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水不知何時已經灑了,鬱寧的衣袍被沾濕,他卻根本沒發現,隻愣愣看著眼前秦睢的側臉。
他靠在船頭,垂落在船梆上的黑色衣角被夜風吹得翻飛,秦睢手裡捏著酒杯,望向月亮的側臉線條精致。
剛剛一切的別扭和生氣此刻似乎都因為那個結論而有了解釋。
會為了不拖累他而學武,會因為他沒有接受水神娘娘的花而高興,會因為他不明確的拒絕而感到生氣。
嗔癡怨怪,皆為情。
“遲霄……”鬱寧喃喃自語,不自覺叫出秦睢的名字。
秦睢低頭看他,那雙清冷狹長的鳳眸望過來,眸中有淡淡醉意:“怎麽?”
“沒、沒什麽。”
鬱寧回神,慌忙撇開眼,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即一飲而盡。
還不到時候,他還不確定秦睢是否對他的感覺。
不過……至少是不討厭的吧?
鬱寧試圖找補:“就是覺得這酒挺好喝的。”
秦睢:“……宮裡的酒比這的珍貴百倍,怎麽也沒見你誇一句?”
“我不怎麽喝酒嘛。”
鬱寧又喝了一杯,大著膽子坐的離秦睢近一些。
鼻間嗅到熟悉的異香,鬱寧心跳亂了一拍,他現在看秦睢怎麽看怎麽順眼,連他收斂衣袖,隨手撈出水中的兩盞河燈的動作都覺得驚豔。
我一定是壞掉了。
鬱寧拍拍被酒氣醺紅的臉頰,湊過去個腦袋,好奇地問:“寫的什麽?”
這些河燈大都帶有祈福性質,寄托人們的美好心願。
說起來,他們這樣偷看,還挺不道德的。
不過秦睢顯然並不在意有沒有道德,姿態悠閑地將紙條上的內容一一讀出來。
“——願妾與段郎早日成婚,夫妻和睦,多子多福。”
“——保佑吾兒無病無災,高中狀元。”
秦睢念了兩條就覺得沒意思,將河燈放回河裡。
鬱寧不禁好奇:“遲霄,你會寫什麽?”
“我會寫——”秦睢唇角微勾:“我會寫希望有些人能少吃點,再吃下去宮裡也養不起了。”
鬱寧:“……”
鬱寧覺得自己剛萌生出的一點情意就要胎死腹中。
不去理身旁的秦睢,鬱寧學著他剛才的樣子伸手去撈河燈,卻發現那些河燈似乎在離他們越來越遠。
鬱寧有些心急,向前坐了坐,扶著船去撈河燈,秦睢轉身倒了杯酒的功夫,回來就看見他半身掉在船外,看著搖搖欲墜。
“你做什麽!”秦睢長臂一伸,黑著臉將人撈進懷裡,小船因為倆人的動作晃了兩下,倒把船腳劃船的艄公嚇了一跳。
“客人,沒事吧?”
“沒、沒事!”鬱寧靠在秦睢懷裡,心跳如擂鼓。
他怎麽抱的這麽緊啊……
慌忙回了一聲艄公,鬱寧屁滾尿流地從秦睢懷裡爬出來。
秦睢面色依舊不怎麽好,冷淡道:“你若想下去遊會兒,直接脫了衣服跳下去,也不必去夠那些河燈。”
“知道了……”鬱寧頓時也沒了這個心情。
倆人這遊船坐了一個來回,再回到傾酒橋畔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倆人回來時船上多了不少花朵,都是途徑花樓河畔時那些花娘扔的,可惜倆人一個冷淡漠然,一個心不在此,將這一船的情意都拒絕了。
下了船,街上已經沒多少人了,路兩旁還有些小販,鬱寧還看見了剛來時碰見的那個賣面具的小販,他走街串巷地叫賣,攤子上稀稀落落只剩沒幾個面具了。
“等我一下。”鬱寧眸光一亮,腳步飛快地跑到小攤前,挑了個面具付錢。
“這個給你。”鬱寧將其中一個面具戴上,剩下一個給了秦睢。
秦睢接過來,看了看鬱寧手中的,又看了看自己的,眉峰微挑:“有什麽不一樣麽?”
不都是狐狸面具?
“沒什麽不一樣,就是想跟你戴一樣的。”
鬱寧眸光很亮,被面具遮掩下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緊張和羞澀。
“你快戴上呀。”
秦睢本想拒絕,最終還是臭著臉戴上了。
倆人又逛了半個時辰才回宮,到勤政殿時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幸而今天罷朝一天,賀烺今天也有事沒來教鬱寧習武,倆人逛了一晚上累極,吩咐人不許打擾之後,便直接換了衣服上床補覺。
他們自己尤不覺得有什麽,外面那些宮女太監卻是對鬱寧佩服的不行。
不愧是皇后娘娘,竟能勾得一向冷情淡欲的陛下做出白日宣.淫這種事!
一覺睡到下午,鬱寧醒來時身旁的秦睢已經不見人影了。
他喚了宮人來,問過之後才知道秦睢中午就起來了,現下正在禦書房議事。
“知道了。”鬱寧思索一番,又道:“若是他回來,你便說本宮已經回甘泉宮了。”
“是。”
鬱寧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回去一下。
小林子和李魚昨晚都被他打發回甘泉宮了,他現下卻是有事要問小林子。
在勤政殿終究不太安全,萬一他們正說著,秦睢就回來了呢?
鬱寧穿好衣服起床,臨走時什麽也沒帶,除了那個面具。
他是皇后,便是有宮人好奇這面具是怎麽來的,也沒人敢問,倒是省了不少事。
不過回甘泉宮之後,小林子自己卻猜出來了,小聲問鬱寧:“殿下是出宮了麽?昨夜似乎是水神節。”
“奴才沒進宮時去過幾次,記得這樣的面具似乎在那時候才有賣。”
“你倒是聰明。”鬱寧笑著誇了他一句,倒也沒否認。
小林子是他的心腹,鬱寧也沒瞞著。
不過現在不是閑扯的時候,鬱寧猶豫半晌,沉吟道:“我昨晚出去時見了一樁事,心裡有些不明白,想著回來問問你。你鬼主意最多了。”
“殿下您盡管問吧,奴才知無不言。”
“假如一個男子心悅另一個男……南邊來的女子,該怎麽試探他的心意呢?”
鬱寧差點沒說漏嘴,好在及時圓回來了。
“南邊來的?”小林子卻誤會他的意思,沉思道:“那一定性情溫婉,宜室宜家,若那男子對人家有意,直接上門提親不就得了?”
鬱寧不禁抖了抖。
他怎麽也沒想到“性情溫婉,宜室宜家”這幾個字會有跟秦睢聯系在一起的那天。
這幾個字,秦睢充其量只能做到前兩個。
不僅是“性情”,簡直是肆意妄為。
鬱寧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殿下?殿下?”小林子滿臉狐疑地看著出神的鬱寧,他怎麽覺得殿下這麽不對勁呢?
鬱寧這才回過神,又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怎麽說呢。”鬱寧費力組織著語言:“兩個人現在天天在一處,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是一對,但男子並不確定對方的心意……”
“哦~”小林子明白了:“那就是單相思唄。”
鬱寧:“……倒也不是吧。”
“既然這樣,那就努力對對方好,讓他感受到你的心意,明白你的心意……”
小林子話還沒說完,鬱寧就急了:“怎麽就是我的心意?那個人不是我!”
“不是,殿下,奴才只是順口說的啊。”小林子撓撓頭,沒明白鬱寧為什麽這麽激動。
“……算了。”鬱寧煩躁地揮了揮手:“你又沒喜歡過人,問你你也不清楚。”
“殿下,話怎麽能這麽說呢?”小林子不樂意了:“沒進宮前,奴才還喜歡過隔壁的二丫,後來她搬走,還叫奴才傷心了好久……”
“對了,奴才還有件事忘了稟報殿下。”小林子回憶了一陣,這才想起自己還有要事沒說,忙道:“杜家有人來遞牌子,想求見殿下。”
鬱寧一愣:“哪個杜家?”
“就是先帝的妹妹平寧郡主嫁的那個杜家,他們家一向與太后的母家宣家親近,不知怎麽會求見到殿下這。”
也不怪小林子知道的清楚,實在這是宮裡人盡皆知的事,也只有這兩年才來京城又深居簡出的鬱寧不怎麽知道了。
“人現在還在宮裡嗎?”鬱寧好奇道。
小林子搖頭,“坐了一上午,說是明天再來。”
“知道了。”鬱寧點點頭:“明天來就讓人過來吧。”
鬱寧不知道對方有什麽目的,總歸這是在宮裡,他也不怕他們耍什麽陰謀。
更何況他背後還有秦睢撐腰。
“對了,你快去看看小廚房的晚膳做好了沒?”鬱寧這才想起來,又道:“順便找個人去勤政殿問陛下要不要來這裡用膳。”
他難得主動派人請秦睢,小林子聞言一喜,應了一聲後飛快跑出去了。
晚膳秦睢自然是過來吃的。
準確來說,只要勤政殿事情不太多,秦睢一般都會來甘泉宮。
“陛下,臣妾有一事要向您稟明。”
晚膳之後,鬱寧才將杜家求見的事告訴秦睢。
“見就見吧。”秦睢看起來似乎並不驚訝,還特意囑咐鬱寧:“若他們給你銀票,隻管收下。”
“這不是……收受賄.賂嗎?”鬱寧遲疑了。
他怎麽覺得自己是奉旨收賄呢?
“怕什麽?拿著便是了。”
“那杜家最小的兒子任職工部,年前被朕派到仙台郡去賑災。”
秦睢冷笑道:“現下仙台郡出了這麽大的亂子,朕要追責,當著朝野上下的面一層層查下去,他們可不得找個人出來頂包?”
鬱寧:“所以那杜家的小兒子就成了替罪羊?”
“算是吧。”秦睢道:“不過也是他們活該,當初撈賑災銀的時候杜家也沒少往裡拿。”
秦睢心裡有一筆帳,這些人自是一個個被登記在冊,誰也少不了。
秦睢哼笑一聲,轉頭看了鬱寧一眼:“不過,朕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求到你這。”
“怎麽,覺得朕會因為你的求情心軟嗎?”
鬱寧心裡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想法。
他咬了咬唇,問:“那若臣妾真的求情,陛下會心軟嗎?”
默了一瞬,秦睢目光饒有深意地望著他:“那就要看你怎麽求情了。”
鬱寧試探:“那要是色.誘呢?”
秦睢:“……”
“那朕當然——”
鬱寧眸光一亮。
“不接受。”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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