線略顯奇怪,卻又聽不清在說什麼。

      換做是別人,聽聽過也不會往心裡去,可常年在關北門鎮守的蘇錦繡卻對這樣的聲線很敏感,關北門內外魚龍混雜,距離最近的鎮上住著許多外族人,他們雖學了大魏話,偶爾還是會說起自己的方言,就如這個人一樣。

      蘇錦繡神色一凜,厲聲呵斥:「你們不是大魏人!」說話間已經退後一步緊緊挨著後面圍聚的百姓,仗著人多勢眾。

      話音剛落那幾個人就戒備了起來,將這男子護在身後,手按著刀柄對著蘇錦繡,隨時可能動手。

      看他們擺起這樣的架勢,蘇錦繡更確定了。

      「把通行令拿出來,否則我即刻報官。」蘇錦繡放下孩子輕輕推了她一把讓她去婦人那兒,臉上哪裡還有年少的稚氣,全然是那叱吒關北門的女統領模樣,嚴厲的看著他們,鋒芒畢露。

      年輕男子一身墨色錦衣,襯得容貌絕倫,目光落在蘇錦繡身上似是打量,浮現一抹溫潤笑意,「我叫晏黎。」

      然在蘇錦繡看來,若她當真是個十二三出頭的姑娘真教迷惑了去。

      而她分明看見他眼底的疏離,只覺此人善於表面,不願多作搭理。

      「少主。」其中一個護衛低聲說了幾句,似乎是對於他暴露身份這件事很不贊同。

      「遮遮掩掩,倒是讓這位姑娘懷疑。」不似剛才阻攔她時的冷漠,此時他倒顯得坦蕩,也不避諱這麼多人圍著,「我是受了定北王邀請而來,姑娘若不信,可以前往定北王府佐實。」

      那個游手好閒的定北王爺。

      蘇錦繡蹙了眉頭,如今正值交戰,各個關卡不會允許漠北外的人經過,定北王行事再荒唐也不可能邀請漠北外的人,那他們是哪裡人。

      「我想這是一場誤會,酒樓內的損失我們會賠償。」晏黎神色從容的看著蘇錦繡,還帶了些笑意,似乎剛剛下殺令的是另外一個人,臉上沒有半分殘酷,商量著口吻,「他們只是急於抓到那幾個行刺的人調查緣由,因而出手重了些,這位夫人去醫館需要多少銀兩,我們賠。」

      換臉堪比翻書,這人也太會偽裝了。

      蘇錦繡聽得很清楚,那兩個亡命徒口中弒殺親兄弟的人就是眼前這個滿臉和氣的男子,姓晏,外族人,有隨身護衛想必身份也不會低,讓四哥查一下便知。

      想到此處蘇錦繡直接開口:「五十兩銀子,賠給這位夫人。」

      蘇錦繡身後的婦人抱著孩子忙喊不用,她的眼眸裡滿是對這幾個人的恐懼,兩個挾持她的人可怕,這幾個人更可怕,她手上的傷還是他們造成的,這姑娘問他們要銀子看大夫,萬一,萬一他們動怒再傷人怎麼辦。

      晏黎示意身旁的護衛給銀子,那護衛似有話要說,卻忍下去了,扔給蘇錦繡一錠銀子。

      這時劉莞兒她們來了,清竹擠出人群走到蘇錦繡身旁前前後後看了仔細,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你扶他們去前面的醫館。」蘇錦繡輕輕摸了摸女孩子的頭,安撫婦人,「她先送你們去醫館,銀子的事你不用擔心。」

      婦人摟著孩子還是不敢看晏黎他們,連連向蘇錦繡道謝。

      劉莞兒趕忙讓紅珠過去一起扶著,回想下來時候看到大堂內的那副樣子,心有餘悸,拉住蘇錦繡後緊捏著她的手勸道:「錦繡,我們快走吧。」

      「好。」

      蘇錦繡走了,幾個護衛見圍著的人群還沒散去,越發擔心再起事端,於是低聲勸道:「少主,這裡人太多了,要是再有人動手……」

      「我心裡有數。」微垂的眸子一黯,剎那又恢復了平和,他看著蘇錦繡離開的身影,嘴裡重複了剛剛劉莞兒喊的名字,錦繡。

      威風十里長街靜,錦繡旗開萬姓觀。

      好一個錦繡。

      他還以為這大魏的姑娘都是一個樣,卻不想還有如此特別的,雲山之後後再遇,果真是沒讓他失望。

      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護衛扭頭看他,這才發現他臉上的巴掌印:「少主,您的臉……」

      「人死了沒。」晏黎看了他一眼,護衛很快低下頭去。

      「還有一口氣。」

      「帶回去。」

      ………

      蘇錦繡將母女倆送到了醫館,把五十兩銀子交給她,為她找來家人後才離開。

      前往羅坊的路上,劉莞兒一直拉著她沒有鬆手,生平第一回遇見這樣的事,醉霄樓大堂內那個半死不活的人,始終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好好的出來一趟,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事。

      「錦繡,他們為何在醉霄樓內動手?」

      「上都城內不允許私相鬥毆,尤其是酒樓茶館這樣的地方,容易傷及無辜,若是讓官府知道都是要挨板子坐牢的。」蘇錦繡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今天的事是個意外。」

      「他們打的也太凶了。」劉莞兒歎了聲,街上有兩輛馬車從她們身邊經過在羅坊門口停了下來,順勢望過去,看到馬車上下來的人,原本還後怕的神情忽然轉亮。

      蘇錦繡跟著看到了馬車上下來的人,林家二小姐。

      林二小姐下馬車後,第二輛馬車上走下來一位年紀相仿的姑娘,身材高挑,模樣俊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兩個人有說有笑相攜準備進入羅坊,侍奉在旁的丫鬟看到了蘇錦繡她們,低聲與林二小姐說了什麼,於是她們轉過頭看了過來。

      正巧也是要過去,劉莞兒的步伐明顯快了些,蘇錦繡在她身後慢慢走去,認出了林二小姐身旁的姑娘,是寶相侯府的顧四姑娘。

      寶相侯府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餘下的都是庶出,這位顧四姑娘是寶相侯府二房的長女,養在二夫人膝下,等同於親生。

      蘇錦繡對這位顧四姑娘的印象說不上深,卻也不淺,全因著舜華得知了她,兩個人一同入的宮,初封時因寶相侯府的身份還高舜華一籌,後來雖說沒有舜華受寵,卻過的比舜華順遂的多,先得一女,後來舜華過世後,又得了一子,封了妃位。

      見她們走近了,林二小姐先聲打了招呼,還向顧四姑娘介紹了劉莞兒:「我與你說的就是她,初六我請了她與蘇姑娘一起來我家小聚。」

      說罷林二小姐輕聲哎呀:「瞧我這記性,帖子忘記叫人送去了,幸好今兒碰到你們。」

      顧四小姐朝劉莞兒微微點頭,笑意噙在臉上,保持著疏離,並沒有像林二小姐這麼熱情。

      關於去林家的事,早前蘇錦繡就表露過意思,如今再問,劉莞兒的臉上露出一抹為難:「怕是要拂了林小姐的美意了,過幾日老夫人就要回來了,錦繡要留在家中,不便出門。」

      不便出門?蘇家大小姐還有不便出門的時候?是不想來吧。

      林二小姐朝蘇錦繡瞥了一眼後臉上的笑靨愈濃:「她不便出門沒關係,你來就行,那天在邱家人太多,我都沒來得及向你好好討教這烹茶的手法。」

      劉莞兒看向蘇錦繡有些猶豫:「這不合適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可別拒絕我。」見蘇錦繡沒吭聲,林二小姐又添了句,「蘇錦繡不來,到時我派人來接你。」

      三個人都看她,蘇錦繡心裡樂了,怎麼著還得看她的意思行事?

      蘇錦繡也樂的順水推舟:「姐姐想去的話,我讓冬罄陪你過去。」

      林二小姐這才開懷:「這不就行了,初六那天早點來啊。」

      說完後林二小姐挽著顧四小姐要進羅坊,蘇錦繡喊住了她,笑著提醒:「林小姐可別忘了派人送帖子過來,這不還有好幾天,我記性不好,容易記岔日子,到時鬧了笑話可就不好了。」

      林二小姐一頓,笑容滿面的應下:「那是自然。」

      劉莞兒目送她們進去,那點在醉霄樓裡留下的陰翳此刻早就掃空了,之前那回若說是隨意開的口,這回總不是順口,林二小姐是真的邀請她去小聚,錦繡不去也沒關係。

      蘇錦繡嘴唇微動,見她如此心悅,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即便是派了帖正式邀請又能怎麼樣,林家二小姐出於什麼理由邀請尚且不知,就算去了,憑借這樣的小聚也是無法躋身到她們的圈子中去的,在這上都城中,不論是交友還是婚嫁,這門第之見比任何地方都要重。

      ………

      進入羅坊後蘇錦繡陪著劉莞兒挑繡樣,看了幾個櫃面後皆沒有中意的,劉莞兒見她有些無聊,笑著推她去一旁坐著休息:「我來看就好。」

      蘇錦繡樂的清閒,找了處有橫凳的地方坐下,抬手揉了揉肩膀舒緩。之前沒覺得痛,這會兒跟起了後勁似的,酸脹的難受。

      揉了一會兒後蘇錦繡背靠向後面的木隔板,微側了下頭,耳朵靠近木隔板,細碎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這聲音聽著還有些熟悉,像是林家二小姐在說話。

      木隔板的另一邊是羅坊的裁剪屋,裁縫師傅常在這裡裁剪繡樣,有時也會招待一些客人進來挑樣。

      林二小姐手裡拿著裁縫師傅剛剛剪下來的一片繡樣,與顧四小姐搭著話:「你看這個怎麼樣,我上次尋了個不錯的,讓我姐姐給討去了,這次多挑幾個。」

      「還行吧。」顧四小姐看了眼後語氣淡淡的,「她那身份,你單獨邀請她做什麼,蘇錦繡都不來。」

      「上回你發的帖子她都沒應,在邱家看到她的時候我還覺得奇怪,邱晚瀅的面子可真不小,能請動她過來。」林二小姐輕輕抖了下繡布,撅起嘴對蘇錦繡的拒絕頗為不爽,「不就是有個當將軍的外祖父,他爹的官比我爹還低了兩品,她有什麼好得意的。」

      「還真就有個這樣的外祖父,皇上才會召她入宮,她也不是只拒了你,我聽說她鮮少應這些,大抵是不喜歡吧。」顧四小姐對這些看的很平和,誰不是憑著權勢,靠外祖父和靠父親都是一個道理,宋老將軍對這個外孫女可比對親孫子還要疼愛,別人瞧在眼裡,自然會對蘇錦繡高看幾分,左右是個姑娘,客氣一些也不會損失什麼。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宋家怎麼了,她是姓蘇,難不成她還能嫁的比我們好。」偏生蘇錦繡活的比她們肆意,在宋家受寵不說,蘇家也就只有她一個孩子,還能去訓堂唸書,這才是林二小姐不舒服之處。

      「所以我說,她既不來,你單獨邀請她表姐做什麼。」顧四小姐接過繡樣看了看,交給一旁的丫鬟,抬起頭看她還在為蘇錦繡拒絕邀請的事忿忿不平,不由失笑,「你又不是真心想學烹茶。」

      林二小姐輕哼了聲,眼珠子一轉,不明意味誇了句:「她烹的茶的確不錯。」

      顧四小姐聽出了意思,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蘇錦繡沒想到就坐這麼一會兒功夫還能聽到這些,回頭看劉莞兒正拿著繡樣朝她走來,猜想她此時此刻心裡想著的應該是如何在林家一鳴驚人時,將聽到的那些話統統按了下去,起身迎了劉莞兒的笑:「挑好了?」

      「我看這兩樣不錯,其餘的沒西市那家來的新。」

      「這兒的更沉穩些,夫人小姐們也愛來這兒。」蘇錦繡領她去記賬,這回劉莞兒倒是沒覺得貴了,走出門外就是到巷子裡買一份混沌都比黔城那兒要貴上兩文錢,更何況是這樣的鋪面裡,她已經適應了這些東西的價高。

      從羅坊出來後天有些暗,平地刮起了風,吹的沿街攤子上的棚蓋砰砰作響,蘇錦繡抬起頭,不知何時烏雲蓋天,要下雨的樣子。

      清竹去醉霄樓外找車伕的這點功夫,豆大的雨點沒徵兆往下砸,行人猝不及防紛紛往街邊屋簷下躲,羅坊外一下擁擠了許多。

      紅珠將劉莞兒護在身後,對這些擠上來的人忌諱的很,目光一直往雨裡搜尋,見馬車遲遲不來,急在了臉上,有些埋怨的意思:「怎麼還不來,清竹不是跑著去的麼。」

      「醉霄樓離這兒起碼一里路,你跑去試試。」蘇錦繡涼涼堵了一句,說完後轉過頭去看街上,不再看她們。

      紅珠癟了癟嘴有些委屈,她也只是說一下。

      劉莞兒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抬頭和蘇錦繡解釋道:「紅珠也是第一回來這兒,不清楚有多遠,錦繡你別往心裡去。」

      她哪有功夫和她的丫鬟置氣,就是懶得理而已。

      蘇錦繡淡淡嗯了聲,瞥見雨中熟悉的馬車:「來了。」

      上馬車後清竹拿出帕子替蘇錦繡擦裙子上濺到的水,一面解釋:「來的路上馬車太多,小姐等急了吧。」

      見她自己淋濕了頭髮都來不及擦,蘇錦繡抬起袖子替她掖了掖臉上的雨水,撿開和額頭黏在一起的頭髮,從亂了的頭髮裡拔出小釵,忍不住笑了:「又不急,先收拾收拾自己。」

      這時清竹才發現自己跑的頭髮都亂了,紅著臉從蘇錦繡手裡接過小釵:「小姐您又取笑我。」

      幾個丫鬟中清竹最看重自己的儀表,平日裡出去也都是整整齊齊的,如沁軒中冬罄她們時常取笑她,就是跑起來都不忘端著頭髮,蘇錦繡也沒少拿這事逗她。

      這一幕落在紅珠眼裡,有些羨慕,她忍不住轉頭看劉莞兒,小姐天生麗質,對她們也和氣,要是能像蘇小姐這樣親近些就更好了。

      此時劉莞兒的心思走得很遠,五六日的時間趕不出一身新衣裳,卻能夠繡出幾樣精巧的小玩樣兒來,林小姐她們並不缺金銀首飾,要與她們交好,這些東西倒是不錯的出手禮。

      ————————

      這場雨下的急促,到了半夜就停了,第二天清早天氣晴朗,溫度卻低了許多。

      冬天就是在這一場接著一場的雨裡到來的,已是十一月初,清早李媽準備了內襯的小裌襖給蘇錦繡穿,又讓清竹準備一件披風,嘴裡叨念:「這天兒啊,一天一個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冷下來,凍著可不好。」

      蘇錦繡活動了一下手腳,對李媽為她特別裁做的小裌襖很滿意,催清竹把東西拿齊了,喝完最後一口粥,匆匆出門。

      到了訓堂後見幾個位置空著,李舜英和孫玉雎都沒有來,一旁陳懷瑾朝她做了個口型,她們不會再來了。

      訓堂和她一個年紀進來的女學生如今已經走的差不多,等過完年她也不會再來這裡,而陳懷瑾他們,考的進的去了崧澤書院,考不進的回家,明年又會有新的學生到來。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蘇錦繡心裡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前些日子在邱家才見過孫玉雎,那時也沒聽她提起。

      李先生講的課越發索然無味,到了下午,換了個先生後蘇錦繡逃課了。

      蘇錦繡逃課從不走正門,她將包往身後一斜,踩上院子角落裡的樹墩爬上牆,看準了位置跳了下去。

      起身輕拍了拍粘在手心裡的青苔,尋思著這麼早回家去,讓管事看到了回頭稟報給爹又要挨訓,蘇錦繡打算去趟書局再回去。

      正要開溜,後背傳來了涼涼的聲音:「身手不錯啊。」

      蘇錦繡一怔,臉上即刻染了狂喜,轉過身朝馬車旁的人衝去,不待那人反應過來,猛的抱住了他,大喊了聲:「四哥!」

      被她這麼一撞,宋司傑沒穩住腳,朝後倒去背靠在了馬車上,輕嘶了聲笑罵:「你這是吃了一頭牛啊,一身蠻力。」

      「四哥。」蘇錦繡滿腦子都是關北門城牆上那一幕,四哥抱著她焦急如焚,徹底亂了分寸,還威脅她不准閉上眼睛。

      她死了他一定很難過,還會自責一輩子,沒有保護好她,不能向蘇家和宋家交代。

      現在好了,一切從頭開始,蘇錦繡抬起頭看他,傻笑。

      平日裡見了面準是要過兩招後才能好好說話,今兒換套路了啊,這套路還惹的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莫不是又打著什麼歪主意。

      「男女授受不親,得得得,起開。」宋司傑推開她,看她還笑的傻呵呵的,忍不住抬手捂了下她額頭,沒發燒,那一定是撞壞腦子了,「完了,要去看大夫。」

      明晃晃的嫌棄入了蘇錦繡的眼底,她回神,揚起嘴角哼了聲,毫不示弱反擊:「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剁了手才好,省得你這爪子再往別的姑娘那兒伸。」

      「喲,會罵人了。」宋司傑哈哈大笑,避過蘇錦繡的拳腳,示意她上馬車,「走,帶你去看樣好東西。」

      蘇錦繡囑咐蘇家的車伕晚一個時辰再回去,帶上清竹上了馬車,進去後看到馬車內的箱子裡放滿了書,朝著車外喊:「你沒回宋家?」

      宋司傑在車伕旁邊坐下,示意他去城外,扭頭見她在翻箱子,連聲制止:「哎哎哎,小心點,我進城就來這兒了。」

      「我還以為你們沒這麼快回來。」都是些雜書,有些放在底下不好翻,蘇錦繡沒了興趣,靠坐到門邊掀起簾子一角,「那邊的案子了了?」

      「二哥還在,我提前回來了。」宋司傑看她坐沒坐相,輕嘖了聲,嫌棄的很,「蓁蓁,你這樣將來誰娶你,好歹有些女兒家的儀態。」

      「用你操心!」蘇錦繡衝他扮了個鬼臉,坐在後面的清竹忍不住笑了,大小姐與司傑表少爺沒差幾歲,每次見面都是如此,從小吵到大。

      宋司傑歎了聲:「虧的丫鬟不像你,清竹啊,你可別學你家小姐,這女子啊,還是溫柔些好……哎!疼!!」

      蘇錦繡擰了他胳膊一把,咬牙切齒的瞪著他,初見面時的激動半分都沒有了。

      原本還想提醒他,現在不用了,蘇錦繡目光閃閃,心思轉的飛快,就不告訴他,自己造的孽,將來被人追的滿大魏逃也是活該!

      宋司傑看她露出那表情就知道她要使壞,警覺的看著她:「你又打什麼主意。」

      「沒有~」蘇錦繡懶懶靠了回去,瞥見馬車出城,「是你帶我出去,我能打什麼主意。」

      宋司傑臉上寫了三個字:不相信。

      蘇錦繡瞇起眼,愛信不信。

      呵,長本事了,多日不見這麼沉得住氣。

      兩個人針鋒相對了這麼多年,宋司傑也摸透了她的脾氣,知道她對什麼樣的消息感興趣,揚長著聲音歎了一口氣,面朝著往前跑的馬,對著空氣說道:「施家那大少爺我看是挺倒霉的,手傷還沒好利索,人又差點被埋在峽谷裡出不來,好不容易救了吧,在家也沒休息多久,又出事了。我回來的路上聽說啊,他去鄴池的路上,馬車軲轆脫節,連人帶車掉進了河裡,要不是那河淺,這會兒我和大哥應該要去施家弔唁了。」

      蘇錦繡瞇著的眼睛微動了下,宋司傑繼而道:「這接二連三的出事,傻子都看得出來有人在針對他,他這一趟去鄴池就是為了水渠工程的事,為了攔他真是無所不盡其用,你那回要是沒救人,眼下怕是不會有這工程。」

      鄴池的水患問題幾十年來都是皇上的心頭大事,地處低窪地帶的鄴池經常受水患困擾,百姓因此死傷無數,還爆發過好幾次的疫病。

      之所以沒有放棄這個地方,是因為鄴池地帶物產富饒,即便是常遭受水患,它每年的糧產都高過其它地方,若是能治理好這個問題,其糧產就更多了。

      眼下邊關這麼亂,糧草就是重中之重。

      辦法是一直在想的,朝廷也一直在派人過去,但就見銀子往下花,沒見成效,不知道飽了多少人的私囊,該淹的時候照淹,前兩年爆發的疫病還波及到了鄴池附近的地方。

      所以當施正霖在書院中提出新辦法後,很快得到了皇上的重視,採納後力排眾難把這件事實施了下去才有了水渠工程。

      這麼多年下來關於鄴池的水患問題,其中牽扯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施正霖的辦法是有效,卻也折損了這些人的利益。

      你斷我財路,我要你性命,對這些人而言公平的很,只要施正霖死了,就算最終治理好,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左右那些百姓的命不是自己的命,拿到手的銀子才是自己的。

      只是蘇錦繡有些疑惑,有些事並不會因為她重生而改變,過去他也遭受過許多埋伏,都化險為夷了,怎麼現在變成了這樣。

      依照林牧的身手和細心的程度,出發前就該發現馬車的問題,即便真的出事,救人也應該不在話下。

      蘇錦繡將心中的話嘟囔了出來:「不是有人保護他麼。」

      「誰保護他?施家的護院?」

      蘇錦繡睜開眼,換了個說法:「皇上既知道這件事有危險,不該派個武功高強的人去保護他麼,否則萬一出了事,水渠工程豈不更會遭阻撓。」

      宋司傑笑了:「蓁蓁,你想的可真天真!」

      蘇錦繡怔了怔,她哪裡想的天真了,皇上是賜了侍衛給他啊,林牧的功夫十分了得,一敵十那都不是問題。

      「他一個秋闈剛過的舉人,就算是解元又能怎麼樣,春闈考不考的好還是個未知,更別提後頭的殿試了,難道就一定能中狀元?」見她一副不置信的樣子,宋司傑搖了搖頭,「皇上又怎麼可能給他賜侍衛,各部辦事都是有章法的,就算是運送賑災銀兩的車隊,也是官兵護送,能有資格讓皇上賜侍衛去貼身保護的,除了皇家那些人,得是重臣,要臣。」

      「可是明明……」蘇錦繡繞不過來了,就算四哥說的話有道理,可明明皇上是賜了啊,而且是給她封賞後很快就賜了侍衛,這種事兒她還能記錯不成,嫁入施家後三天兩頭碰面的,林牧幾乎是形影不離的保護他。

      按理來說峽谷那次的意外都不應該有,以前她都沒見他受過什麼傷。

      「明明什麼明明,你啊,想事情也太簡單了。」宋司傑抬手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看她還苦惱,哭笑不得,「你是怎麼想到這上面去的,賜婚倒是有可能,賜侍衛啊,等他平步青雲後倒是還有的說。」

      蘇錦繡走神了,對他敲的那一下都沒反應了,心中翻滾著驚濤駭浪:「真的沒有賜嗎?」

      「傻丫頭。」見她發呆,宋司傑趁機揉了揉她的頭髮,笑容裡滿是對她的同情,太天真了,怎麼會有這麼天真的想法。

      蘇錦繡抿嘴,皺起眉頭,不對啊。

      ………

      「到了。」

      馬車到了城外的一處僻靜小院,宋司傑催促她下馬車。

      蘇錦繡跟著他走進院子,才靠近緊閉的門就聞到了一股臭味,她即刻回了神,摀住口鼻悶聲:「這裡面什麼東西!」

      宋司傑遞給她一塊浸透了水的紗布,自己也備了一塊摀住鼻子:「沒有毒,就是味兒重了點,你不是說想知道關於驅獸族的事麼,我找到了他們控制野獸的辦法。」

      推開門後那氣味更加濃郁了,別說是一塊紗布,就是十塊也擋不住這氣味滲透進來,蘇錦繡甚至覺得那味道能辣眼睛。

      挪開紗布後蘇錦繡扭頭深吸了一口氣後趕忙捂上,跟著他走進屋子。

      空闊的屋子內擺著幾個瓦缸,氣味正是從這些瓦缸內散發出來的,蘇錦繡著實佩服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分辨出這幾個瓦缸的氣味不是同一種,頂著被熏暈過去的風險,她湊過去看了眼。

      裡面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是什麼。

      再也忍不了了,蘇錦繡扭頭推開窗戶,對著外面大口喘氣:「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宋司傑讓人將幾個瓦缸排列好順序後帶她走到了院子裡,再回頭看那屋子,蘇錦繡都覺得自己出現幻覺了,瓦缸上飄著的那是什麼。

      「你要是不說清楚,今天你就住在這兒得了。」

      宋司傑遞給她幾張紙,上面是這幾個瓦缸內所配的東西:「你寫信告訴我之後我就去找了,不過大魏之內,關於驅獸族的消息少之又少,塔坨人野蠻,和他們合作的肯定也不是善類,既能驅動野獸就是好戰的人,要想打贏,還得從根本入手。」

      「你是說驅獸?」

      「沒錯,我相信那些人不是生來就能驅獸的,既是後天,那就意味著有辦法,他們是如何能驅動那些猛獸為他們所用。只要找到了這個辦法咱們就能克制住他們,就不會有威脅。」

      蘇錦繡看紙上列的這麼多東西,其中還有一堆她不認識的稀奇古怪之物,眼角微抽:「所以說,這些就是你說的克制辦法?」

      「你還真別說,那些野狗聞了後就很聽話。」他可足足研究了三四個月才初見成效,也是做了試驗的。

      蘇錦繡深吸了一口氣:「那他們可還有行動力?」

      宋司傑的臉上浮起一抹尷尬,蘇錦繡將這疊紙塞回給他,要是這麼容易能夠解決,外祖父和舅舅就不會輸了:「我從雲山寺裡找到幾本有關於他們的書,已經拿給大哥了,你回去之後好好看看。」

      「你去雲山了?」

      「嗯。」蘇錦繡不願多提雲山的事,轉移話題道,「對了,我昨天在東市遇到幾個外族人在醉霄樓裡打鬥,聽他們說是受了定北王的邀請來的上都城,你幫我查查看,到底是身份。」

      「定北王的邀請啊,他倒是派人發帖子給二哥過,說是府裡有宴,不過東皋的案子還沒結束,二哥來不了。」宋司傑想了想,「就在這幾日。」

      「帖子呢。」

      「帖子在宋家,是大哥信中提到的。」

      蘇錦繡快步走出院子,轉頭看他,咧嘴一笑:「很好,既然二哥沒回來,你替他去也是一樣的。」

      只這一眼宋司傑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拿著帖子去定北王府參宴,她好跟著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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