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街道

　　韋德沒想過——

　　他和迪克看街道的時候， 是騎著單車。本來他以為對方會開車，因為布魯海文是個大城市，你別想用腳步丈量所有距離，領略一切風景，它有四散通達的街道和陰暗隱匿的小巷，有甜香和腐臭的地方，是最瑰麗和最骯髒的結合體。

　　但迪克沒有按照韋德想的那樣， 他眨了眨眼說：「通過走大路，你不會真正了解她的。」

　　他指的是布魯海文了。在超級英雄眼裡，他們守護的城市值得像對待某個珍重的人一樣看待。對這座存在自己羽翼下的城市， 你就得忘掉她是由冰冷的鋼筋水泥塑造的大廈森立的人類造物，把她看做有血有肉的珍寶。

　　你只有先愛上她，布魯海文才會對你展開她的一切，陰暗也好， 美好也好，陽光一寸寸探過的地方， 樹蔭下反射硬幣般閃光的積水坑，全都組成了讓迪克格雷森深愛的一切，他從未和別人分享過，但或許韋德可以。

　　韋德為他的笑容中帶的神秘暈了神，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將自己車的鑰匙丟進兜裡，和對方一起坐在單車上了。

　　他們各自挑了一輛，迪克看上去早有準備， 這兩輛車斜靠停在路邊，等待著兩人的到來。韋德沒選，他示意迪克先，但當他坐上剩下的那輛的時候，他發現車座高度被調的剛好。迪克總在細微的地方投入注意，讓人幾乎無從察覺他的體貼。

　　「你帶路？」韋德問，聲音被吹散在夜風裡，「別告訴我，你要帶我去穿小巷子。」

　　迪克俯身趴在他的那輛單車的把手上，雙腿搭下來，夠到地面綽綽有餘，他用臂力推動車在原地來回碾壓一下，像在害羞躊躇。迪克今晚穿的衣服很顯年輕，配合他又變得凌亂的黑髮，像個大男生，整個人是檸檬蛋糕和桃子汁的組合。

　　「你猜呢？」他笑著說，「反正，如果想在布魯海文做警察，去這些地方是必要的。」

　　「好吧，聽你的。」韋德說，「如果我被打劫了，你得負責。」

　　「放心好了。」他朝韋德眨眨眼，「請相信格雷森警官。」

　　迪克直起身來，一腳踩上腳踏板，衝刺出去。韋德緊跟在他的後面。一加速，身邊的一切都模糊了，只能感覺到風吹的人臉頰發涼，道路旁的路燈變成一團暖白色的光，從身側擦過，幾乎能嗅到空氣中下雨後潮濕特有的味道。

　　從甜品店出來是一條下坡路，他們只用蹬了幾步，剩下的全都交給自然的引力，被慣性拉扯著向下，一路疾馳，他們的單車路過一家又一家亮著彩燈，橫幅「 HR」的商店，其中有一家玩具店在放歌，是韋德喜歡的類型。

　　他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車，一隻腳撐著地，另一隻停留在踏板上，目光看向這家商店的櫥窗。

　　他駐留在原地，單獨一人看向玻璃櫥窗內。那是一顆展示用的聖誕樹，被彩色的小燈泡裝點的五彩斑斕，像童話世界那樣散發出一種朦朧而遙遠的光芒。樹下擺著大小不一的禮物盒，一隻小泰迪熊娃娃躺在禮物中間，朝櫥窗外的韋德傻笑，周圍在提前放聖誕快樂的歌，童聲甜美歡樂，店內有人在購物，但玻璃窗只倒映出他形單影隻的身影。

　　這個聖誕節他還沒想好怎麼過。整棟大廈是他的主場，他會給法外組放假，然後可能一個人窩在家裡打遊戲，反正，到時候再說吧。他拒絕再去想他又是一個人過了。

　　他才不在意。

　　韋德盯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將手重新放回單車把手上，準備追上迪克的步伐。

　　他以為對方已經遠去，但當他抬頭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迪克停車在不遠處，夜風把他頭髮吹的髮亂，而他正回頭看著韋德。

　　半隱於黑暗中，韋德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那家禮物店的彩色燈光逐漸掃過迪克筆直挺拔的後背，跳動著轉了一圈，落到他的後頸，最後一點藍色的光，漏到他正盯著韋德看的柔和的雙眼中，和那雙藍色的眼眸彼此映襯。夜翼的多米諾面具是藍色的，而這一刻的藍色燈光塊斑彷彿和黑暗中遮蔽義警身份的面具重合了，夜翼，迪克正在靜靜的看著他。

　　韋德騎著單車彎彎扭扭的接近迪克，後者突然說：「我朋友不多。」

　　「你在開玩笑。」怎麼可能。

　　「沒有，」迪克說，「能帶回家的沒有。」

　　「你又在暗示我。」韋德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聖誕節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過？」迪克揚起笑容，輕拉了一把韋德的單車，「拜託，可憐可憐我吧。」

　　韋德被逗笑了：「不。」

　　「真的不？」

　　「讓我考慮一下。」韋德說。他猜測迪克會回高譚過聖誕，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打攪對方回家。

　　然後這次他沒穩住，因為迪克突然又拉了他的單車把手一下，比上次重，讓他沒預料到，所以只能失去重心偏向罪魁禍首那邊，他帶著車，但迪克一把接住了他，抱住了他，單車翻倒在地上，前後輪胎都在急促的滾動。

　　「要怎麼才能算加分項？」迪克低頭看著他說，「在你和'答應'和'拒絕'之間扳手勁的時候。」

　　斷掉的兩根連著電源的電線突然擦了一下，濺起一種讓人心悸的火花，那就是迪克和他視線相對的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韋德不自在的移開了眼睛：「你知道你剛才把車把手扯壞了嗎？」

　　「現在知道了。」迪克乖順的說，「我很抱歉。」

　　韋德從他身上起來，嘆氣看這輛單車。他懷疑的目光在單車把手和迪克身上徘徊。

　　「你是故意的。」

　　「沒有。」

　　「你就是。」

　　迪克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我認罪，布萊克警官。我只想表現一下。」

　　「表現什麼？你的敗家和破壞？」

　　「我的誠懇和執著。」他說，「我載你。」

　　韋德很糾結自己的坐法。他想側身坐，但也太姑娘，而且古怪。他最後決定換成另一種坐法，但他的腿就得搭在地上，騎行過程中會磨壞他的鞋底。最後還是迪克替他做出決定，他扶好車，讓韋德踩上後面的座位，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們朝著下坡路再次前行的時候，韋德被風吹的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下意識的握住迪克的肩膀，就像暴雨中行舵的梔桿。

　　「這裡是海德堡大街，」他聽到迪克的聲音在大叫，當然啦，風把他的聲音削弱到幾乎微弱無聲，他只能這樣，「然後，我們巡邏的路線在這裡交匯——」

　　這條道路很窄，車輛不允許通行，路面上只有機車和像他們一樣的單車。還算熱鬧，三五成群結伴，歡笑融入上方的空氣。

　　「這裡很好看，對不對？」迪克減速，一邊說，「我喜歡布魯海文，很幸運，我能來這裡。」

　　韋德被眼前的一切吸引走了注意。他只有一次逛夜市的經歷，嚴格來說，不算，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就被九頭蛇的人追了好幾條街。這裡的一切都是和他原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一個混雜著邪惡又美好的氣息的世界。

　　或許會有人注意到海德堡大街的暗巷，但迪克更多的把目光放在這些明亮美好的地方，她值得去熱愛，就算不見光的各處遍體鱗傷。如果說夜翼最可貴的是什麼，那就是他身處黑暗，卻放眼光明，他被狠狠傷害過，但從不抗拒去愛，這一點是他有別於家人的關鍵。

　　迪克熱情、樂觀、絕不妥協，這就是他從馬戲團學到的特質。

　　「你說的沒錯。」韋德低聲道，「但或許，幸運的是布魯海文本身。」

　　——能有夜翼這樣的義警守護這座城市。他於夜幕下輕盈跳躍，站在高處俯瞰，像個騎士一樣保護她。

　　「不能開車，我們怎麼過來？」韋德問。

　　「你說什麼？」迪克聽不清楚他的話。

　　「我說，我們怎麼過來——」

　　「傻瓜，」迪克笑著大喊，「當然是走過來。我們還要下車巡邏的。」

　　韋德失語，被自己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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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單車停在拐角的某處。韋德跳下來的時候，沒有看清楚地面情況，落到了淺淺的積水坑裡。他完全被迪克帶的雀躍起來，落地的時候是雙腳跳到地面，成功讓鞋子踩水，濺上自己褲腿。他只能低下頭挽自己褲腳，迪克推著單車到路邊，鎖了車。

　　「你在看什麼？」迪克站起來，發現韋德正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在收拾小提琴的男孩。他年紀不大，嘴唇被凍的幾乎發白，骨瘦嶙峋，面頰營養不良而微凹，像每個窮苦人家的孩子。韋德朝他走過去，和對方說了什麼。他遞給了對方錢，後者收下了。

　　韋德走回迪克身邊，後者疑惑的說：「他看上去不是能夠接受別人施捨的人。」

　　迪克能從對方眼裡看到敏感、倔強的熟悉情緒。這是那種在乎尊嚴的男孩，他才不會接受隨便什麼人出於同情心遞給他的錢。但韋德做到了。

　　「你是怎麼幫忙的？」他問。

　　「我只是讚美了他的音樂。」韋德說，學迪克的樣子朝他眨了眨眼，「很簡單的，一物換一物。」

　　在兩人的注視下，男孩重新拿出小提琴，奏響了歡樂的樂曲。

　　「這個歌是送給你的，」韋德說，「謝謝你今天帶我來看這些。」

　　「哇哦，」迪克笑了，他說，「很好聽。」

　　韋德看了一眼手錶，十點了。

　　「明天見。」他說。

　　迪克拉住他，只一步就走到韋德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合格了嗎？」他故作可憐。

　　「……」韋德沉默。

　　迪克緊張的注視著他。

　　三秒後。

　　「——當然啦，我很開心能和你一起過聖誕節！」韋德大笑著說，「是你可憐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