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已經抽掉了半包煙。
“現在不是你行使緘默權的時候。”審訊室內,負責問話的公安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你威脅趙藝睿跳樓的證據確鑿,這種情況下你如果還不開口,對你沒有好處。”
傅光咧嘴呵呵一笑,看著審訊室的玻璃牆。
還是不開口。
之前在新城公安局沉不住氣死乞白賴的傅光在這裡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遊手好閑兔頭麞腦的閑漢,他看著玻璃牆的眼神,讓老趙本能地覺得這件事情的發展方向可能不太妙。
“老趙。”寧市公安局的刑警推開門,“趙藝睿的父母來了,可以開始問話了。”
“她的情況怎麽樣?”老趙跟在那刑警的後頭。
“很穩定。”刑警停頓一下,強調,“非常穩定。”
還差兩個月才成年的孩子,在經歷這一系列事情後,情緒穩定條理清晰,在等監護人來的間隙端著杯熱水坐在角落一聲不吭。
負責安慰她的女刑警都找不到切入的點,只能一直問她冷不冷,餓不餓,渴不渴。
而她永遠回答:挺好的,謝謝。
他們準備開始問話之前,她還低著頭和父母輕聲商量了一下,從她父母那邊拿了一包東西,抬頭直視老趙的眼睛。
“讓我爸爸媽媽在外面等可以麽?”她問。
“他們在有些話我說出來會有壓力。”她解釋。
老趙看著那對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些面目模糊的父母,他們同意,並且沒覺得自己女兒在遭受這一切之後需要被陪同問話。
“你很獨立。”進了單獨的房間後,老趙虛掩了門,這個房間有個大窗戶,方便她父母可以一眼看到裡面的情況。
“我爸媽做生意的,都很忙。”趙藝睿馬上就明白了老趙的言外之意。
老趙又多看了趙藝睿一眼,自己出行前覺得這案子終於能有一個突破口的想法還是幼稚了。
“能不能說一說你在頂樓的時候為什麽會給安子歸打電話?”老趙的切入點很怪。
趙藝睿一怔:“鴿子姐姐麽?”
她用的是安子歸在匿名互助會的化名。
“對。”老趙點頭。
不知道是不是沒料到老趙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趙藝睿沉默了半晌,喝了一口水。
“鴿子姐姐是唯一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她回答,“跟她說比報警快。”
老趙不置可否。
“因為除了鴿子姐姐,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孩子的話。”趙藝睿看出了老趙的不置可否,補充了一句。
老趙笑笑。
他只是試了試,就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這孩子早熟得不像話,她在局裡表現出來的情緒穩定,其實也是一種自我防備,而且對他的戒備心很強。
可是為什麽一個受害者會對警察有那麽強的戒備心。
“我們從頭開始吧,一點點說,不著急。”老趙盡量軟了嗓子,平時審訊犯人時凶神惡煞的五官柔和出了褶子,“想到什麽說什麽,我們都會聽的。”
他沒說都會信,只是說都會聽。
趙藝睿低著頭,手指在她帶來的那包東西上面來回挪動:“故事挺長的。”
老趙微微挺直了背,擺出了傾聽的樣子。
“我很喜歡曹蘇清,是他的粉絲。”
趙藝睿這個開場白,是老趙完全沒想到的。
“我們有一個粉絲群,裡面會公開曹蘇清的行程,工作和私人行程都有。我經常跟著曹蘇清的行程走,接送他上下飛機,跟他去酒店,和他去同一個飯店吃飯,在他家附近守著。”
“私生粉?”老趙擰眉。
這麽冷靜安靜的孩子,是讓人頭疼的追星私生粉?
“我不會打擾他的生活,不追車也不做危險的事。”趙藝睿並不認同這個稱呼。
老趙指了指趙藝睿的杯子:“要不要給你加點水?”
他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這孩子好不容易放松了一點。
趙藝睿捧著水杯搖搖頭。
“我跟曹蘇清跟了快兩年了,一直都知道曹蘇清和宓荷的關系。”
老趙看了趙藝睿一眼。
怎麽說呢,宓荷和曹蘇清的事對粉絲來說應該不是好事,但是趙藝睿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厭惡的情緒。
“他們的關系,和其他人以為的不太一樣……”趙藝睿微微蹙起了眉頭,似乎是在思考措辭,“宓荷……並不喜歡和曹蘇清有身體接觸,我看到的幾次都是曹蘇清想要靠近,被宓荷黑著臉推開了。”
“粉絲群因為這件事吵了很多次,有些極端的粉絲認為曹蘇清肯定有宓荷的把柄,因為從我們跟蹤看到的畫面來看,宓荷更像是被曹蘇清強迫的。”
趙藝睿抬頭,看著老趙。
“我和他們的想法不一樣,我喜歡曹蘇清好多年了,他演的第一部戲就爆了,拿了很多獎,一路下來基本沒有遇到過低谷。但是這樣一個人,還是很謙遜,看到粉絲永遠都是笑著的,每次和人說話都看著人的眼睛。”
“我覺得他不會做出這種事。”
小姑娘說這些話的時候,倒是有了她這個年紀的樣子,堅持著大人無法理解的堅持,喜歡著大人無法理解的喜歡。
“所以我……”她低頭,又抬頭,“想要證明他沒有強迫宓荷。”
“嗯。”老趙應了一聲,他知道,重點來了。
趙藝睿打開了她讓父母帶到公安局的那個包,從裡面拿出了一本上了鎖的日記本。
日記本也很符合趙藝睿的年齡,青春期少女喜歡的華麗花紋,二次元的形象,鎖頭有一顆紅心。
“我是從這天開始每天都跟蹤曹蘇清的。”趙藝睿熟練地翻到日記本其中一頁,交給了老趙。
這就是一本少女追星日記,詳細記錄了曹蘇清各種個人信息和行程,還有她自己的一些少女心思。
日記本很厚,從開頭到結尾持續了兩年。
從趙藝睿打開的那一頁開始,她每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其他時間都跟著曹蘇清,瘋狂到讓人歎息。
她這樣跟蹤了半個月之後,曹蘇清終於又和宓荷見面了。日記上寫著他們見面約會的地點是新城某個私密高檔會所,進出必須是會員。
趙藝睿為了這件事偷了自己爸爸的會員卡,謊稱幫她爸爸拿放在更衣櫃裡的手表,就這樣混了進去。
她在日記本上說,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她肯定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了。
“我喜歡的應該是屏幕前的明星,而不是一個活著的人。”她在日記本上加重加粗了一行字。
曹蘇清在私密會所裡再一次強迫了宓荷,這一次動了粗,宓荷衣衫不整捂著臉從房間裡衝出來的時候,趙藝睿聽到曹蘇清在房間裡大吼:“你有種就去找媒體,你看看媒體是信我還是信你。”
他還罵了一些難聽的話,那些趙藝睿不忍心寫在自己追星日記本上的話。
那天之後趙藝睿一直以來當成心靈寄托的曹蘇清隕落了,她心理出現了問題,開始進出醫院,父母把她帶到了匿名互助會。
老趙面上沒有什麽表情,手指卻微微動了動。
趙藝睿進入匿名互助會的理由,和安子歸說的不一樣。
“那段時間我經常自我否定,覺得自己在會所看到的曹蘇清是自己想象的,還是背著父母偷偷地繼續跟蹤曹蘇清。”
趙藝睿喝光了杯子裡的水,伸手把日記本翻到了另外一頁。
“我在這一天跟蹤曹蘇清的時候看到了費景明。”趙藝睿手指在本子上敲了敲,“因為在互助會裡經常看到,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看到費景明拿了一個U盤給曹蘇清,曹蘇清在費景明走了以後暴怒,打電話約了宓荷。
再之後的事情,超出了趙藝睿的想象,她的日記開始凌亂不堪。
老趙通過趙藝睿的口述和她的日記還有自己對費景明的調查,終於大概理清了後面的發展。
費景明拿到了曹蘇清在私人會所強迫毆打宓荷的視頻,以此威脅曹蘇清索要錢財。
曹蘇清認為這件事情是宓荷暗中指使的,找到宓荷宣稱要曝光他手上一直藏著的宓荷早年的不雅視頻以及和導演潛規則交易的證據,兩人正式撕破臉。
宓荷通過關系找到了費景明,想要和費景明合作曝光曹蘇清的私生活,而與此同時,曹蘇清也通過人找到了給費景明提供監控視頻敲詐勒索的黑客孫其,在和孫其斡旋的過程中,雇人製造了燒炭自殺的場景殺死了孫其。
而曹蘇清雇的那個人,就是傅光。
“我全都看到了。”趙藝睿埋著頭,“搬到寧市之後我爸媽以為我好了,不再接送我上下學,所以我又偷偷地開始跟蹤曹蘇清,看到曹蘇清和孫其吵架,看到曹蘇清找人砸了孫其的公司,還看到了那個人……”
趙藝睿指了指傅光所在的審訊室。
“那個人進了孫其的家,出來之後新聞就報道孫其自殺了。”
“他從孫其家出來的時候,看到了我。”趙藝睿咽了一口口水,“他的助動車撞到了我的自行車,我抬頭的時候他多看了我幾眼。”
“兩個星期以後,我放學回家的時候……”趙藝睿的聲音變得很輕,“被他抓到倉庫裡……”
老趙安靜了。
趙藝睿也安靜了一分鍾。
“他扒了我的衣服拍了一些照片,問我有沒有看到他做了什麽……”
“我一直搖頭,他說他知道我,知道我一直跟著曹蘇清,他說他好幾次看到我從曹蘇清家旁邊的巷子裡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他讓我乖一點,不然我就會跟孫其一樣。”
“然後他就走了……”她看著老趙。
老趙給她又倒了一杯熱水。
趙藝睿捧著熱水,縮在角落裡。
“這件事我爸媽不知道。”所以她沒讓她爸媽跟進來,“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人,我以為他只是威脅一下就算了……”
“但是今天早上他又找到我,跟我說要把我的那些照片打印成海報貼到學校裡家裡,還要貼到我爸媽工作的地方。”
“他說我不乖,他說我偷偷聯系鴿子姐姐……”
趙藝睿搖著頭。
“然後,他讓我寫下遺書,自己跳樓……”
“他說跳樓了就好了,他不會公布照片,我可以死得清清白白。”
“我很害怕,又想不通我到底哪裡不乖,我雖然存著鴿子姐姐的聯系方式,但是我從來沒有聯系過她……”
“只有她知道我跟蹤曹蘇清的經歷,只有她知道前因後果,只有她安慰我人年輕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她沒有說我荒唐,只有她理解我……”
“所以我……”
她給安子歸打了電話。
老趙長久地沉默。
這個故事,和安子歸那個版本截然不同。
他看著面前這個女孩子,她說了那麽多,終於放下戒備,呼吸急促,表情痛苦,但是眼神清澈。
這孩子心思縝密,和安子歸相比,她還有很多能拿得出來的證據,比如這本日記本,比如傅光約她威脅她的時候她偷偷錄下的錄音。
那麽,他應該信誰?
作者有話要說:我想起來上次有評論區問男主名字的意義。。賀瑫=核桃=硬(………………評論留言紅包包嘿!改了幾個錯字,是趙藝睿不是林藝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