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老城區這片兒車尤其多, 隔一段就堵一次, 刺耳的喇叭聲偶爾響起, 一路上霓虹燈閃閃爍爍。
車駛到橋頭北, 交通再次擁堵。
D鎮在老城區北, 橋頭是必經之路, 出事的消息一傳出, 大批車輛往那兒湧,有關部門憂心安全隱患, 開始限制出城車輛。
前方車隊長龍曲曲折折,出城就在眼前,可寸步難行, 何青柔抓緊方向盤, 當即調轉方向,快速駛到老城區南出口,繞行去D鎮。
十裡路,平時七八分鍾就能到, 現在卻遠如天涯。
何青柔眼尾微紅,緊抓著方向盤,指節因太用力而發白。
出事的地點未知,報道隻說D鎮,鎮南鎮北,或是哪座山,一概未提,只能先到了鎮上再說。
她邊開車邊撥林奈的號碼, 還是一直打不通。
通往D鎮的路車很多,快進鎮時,交警攔路,勒令所有車輛不得再前行,前方在搶險,人命關天,且有二次滑坡的風險,他們不可能讓這些人進去。
十米遠處有條水泥岔路,何青柔打彎轉過去,行到最近的一矮平房的院壩裡,跟主人家借地兒放車,她打算走路繞小路進鎮。
矮平房的主人是個和藹的老太,她一看就知曉何青柔要做甚,趕緊好心勸阻:“姑娘你可別衝動,那邊還在落石頭啊,聽說埋了好幾輛車,到現在都還沒挖完。”
何青柔呼吸一滯,她動動嘴皮子,可一開口嗓子澀得厲害,連話都說不出,艱難壓了壓,才道:“我有個朋友在那裡……”
老太想勸,可不知道該說甚,忽瞧見一熟人,趕緊喊道:“井貴!井貴你過來!”
井貴正在路邊抖褲腿上的泥巴,聽見喊聲,便進院壩。
“他去過那邊幫忙,你問問他。”老太說,又對井貴講,“這姑娘的朋友在東山那邊,你跟她說說。”
井貴捋捋滿是泥濘的衣袖,搖搖頭:“我就幫忙搭把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只知道死了人。”
他沾了黃泥的臉上神情惋惜:“當時他們剛挖出了一輛車,眼看著就要把人救出來,結果山又滑了,差點把救援的官兵一齊埋掉。”
“等再挖出來的時候,車裡兩個人都沒氣了,真的是造孽,唉……”
“去幫忙的也有人受了傷,大部隊來了以後就不要我們再去,怕出意外。”井貴說,“那邊拉了警戒線,都不讓進。”
兩個人……
何青柔霎時眼淚盈眶。
她心裡壓得難受,就怕是她們。
井貴和老太見她淚花兒打轉兒,相視一眼。
“哎,別哭別哭,兩個,不是一個,你朋友肯定沒事。”井貴安慰道。
何青柔心頭像被猛地哐當砸了幾下。
她咬咬牙,憋住淚水,啞聲問:“叔,你能幫忙帶個路嗎,我想去那邊看看。”
應該有小路能到東山那兒。
“不行不行,”井貴連忙拒絕,“跟你說了,那邊拉了警戒線,不讓進,太危險了,你去不是添亂麽。”
即便何青柔腦子亂如麻,但此時還是有兩分理智在,能勉強忍住不爆發,她壓抑著情緒,盡量平穩道:“我就在外面看看,不進去……”
井貴依然搖頭拒絕,他現在都不敢去那邊,要是倒霉遇到哪處塌落,可就慘了。
老太拉住何青柔:“你別去,就在這兒等著,太危險了!”
井貴亦讚同:“是啊,你先呆這兒,等大部隊出來了,可以去問問,現在進去……”
他沒說完,何青柔掙脫老太的鉗製,跑出院壩。
四處通亮,今夜的D鎮燈火通明。
院壩外的灰白公路上,落有新鮮的泥巴——都是井貴身上掉的。
她沿著斷斷續續的泥巴軌跡跑,一口氣跑出百余米,然後泥巴沒了,入眼的是一條小路,而小路的另一邊,分支兩道,她不識路。
她沒敢喘一口氣,跑到那方。
運氣不錯,跑過去就遇到幾個滿身泥巴的人,他們給她指了路:“喏,左邊這條路走到底,圍著山再往左轉半圈就到了。”
她沒命地朝左跑。
今夜月色好,將地上照亮。
風灌進喉嚨裡,很疼,嘴裡慢慢生出鐵鏽味兒。
小路看似近,實則遠,跑了很久才到盡頭,何青柔腿肚子都軟了,一顫一顫的。她拐個彎兒,左轉,一面跑一面打電話,沒信號,打不出去。
她一步都不敢停,腦子裡一片空白,機械地跑著,跟沒知覺似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聽見了人聲。
跑太久,腦子發懵,耳朵裡像隔了什麽,將外界的聲音都屏蔽掉。
她跑到了山體滑坡的地方。
一黑壯的官兵看到她站在泥堆旁邊,身子晃動,趕緊把人往外拉,並訓斥別再進來。
她耳朵裡嗡嗡的,聽不清,跑得脫了力,一停下來便站都站不穩。黑壯官兵喊警戒線外的人看住她,然後立馬加入救援陣營。
警戒線外支了個臨時的帳篷,裡面有醫護人員。
何青柔四處巡視,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先前挖出來那兩個,高高瘦瘦的,真可惜了。”旁邊有人忽然歎道。
“可不是麽,”一男人接話,“倆姑娘,也不曉得多少歲了,開個車倒霉成這樣,真是老天要收命。”
何青柔隱隱約約聽到,身子晃了晃。
男人一把扶住她,關切地詢問,但她聽不到,也許是脫力症狀顯現,她眼前一黑,頓時倒了下去。男人嚇了一跳,趕快將人背到帳篷裡。
帳篷裡暈倒的不止她一個——這些看到新聞來尋人的,心裡承受能力差,人沒尋到,自個兒先暈了。
醫生根本沒精力顧及他們。
剛進帳篷,何青柔便恢復了意識,只不過手腳暫時無力,動不了。
男人和同伴見她眼淚直落,猜到被埋的人裡可能有她認識的,兩人相互望了望。
帳篷後面,安置的人雖不多,但亂糟糟一團。
山體滑坡的面廣,埋了兩三輛車,具體兩輛還是三輛,得等挖完了才知道,D鎮內這條高速道路直通城區,且因臨近城,平時往來的車輛多,好在這次山體滑坡時,已過了交通高峰期,不幸中的萬幸。
另外,還有被落石砸中的,譬如某車牌照為渝開頭的賓利,整個車頭都被砸扁了,車內的兩個人皆受了傷。
“還是沒信號?”林奈緊擰眉頭。
“沒有。”葉尋回道,挨她坐下。
她倆幸運,山體滑坡的地方離她們僅十來米遠,林奈反應迅速,立馬刹車,不過由於離得太近,落石砸到了車頭,林奈右手受傷,葉尋沒事。
醫生給她簡單包扎後,讓她們先在後面坐一會兒。
林奈怕何青柔擔心,想回個電話,可這裡信號太差。由於現場危險,救援部隊讓所有人別亂走,葉尋繞著帳篷轉,到處找信號,然而找不到。
林奈緊抿薄唇,接過手機,起身:“我試試。”
葉尋沒動:“別走太遠。”
她嗯聲,拿著手機朝遠一點的地方走,剛走出後面時,無意向前面瞥了眼,就這一眼,她當即愣了愣。
何青柔坐在帳篷裡,汗水順著臉廓淌,衣服濕漉漉的,頭髮也是濕的,她看起來很累,不住地呼氣,一張臉通紅。
她旁邊站著兩個中年男人,他們在說甚,何青柔抬手抹了抹眼睛,其中一人朝另一個使眼色。
怎麽會來這兒?
林奈疑惑,踱步過去。
走到那兒,她先伸手,想替何青柔理理貼著臉頰的頭髮。
何青柔一驚,抬頭。
她頓了頓:“你……”
才說一個字,何青柔突然起身抱住她,力道之大。
她怔住。
一手汗水,全是對方衣服上的。
“怎麽了?”她輕聲問。
何青柔愈加用力地箍進她的腰。
“阿奈……”何青柔喊道,聲音沙啞。
“嗯。”林奈撫慰地拍拍她的背。
“阿奈。”
林奈愣了半晌,忽而猜到怎麽回事。
“沒事了。”她低低道。
回到城區,已近凌晨。
何青柔累極,一坐上車就睡著了,林奈坐她旁邊,單手擁住她。
葉尋開車開得很慢,車裡安靜,誰都沒說話。
外面燈光變換,車裡忽亮忽暗。
才進入小區,何青柔醒了。
下車。
葉尋本來打算跟她們進城後就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但何青柔執意讓她一起上去。
“走吧,吃個晚飯。”林奈道。
葉尋猶豫了一瞬,頷首。
何青柔走的時候太匆忙,屋裡燈都沒關。一進門,五兩便倏地扒來,林奈將這小崽子抵開。
五兩不滿,非得扒何青柔的小腿。
林奈直接拎它後頸,提它起來,它凌空撲棱幾下,掙出來,而後跳到沙發上趴著。
桌上那一堆菜早冷了,五兩倒挺乖,沒跳到桌上謔謔。
何青柔倒了杯水給葉尋。
“你先去洗澡,”林奈低聲道,“我來弄這些,把衣服換了,別感冒了。”
何青柔點頭。
三人輪番洗澡收拾。
吃完飯,何青柔收拾碗筷進廚房,林奈過去幫忙一起洗。葉尋坐著打遊戲,自覺不攪和她倆的二人世界。
林奈放碗筷到案板上,甫一轉身,被抱住了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