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霎時陷入一片寂靜,就連身旁的穆清也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鬱寧。
這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不就是一個奴才嗎?
在場與他有相同疑惑的不止一個,就連榮親王也愣了愣。
“本宮瞧著榮親王府布景構局別有意趣,這才讓小林子去四處看一看,不想竟闖入內院犯了忌諱,這是本宮的不是。”
鬱寧勉強編出個理由來,不管這理由有多麽荒謬,在場的人也不敢有異議。
鬱寧更不會管在場的人看他的眼光如何,隻沉聲道:“陛下若要罰便罰臣妾吧。”
穆清心裡十分不悅,面上卻不能顯露分毫,他正要開口,一旁的榮親王打圓場笑道:“陛下今日是臣的婚宴,既然是大喜之日,便不要苛責過多了,相信皇后也是無意,此事便就此了結吧。”
在場的人紛紛附和起來,穆清沒多說什麽,隻一拂袖子轉身離開。
鬱寧向小林子使了個眼色讓他跟上,一群隊伍浩浩蕩蕩出了王府。
穆清正要上禦輦,身後的鬱寧卻是叫了他一聲:“陛下。”
穆清回頭,卻看鬱寧低垂著一張臉,唇角帶起微微笑意:“今日春光正好,不如我們去街上逛一逛吧。”
他容貌極佳,明眸善睞,笑起來極為討人喜歡,穆清心中的怒氣消了大半,頓了頓,道:“好。”
即是出來逛逛,便不能這樣大張旗鼓,他們隻吩咐了幾個暗衛不遠處守著,連文廷和小林子都沒帶。
兩人找了一條人少的街,離榮親王府不遠。
也正是因為離它不遠,所以人才少,因為今天不少人都去瞧熱鬧了。
兩人也沒換衣服,他們今日穿的衣服雖然昂貴精致,卻十分低調,倒也並不顯眼。
如今還是隆冬天氣,鬱寧披了個鬥篷,細白的絨毛擁著一張雪白的臉,看著便讓人心生好感。
穆清低頭望了他一眼,主動道:“喜歡什麽?拿來試試。”
帝後關系一向極好,他前幾日的冷淡說不定已經有人生疑,趁著鬱寧現如今還沒發現,穆清也想趁機修補一下關系。
他能看出來,鬱寧還是十分在乎秦睢的,左右現在是他頂著這張臉,對於鬱寧來說應該都一樣吧?
“這個還不錯。”鬱寧也當真聽了他的話,在一個攤前拿起一個木偶人細細看著。
那木偶人十分普通,便是尋常人,也不一定能看得上眼的程度。
穆清隻瞥了一眼便移開眼,眸中多了幾分不屑,卻道:“你若喜歡,那買就是了。”
“這個也不錯。”他余光瞥見一枚精致的瓷人,道:“不如選這個吧。”
“大人既然割舍不下,不如兩個都要了吧?”攤前的小販趁機道。
鬱寧搖搖頭,舉著手中的木偶人,笑著反問他:“您不問問我為什麽選這個嗎?”
穆清一愣,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問:“為什麽?”
“這木偶人雖然普通,卻也實在。”
鬱寧放下木偶人換了瓷人,一邊打量一邊道:“反倒是這瓷人,用著別人光鮮的外表,內裡卻不知裝了什麽肮髒的東西!”
隨著最後一個字落音,瓷人應聲落地,鬱寧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狠狠摔碎了那精致的小瓷人。
穆清臉上劃過一抹愕然,他尚未反應過來,一旁的小販先不滿的大聲嚷嚷起來,不遠處的暗衛們滿臉茫然地望一眼同伴,都在猶豫要不要過來。
“你先去別的地方。”鬱寧扔過去一錠銀子,那銀子夠買一個攤位的東西,小販立馬噤聲離開,一旁的穆清也終於回過神來。
他目光複雜地望著鬱寧,問他:“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什麽時候?
在“秦睢”推開他的時候,在“秦睢”吵架之後沒有追上來的時候,在“秦睢”與他冷戰了這麽多天卻沒來過一次的時候,在“秦睢”不會再沒有緣由地維護他和他的人的時候。
“你演的真的很差。”鬱寧一字一句道。
“我不覺得。”
穆清用著秦睢的臉露出一個笑容,“起碼他們都沒有發現,不是麽?”
“況且,便是你說出去,他們也只會以為你得了失心瘋。”
他說的這些,鬱寧自然更加明白。
他知道自己應該做的是按捺下來找機會告訴賀烺這些親信們,再想辦法驅逐這個佔了秦睢身體的男人。
可他忍不住。
他由衷為這些日子與眼前之人的接觸感到惡心。
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眼前之人高貴的身份地位,亦或者是這具優秀的皮囊。
他只要那個與他心意想通的靈魂。
那才是他要的秦睢。
見鬱寧不說話,穆清心神微定,又道:“你知道你這話說出去的下場吧?”
“你若是配合,我便饒你一條性命。”
“他還能回來嗎?”鬱寧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穆清瞧著他那張臉上隱隱的希冀,故意道:“不會了。”
“好。”鬱寧臉上反而浮起一抹微笑,他閉上眼,仰著臉,唇角勾起,道:“那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穆清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瘋了?”
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他們不是一個皮囊嗎?
何至於就到了求死的地步?
況且鬱寧若是現在死了,自己身上惹來的懷疑絕不會小,穆清自然不可能殺他。
兩人正僵持之際,身旁突然出現一隻蒼老肮髒的手。
“施主,算命嗎?貧道想討個酒錢。”
鬱寧聞聲睜眼,卻見一破爛的老道拎著一個酒葫蘆搖搖晃晃地站著,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他身上倒也不髒,就是衣服太破,頭髮也常年疏於打理,看著便讓人想敬而遠之。
察覺老道對自己並無惡意,鬱寧警告地看了眼不遠處意欲衝上來的暗衛們。
他從懷中掏出剩的銀兩都遞給他:“道長,拿了錢買酒喝吧,不要再過來了。”
“那怎麽行?貧道可不是只收錢不辦事的江湖騙子。”老道愈發不肯走,非拉著鬱寧的手要給他算一卦。
“你若不走,我便讓那些人把你殺了,埋屍京郊亂葬崗。”穆清心中本就煩躁,見這老道糾纏不休,更是起了殺人的念頭。
“施主的手相是天生富貴命。雖說子女緣薄,可總能遇到一些貴人相助……”道長一邊替鬱寧看手相,一邊淡定拋出一顆驚雷:“小友不要如此急躁嘛,你師父當年可比你沉穩多了。”
穆清的聲音壓在嗓子裡,他看著老道嘴裡絮絮叨叨似乎在念著什麽,正要開口,忽地感覺腦袋一陣劇痛。
那種痛超脫身體上的疼痛,他連靈魂疼的蜷縮,一瞬間就要暈倒過去,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一點點抽離。
與此同時,長樂宮的某個靜室內,盲眼道人與對坐的少年道士齊齊噴出一口鮮血。
秦睢的身體軟了下來,被老道隱晦地扶著。
“施主莫怕。”老道依舊笑眯眯的,他將人交給鬱寧扶著,正要從懷裡掏出些什麽,忽地又看見鬱寧手上戴著的手釧。
“正好,不用貧道拿東西了。”老道飛快剝離鬱寧手腕上的手釧,又將其戴到秦睢手上。
他從懷中掏出一疊符遞給鬱寧,道:“符紙燒成灰,每日服取一杯。”
“多謝道長!”老道動作太快,鬱寧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他都做了什麽。
他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看向老道的目光多了幾分崇敬,“不知道長姓名,還請留下來,我、我請您去喝京城最好的佳釀!”
“施主客氣,要說你小時候老道還抱過你呢。”
鬱寧已愣,尚未明白老道話中的意思,就見老道士笑眯眯地晃了晃酒壺,隻道:“這京城最好的酒,正在老道的葫蘆裡呢。”
隨著話音落下,他的身影突兀地消失在空氣之中。
鬱寧猜測應該是什麽陣法,可他已經沒有去追人的功夫了。
秦睢被他扶著,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此刻頭暈目眩,他的記憶仍停留在昏迷那日。
“這是哪兒?”秦睢皺眉,強壓下大腦的疼痛,低頭望著懷裡的鬱寧。
他們似乎在……大街上?
怎麽突然出宮了?
“寧寧?”
見懷中的鬱寧低頭不言,秦睢叫了聲他的名字。
恢復意識之後,秦睢的頭疼也慢慢好了一些,腦中再沒有響起詭異的鈴鐺聲,他卻顧不得去管這些了。
秦睢目光隻容得下懷中一個鬱寧,低著頭試圖去看他的表情:“你怎麽了?”
“沒、沒事。”聲音卻泄露出一絲哭腔。
早在秦睢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鬱寧的淚就忍不住從眼眶中流出來了,他覺得丟人,始終不肯抬頭見人。
“沒事怎麽不敢抬頭看朕?是怕看了夫君的容貌自慚形穢嗎?”
秦睢眉峰微挑,語氣輕松,眸中卻閃過幾分不易察覺的擔憂。
鬱寧哭到一半,聽見這句話沒忍住笑出了聲。
“閉嘴。”
他凶巴巴地抬頭,露出一張滿是淚痕眼眶通紅的臉。
“親我。”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鬱寧主動摟住秦睢的脖子,惡狠狠咬上他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