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寒假, 天氣變得越來越冷。
容徽一舉奪得了圍棋比賽的冠軍,將當初桑枝在海報上看見的那座亮晶晶的獎杯捧到了她的眼前。
兩隻棋笥裡的金銀嵌玉的棋子,也都被他毫無保留的送給了桑枝。
“這, 這不好吧?”
桑枝起初還不好意思要,“畢竟是你贏來的獎品嘛,你都給我做什麽?你以後下棋就用這副棋子吧。”
容徽卻對這副棋的興趣不大。
“太花俏,不適合我用來練棋。”
他還是喜歡光滑圓潤, 毫無修飾的玉棋。
“這用著多富貴呀,你還嫌棄……”
桑枝當時說著就捧到了自己的懷裡。
自從容徽出現, 三中年年級第一的位置就從之前的周堯變成了他,他每一次考試的試卷都近乎完美, 只有在語文試卷上略微扣一些分數。
他的容顏連同著他無限接近於滿分的成績,都像是過分完美的童話。
總帶著一種不那麽真實的感覺。
現在他忽然不聲不響地拿了那麽大的一個圍棋金獎回來,這就更像是一道平地驚雷在三中炸開來。
封悅知道的時候, 都連拍桌子感歎:“容徽還是人嗎??他是個神仙吧?!”
她摸了摸下巴, 扶著桑枝的肩膀認真地問:“桑枝, 他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江流兒’?”
桑枝當時差點兒沒憋住笑。
這一學期的時間, 桑枝花了大量的時間用來學習,她也算是比以前還要多了些長進, 在臨近期末的一次月考中, 她考到了年級第十二名的成績。
三中是林市的重點高中,分數水平線一直比別的高中要高出許多,而依照桑枝現在的成績,她要考一個重點大學是沒有問題的。
她每天做題做到腦子發脹, 好像以前還從來沒有努力到這種程度過,但即便是這樣,她和容徽之間的差距也並沒有縮短很多。
桑天好拿到她的成績單卻很高興,還拍了照,發到了兄弟群裡。
“兄弟們,我女兒厲不厲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他的兄弟們各個都出來捧場:
“乾女兒牛逼!【撒花jpg.】”
“桑枝這孩子就是聰明!真給我長臉!”
“桑枝都高三了,這一天天地多辛苦,老桑,多給孩子弄點兒好吃的,要不今晚就上我酒店裡來吃?我給咱枝枝弄個滿漢全席!”
桑枝連著被好幾個叔叔請著吃了幾天的大餐。
“我這兩天吃肉吃得快吐了……”桑枝趴在羅漢床上的小案幾上,看著容徽把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她看起來有點蔫噠噠。
容徽抬眼看她,“孟衍說,今晚給你準備了燒烤。”
桑枝一下子抬頭,“我又可以了!”
容徽不由彎眉。
桑枝喝著汽水,又開始把自己帶過來的練習冊拿出來做。
房間裡暖氣開得很足,她的外套放在一邊,隻穿著一件淺色的毛衣,趴在另一隻小案幾上,背對著容徽寫作業。
彼時,透明的珠簾偶爾晃動著發出細微的聲響,容徽的手指捏著棋子輕叩在棋盤上的聲音。
桑枝忽然停頓了一下,她捏著筆,回頭去看坐在那兒的少年時,她鼓著臉頰有些幽怨,“你都不用做作業的嗎?”
容徽正思考著下一步棋,卻聽桑枝忽然這麽說,他輕輕搖了搖頭,也沒有說話。
容徽穿著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V字領略半露出他的鎖骨,少年纖薄的身形隱在稍顯寬松的衣擺之下,烏濃的發,白皙的臉,在案前香爐裡的香霧繚繞間,忽濃忽淡的霧色染著他的眉眼,隱去了眉宇間的幾分鋒芒,多了些似夢似幻的美感。
“也是,你那麽厲害,哪還用得著做作業……”桑枝歎了一口氣。
“你們神仙就是天賦異稟。”
容徽卻道:“不是天賦,”
他取了風爐上溫著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才說,“我以前學過。”
以前?
桑枝一聽,愣了一會兒,然後才想起來,在十幾年前,容徽就已經上過高中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都還記得?”
桑枝咂舌。
“我的記憶力還算好,許多事我都記得很清楚。”容徽簡單地說了一句。
所以是過目不忘的意思嗎?
桑枝小聲說,“那不還是天賦異稟嗎?”
但忽然,她意識到了一件事。
“你十幾年前就十七歲了,那你現在……”
桑枝望著他,眼睛眨了又眨,指著他的手指動了動,她忽然愣住。
“……”
容徽也大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錯了,殿下如今已有一千多歲。”
孟衍忽然掀了簾子走進來,認真地說。
……一千多歲更嚇人好嗎?
桑枝乾脆繼續埋頭做題。
但她偏頭時,卻在晃蕩的珠簾之間,隱約看見了外面那一抹高挑纖瘦的女子身形。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披散著烏黑柔順的及腰長發,珠簾遮擋著她的面容,桑枝卻還是依稀看出,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兒。
她看著那個女孩兒的頭髮,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仍舊有些短的頭髮。
桑枝有點抑鬱。
她的頭髮長得好慢呀。
“殿下,她是明氏宗門的長老明少亭的女兒——明槐雪。”孟衍對容徽拱手行禮,又道,“明長老特遣她來照顧您的起居。”
照顧……起居?
桑枝一聽見這句話,就猛地轉頭去看容徽。
此刻的容徽在孟衍話音剛落的時候,就將手裡的那枚棋子扔了出去,正打在孟衍的膝蓋。
孟衍吃痛,踉蹌後退。
“你倒是聽明少亭的話。”容徽冷眼看他。
孟衍後背一涼,連忙低首道:“臣知錯……”
“臣女槐雪,拜見殿下。”
也是此時,站在珠簾之外不遠處的少女忽然盈盈一拜,嗓音婉轉動聽。
容徽把下了羅漢床,想要伸手去拉珠簾的桑枝給抓了回來,也沒有理會外面跪著的那個少女,隻對孟衍道:“讓她離開。”
“是。”孟衍看了一眼被容徽抓回去的桑枝一眼,應聲道。
也許是因為他天生缺少七情一脈,所以有些事情他也沒有辦法理解,隻當明少亭的話有些道理,便隨口應了一聲,隻說回來請示殿下。
但明少亭卻讓明槐雪直接就跟著他過來了。
他雖不通情思,但在此刻,在殿下的冷眼目光注視下,他也忽然就恍悟了明少亭此舉,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明少亭,還真敢肖想。
孟衍的神情忽然嚴肅了許多,他轉身就想打發明槐雪,卻聽跪在那兒的明槐雪忽然說,“殿下,家父只是擔心殿下這裡無人照管,才命槐雪前來,還請殿下不要怪罪……”
但她話還沒說完,小心翼翼抬頭之際,卻在珠簾縫隙裡發現了一個女孩兒的側臉。
明槐雪愣了一下。
“桑枝。”
隨後是珠簾後那個少年清泠的嗓音,細聽之下,還有幾分溫柔無奈。
明槐雪是第一次瞥見這位傳聞中的神明殿下的側臉。
正如宗門子弟盛傳的那樣,僅僅只是半個朦朧的側臉,就已經足夠令人驚豔,好似濃墨鋪陳開來,筆畫暈染間最精妙動人的留白。
明槐雪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好看的人。
或許這才是脫離煙塵,身處世外的神明。
“你回去吧,告訴你父親,殿下身邊不用他派人伺候。”
孟衍走出來,對她道。
明槐雪堪堪收回視線,垂下眼瞼,“是。”
當她站起來,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卻聽身後那珠簾之後傳來了一抹悶悶的女聲:“容徽你幹什麽抓我的衣領!”
女孩兒柔軟的嗓音,帶著幾分不自覺地撒嬌式的抱怨。
明槐雪頓了頓,也許是有些好奇,她想要轉身去看那個女孩兒的真容,但她知道,此刻她不能那麽做。
於是她只能離開。
“我的毛衣都被你扯皺了!”桑枝揮開容徽的手,卻沒躲開他從青瓷小碟裡撚起來喂到她嘴邊的黃豆糕。
桑枝下意識地就咬住了。
孟衍在旁邊硬邦邦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他卻沒有絲毫單身狗的自覺。
直到容徽回頭瞥他一眼。
“臣告退,這就去準備晚膳。”孟衍頓時有點兒站不住了,他連忙就想離開。
“孟衍等一下!”
桑枝嘴裡的糕點還沒吃完,揮開容徽摸她腦袋的手,她問,“周堯和照青會來嗎?”
“桑姑娘想讓他們來?”
孟衍倒是沒想到這一點,於是他便點了點頭,道:“好,我這就通知他們。”
他說著就掏出自己懷裡疊好的蝴蝶,蜂鳥,掐了訣,那紙做的蝴蝶和蜂鳥就在淡色的光芒中懸空,翅膀忽閃忽閃的,十分漂亮。
“……你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嗎?”桑枝眨了眨眼睛。
孟衍搖了搖頭,“不行。”
“為什麽呀?”桑枝好奇地問。
孟衍憋了一會兒,才說,“它們……我疊了好久的,飛起來多好看。”
“……是,是嗎?”
桑枝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理由。
她只能訕笑兩聲,朝他擺了擺手,“那就這樣吧……”
令桑枝沒有想到的是,照青來的時候,還帶上了孟清野。
“照青……你帶他來幹什麽呀?”在小草坪裡燒烤的時候,桑枝和照青坐在旁邊的秋千上,她小聲問道。
“是孟大人讓我帶他來的,說是殿下的意思。”
照青也小小聲地湊到她耳邊說,“不然我才不敢帶他來,就他跟殿下那針鋒相對的樣子,我心臟都要嚇出來……”
這普天之下,膽敢對九重天的太子殿下不敬的人,可沒什麽命好活。
照青也不想孟清野三番四次冒犯殿下,她還真怕他因此而丟了小命。
畢竟,她雖沒有去過九重天見過容晟帝君,但對其愛子如命的事有所耳聞。
這麽多年來,他都沒有找到容徽殿下,卻仍力排眾議,令太子之位懸空千年,就是為了等到他的兒子重歸九重天的那一日。
再者說,容徽殿下上次也差點殺了孟清野,如果可以,照青並不想帶孟清野過來,但她身為峚山女君,不能不聽殿下諭令。
“我之前怕殿下再對他動殺心,就把他藏起來了,結果他一醒來發現我把他給弄到山洞裡了,他差點沒把我翎羽給拔了……可凶了。”照青說起這件事還有點委屈。
後來因為她記性不好,帶他走出那座大山,整整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
她還記得當時孟清野臉色鐵青的樣子。
但……照青又想起那個月夜,她又忍不住抿唇笑,“但是我晚上又冷又餓的時候,他還去給我摘果子吃,還抱我了……”
照青捧住了微燙的臉。
“……”
桑枝這下總算是知道孟清野之前為什麽有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了。
孟清野來了之後一句話也沒說,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兒,不吃也不喝,還是照青把周堯烤好的肉串遞到他面前,一直吵著讓他吃,他才勉強吃了。
少年的眉宇間似乎壓著淺顯的不耐與煩躁,但細看之下,他卻又十分在意照青的舉動,也到底沒有舍得拒絕她遞過來的所有東西。
連周堯烤糊的那串,他都吃了。
“……味道還行嗎?”周堯湊過去問。
孟清野心不在焉地答,“還行。”
“糊味兒還行?”周堯喝著抹茶味的奶茶,又添一句。
“……”孟清野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而另一邊,站在落地窗那兒的容徽正聽著孟衍說的話。
“殿下,您真的要將這件事告訴那個凡人嗎?這本不該是他知道的事情。”孟衍說。
憧憧燈火間,容徽似是漫不經心地盯著坐在秋千上的桑枝的背影,他的目光顯得柔和了一些,仿佛停駐了溪泉的粼光。
容徽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平淡,“這件事,他應該知道。”
孟清野的父母,並非死於普通凡人之手,而是死在魔修的手裡。
那似乎也並非是單純地為了奪取凡人氣血而殺了他們。
因為他們當年的死狀如金容徽仍舊記得很清楚,那時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被禁製鎖著自己的仙靈之氣,他根本不知道他們的死,並不是普通的謀殺那麽簡單。
但如今,他通過孟衍的追查,再加上同記憶裡的許多細節嚴絲合縫地比對,終於確認,他的養父母是死在魔修的手裡,且並非是氣血盡失的樣子。
再者說,如果那人是為了奪人氣血而殺人,那麽孟清野也不會幸免於難。
就好像是有人如此刻意地那麽做了。
殺了那兩個容徽最恨的人,卻又偏偏留下了一個憎恨容徽的人。
對方,似乎就是在等這樣一天。
等著當年的幸存者長大,然後再站在容徽的面前,將他結痂的傷口徹底撕裂,弄的鮮血淋漓,再將匕首狠狠地刺進去。
“臣知道了。”見容徽如此,孟衍也就沒有再多說些什麽。
但他又思及白天的事情,便又拱手道,“殿下,今日是臣疏忽,並未看出那明少亭的小算盤……他敢將主意打到您身上來,真是癡心妄想。”
“太子妃之位,也是他明氏敢肖想的?”孟衍皺起眉。
他原想說自己當初在神界隨侍在容晟帝君身邊時,聽了帝君多少次感歎,要是殿下在他身邊,如今早該是成婚的年紀了。
仙神兩界的那些神女仙姬,容晟帝君都替殿下考慮了好些個,最後卻又不免為著殿下與消失許久的息蕊帝妃而黯然傷神。
但孟衍忽然又想起桑枝脖頸上戴著的那枚玉墜,孟衍頓了一下,雖然他並不懂情思,但他也能看得出來這些日子裡,殿下對待那個凡人女孩兒的不同態度。
又或是波瀾翻覆的那夜,殿下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捅進自己胸口時的場景帶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殿下為了一個凡人姑娘,竟到了以身殉情的地步。
這是孟衍從未料到過的事情。
他或許,也永遠無法體會那種極端偏執的情感。
但他怕是也忘不掉,那夜殿下抱著他懷裡的女孩兒,沉入海底時的那般模樣。
殿下對自己的性命毫不珍惜,卻是那般小心翼翼地想要去保護那個女孩兒的生命。
孟衍一時有許多話想說,但他抿唇半晌,又像是忍了一會兒,卻到底還是開口:“殿下,桑姑娘她……畢竟只是一個凡人。”
她的人生如此短暫,並不能陪伴殿下天長日久。
神明與凡人之間,本就隔著毫不相乾的兩個世界。
紅塵匆匆,向來留不住的,便是那許多凡人的生命,他們不似神明,千年萬載,與天同壽。
他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輪回,忘卻所有的前塵,成為另外一個人。
這些話,孟衍到底沒敢說。
但他想,殿下一定很清楚。
“所以呢?”容徽似乎並不喜歡聽他說這些話,他的神情顯得更加冷淡。
孟衍頓時噤聲。
“臣明白了。”孟衍覺得自己該慫還是得慫。
殿下的事情,他的確也無權置喙。
彼時,桑枝正在跟照青聊天,看見孟衍拿了一堆飲料過來,她眼尖地看見裡面有桃子汽水,她就連忙喊,“孟衍!我想喝那個!”
孟衍頓時跑過去,“好的夫人!”
“……?”
桑枝頓時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孟衍:只要改口快,升職加薪就現在!
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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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哈哈哈今日份更新送達,啵啵啵!!晚安明天見鴨!!感謝在2020-06-27 23:05:52~2020-06-28 23:17: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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