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賀瑫清理完家裡藏著的隱患,王梅就自己找上了門。
她穿著半舊不新的灰褐色羽絨服,蓬亂著頭髮,局促地站在門口,看到賀瑫開門,忍不住探頭探腦地往裡看:“賀太太不在麽?”
“不在。”賀瑫沉著臉站在門口,並沒有打算放王梅進來。
安子歸今天一整天都在安心公關談合並,談判場合他不能跟著,一大早把她送到公司自己就回了家。
一個人,情緒就容易失控。
放王梅進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不住把那堆藏得很好的蜈蚣塞到她嘴裡去,她是負責家裡保潔的,就算這東西不是她放的,她也不可能不知情。
“我……”王梅猶猶豫豫吞吞吐吐,“有些話想跟你說。”
賀瑫側身讓王梅自己進去,關上了門。
正好,他也有話想問她。
王梅看起來非常緊張,站在玄關兩隻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大掃除呢?”她憋了半天,囁嚅地寒暄了一句。
賀瑫沒理她,自顧自地坐到客廳沙發上,也沒招呼她坐。
王梅一個人在玄關磨蹭了一會,跟著進了客廳,挑了一張最角落的單人沙發。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王梅半坐在沙發上,兩手在膝蓋上一直搓。
“賀太太之前上班很忙,白天留在家裡的時間不多。”王梅的眼睛很小,藏在眼周的褶皺裡,常年過重的體力勞動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老,不經常笑,所以嘴角的紋路都是向下的,看起來很苦,“所以家裡的快遞郵件什麽的都是我幫忙拿的。”
她停頓,從隨身帶來的那個黑色皮革已經裂成一片片的包裡拿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你回來的那天我在樓下信箱裡拿到的。”她把信放在茶幾上,“ 當時走得急,給忘了。”
“後來……”王梅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她因為兒子傅光撬了賀瑫的車往裡面放了一個髮夾被保潔公司開除了,而她兒子傅光從公安局回來以後砸了一堆東西撒完氣之後至今沒有回家。
“這信就塞在樓下信箱裡面,也沒貼個郵票什麽的。”王梅的臉垮了下去,顯得更苦了,“我馬上要回老家了,賀太太對我很好,要是直接丟了我怕自己會一直惦記著。”
所以她在回老家前把這封信送了過來。
“就這事。”王梅說完就重新拉好了隨身包的拉鏈,站起身打算走人。
賀瑫伸手拿走了那封信,當著王梅的面拆開了,從裡面抽出幾張照片。
王梅一怔,她沒想到賀瑫直接就把信給拆了,捏著隨身包帶子的手指緊了緊。
都是用數碼相機拍的照片,下面一行橙色的時間戳,半年前的凌晨兩點,照片裡是安子歸和費景明。
半年前,也就是安子歸和他提出離婚之前。
照片裡兩個人頭挨著頭,費景明在點煙,安子歸把手湊過去借火,打火機的火光裡,費景明看著安子歸笑得很開心。
另外幾張也都是他們兩人,在跑山場地裡,安子歸穿著賽車服,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周圍的環境可能很吵,安子歸一直側頭傾聽,表情專注。
但是這些都不是照片的重點。
這些照片是凌晨兩點在跑山的地方拍的,他們站著的地方,就是幾周前費景明縮著脖子問他這世上有沒有鬼的地方;安子歸低頭向費景明借火的地方,幾周之後,他站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又跟他借了一次火。
幾個小時後,費景明就死了。
賀瑫把照片一張張地翻過去,全部看完之後,往茶幾上一丟。
聲音不大。
但一直僵直站著的王梅沒來由地眼皮一跳。
“我記得當時面試你的時候,你說你老家是吳縣的?”賀瑫開口。
王梅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平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婦人此刻緊閉著嘴,一臉戒備。
“吳縣離我老家很近。”賀瑫補了一句。
所以安子歸在三個保潔備選人裡選了她。
“我如果把這些照片送到公安局,上面應該也只能檢測得出我的指紋。”賀瑫話題跳躍度很大,一直沒什麽表情。
屋子裡很安靜,王梅的呼吸聲渾濁,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我……聽不懂。”
賀瑫搖搖頭。
“有件事你應該知道。”他看著王梅,“我長期不在家又不放心子歸一個人,一直想要在家裡裝監控,但是子歸對這事很排斥,我們還為了這事吵過幾次。”
王梅不吭聲。
平時一點點小事都能絮絮叨叨很多話的人變成了鋸嘴葫蘆。
“但是,我還是裝了。”賀瑫吐字清晰。
王梅的瞳孔一縮。
“除了主臥和衛生間,這個家裡大部分的地方,我都裝了監控。”賀瑫一直盯著王梅。
“所以,你趁著子歸不在家讓傅光來家裡。”
“你在子歸精神不濟的時候打掃衛生偷工減料。”
“你捉了蜈蚣包在布袋子裡塞在下水道。”
賀瑫說一句停頓一下,王梅戒備的表情逐漸放松,說到蜈蚣的時候,她挎著的臉一抖,明顯地松了口氣。
“賀先生。”她終於說話了,“我沒讀過什麽書,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腦子也不聰明。”
“你們城裡人的那些花招我大部分都看不懂,什麽監控攝像頭的我也沒見過,我只知道做人最重要的還是得誠實。”
“沒做過的事,我就是沒做過。”
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明顯放松了。
“你說的這些事,我都沒做過。”
“你大可以拿著你說的監控去警察局,去我之前的那家保潔公司,甚至拿去給媒體。”
“但是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王梅的話越來越多。
賀瑫沉默著,看著這個在安子歸身邊待了一年的婦人唾沫橫飛,義憤填膺。
“做人都是得講理的,我兒子是在你們不在的時候上了你的車,但是他什麽東西都沒拿,就被警察帶到公安局裡問了半天話。”
王梅深吸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沉默的賀瑫讓她不安,剛才松掉的那口氣又吊了起來。
可他確實是沒有裝監控的,他說的那些,都是在蒙她!
王梅又一次挺直了腰。
“你們還把這件事投訴到了保潔公司,我因為這事還沒了工作。”
“我又不是隻給你們一家做保潔,我兒子跟其他家的家主關系都處得很好,唯獨你們家,賀太太……”
賀瑫盯著她。
王梅哽了一口氣把賀太太后面不太好聽的話給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們有錢,賀太太開公司,你拿著鐵飯碗,在新城認識好多當官的,有錢有勢。”
“一點點小事就能把我兒子抓進去問半天,一點點事情就能冤枉我。”
“但是,國家是有王法的。”
“賀太太自己精神有問題,今天做的事明天就不記得了,虧心事做多了,半夜三更神神叨叨的,家裡的怪事不能都怪外人!”
最後一句話,王梅是吼出來的,眼眶都紅了,胸膛劇烈起伏。
“我也是好心好意怕誤了你們的事特意把信送過來。”她拽著自己的包,“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什麽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
“除了你兒子傅光,你還帶別人來過這裡吧。”賀瑫站起身,冷不丁開口。
他個子高,氣場足,一站起身就把色厲內荏的王梅唬得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瞎說。”被嚇了一跳,剛才吼出來的氣勢泄了一大半。
“家裡沒有監控。”賀瑫往前走了一步,“但是小區裡有。”
“電梯裡,停車場,進出口的地方甚至樓道裡都有二十四小時監控。”
“我只要查一查石駿譽有沒有進出過小區的記錄就知道了。”
王梅又往後退了一大步,哐的一聲撞到了桌角,但是她不敢喊痛,石駿譽這個名字被賀瑫念出來的那一瞬間,她像是被人用棍子打了一悶棍,臉色煞白,嘴唇發抖。
“只是把髮夾放到車上,應該不值十萬塊。”賀瑫又往前逼了一步。
“你在子歸不在家的時候把石駿譽放進來,再加上你兒子做的事,才值這個價。”
心理暗示要到什麽程度才能逼瘋一個人,除了定期的心理谘詢之外,肯定還有別的途徑。
如果安子歸所在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石駿譽精心布置安排的,這樣的心理暗示,才能徹底摧毀一個人。
“這些照片也是他讓你給我們的吧。”賀瑫的聲音越來越冷,“故意趁子歸不在的時候給我這種似是而非的照片,是為了試探什麽?”
王梅被逼到了牆角,縮成一團。
抖著肩膀抖著手,一個勁地搖頭:“我聽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石駿譽在哪對麽?”賀瑫低下頭。
平時一臉正氣的五官一半在陰影裡,眼瞳漆黑,裡面像是有一簇火在燃燒。
他確實在蒙她,家裡沒有監控。
他只是把自己的猜測當成了誘餌,沒想到王梅上鉤後,暴露出的真相讓他不寒而栗。
王梅在家做了一年的保潔,這一年時間,石駿譽都可以自由進出。
“我們家不算有錢有勢,但是有些事不一定有錢有勢才能做。”他慢吞吞地彎著腰湊近,盯著王梅的眼睛。
“你只有一個兒子吧。”他問。
“生了個孫子,媳婦跑了對麽?”
“親人不多,所以不管他做什麽,你總是無條件地幫他。”
“這一點,我們兩很像。”
“我也只有一個安子歸。”賀瑫居然笑了,“所以你應該知道,她如果出事,我會做什麽?”
王梅後背貼著牆,小腿發抖,隻覺得冷。
這個人瘋了,眼神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你有兩個選擇。”賀瑫步步緊逼,“要麽跟我去公安局,告訴警察這照片你是從哪裡拿來的,告訴警察石駿譽現在在哪。”
“要麽,就試試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不是在說狠話,他只是很平靜地告訴她接下來的選擇。
王法,是給有理智的成年人用的。
他的底線就是安子歸,觸碰了,理智也就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覺得賀瑫很帥,雖然從頭到尾什麽都不知情,但是事後處理的方式都還蠻戳我的說起年夜飯,我家小時候我爸爸每年都會做蛋卷,就是把雞蛋攤成蛋皮,豬肉剁碎加蔥加白胡椒加鹽加一點點糖然後攪拌均勻碼在蛋皮上,蛋皮用疊被子的方法左邊折一下右邊折一下,中間折一下,接著蒸鍋蒸二十分鍾就可以了,要吃的時候切成塊,吃不完下次吃就蒸一下。可能因為這個是童年的味道,嫁人了以後每年過年我還是會做一次,只是這次蛋皮的邊角料不用再守著鍋邊和我爸爸偷偷吃了,有點惆悵評論留言紅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