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席來蕩漾著一臉「我男人真帶勁」原路晃悠回了房間。
真正坐定他又開始尷尬了。
白鹽靠門站著,和他少年時一樣,腰背挺得很直,但又莫名透露出些閒散的感覺。
他們中間隔了幾米的距離,光線不好,兩人都下意識地不想看清對方的表情。
最後還是席來啞著聲音開口道:「你其實也沒必要做到那一步,咱們之間……有多少,我還是知道的。」
「咱們之間有什麼?我以為我剛才說得夠清楚了。」
白鹽走了幾步站進光裡,臉上不喜不悲,垂著眼睛說:「你躺著的那幾天,我翻來覆去把一些事想了幾萬遍,想過去的好時光,想過去的壞時光,想來想去,通通都有你。」
席來抬頭看他,眼裡像盛了一捧湖水,輕輕一動就有一點點光漏出來。
白鹽看著他半張著嘴巴,一副罕見的傻傻愣愣的樣子坐在床邊,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他彎腰揉揉席來的頭髮,黑髮和想像中的手感一樣柔軟蓬鬆:「席團長醒醒了。」
席來從怔愣的狀態清醒過來,想了片刻,和白鹽一樣兩眼彎彎:「那就試試。」
不過到底是沒真的標記。
席來說的對,他們之間可能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許是一點點喜歡,也有一些惺惺相惜,但離那道弦還是太遠了。
不是好的時機,他們寧願不要。
兩人再出現時,實驗室的幾人恨不得把脖子抻得幾米長,聞到席來身上和之前一樣張揚的信息素味道後迅速萎靡。
裴鳴拍拍手:「來來來,願賭服輸,交錢!」
這是趁他們「辦事」的時候開了個盤,席來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我七你四,記得打我賬上。」
裴鳴臉苦了下來:「不一直都是五五分嗎!」
席來笑咪咪的:「不能丟了我們白部長。」
裴鳴「呸」了一聲,美色誤人!
被標記未遂的席團長心情很好,聽裴鳴匯報了H17改裝的進度,又劃了之前說好的三艘游隼號過去,最重要的關於吳譽的痕跡他卻壓到了最後。
陳歡本來有點緊張,觀察皿裡的一些東西讓人毛骨悚然,但被排到最後,到他說的時候已經給自己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工作。
「我剝除了覆蓋的那部分人體突破的數據,原始數據恢復了八成,從數據反饋上來看,吳譽在觀察皿中應該待了四到五個月。」
席來單手托著下巴,糾正他的用詞:「不是待,吳譽是被監禁。」
他的下巴上已經出現了些許紅痕,白鹽看不下去,把他的手撈進了自己掌心。
席來姿勢沒變,順勢用力握住了白鹽的手:「樂樂,你繼續說。」
陳歡點點頭:「吳譽在中途應該已經懷孕了……」
「不可能。」席來一聽這話就站了起來,「你確定?」
陳歡:「確定,他被轉移時留下了痕跡。」
席來咬牙切齒道:「被植入海棠的人,Omega的體徵被壓縮到了極致,連發情期都沒有的人怎麼懷孕?」
陳歡:「可能是那個Alpha天賦異稟?」
白鹽揚了揚眉提醒道:「被監禁的狀態,哪來的Alpha……」
「早知道我就真的娶Omega權益保護會會長了,吳譽這是受了什麼罪……」
席來立刻反應過來觀察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通過人為手段反覆標記Omega,這種行為早幾百年前就被嚴令禁止了,但實在是太過「好用」,在地下依舊大行其道。
陳歡摸摸腦袋繼續說:「我們八部有吳譽登記過的生命數據,顯示的是仍在活躍之中,觀察皿中的數據雖然與之吻合,但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席來:「……」
這死小孩,說話怎麼都是氣人的重點。
從廣義上來說,裴鳴也是吳譽的學生,但沒有席來和吳譽這麼親近。他叼著支菸站在出風口,心想席團長這心理素質真不是蓋的,這話他聽了都火冒三丈,席團長臉上的笑居然還是一點折扣都不打。
席來嘆了口氣:「沒有生命跡像是什麼說法?」
陳歡控制住了想舉手的衝動,咬著筆桿歪頭:「可能是一直沒有清醒,觀察皿裡的數據比較新鮮,更準確一些。」
「行,我知道了。」席來揉了把他的腦袋,「樂樂,回去和你們部長學一下說話的藝術。」
陳歡一樂:「白鹽說話比我不客氣多了,我跟您學還差不多。」
席來毫不客氣地一把將他推到白鹽身邊,示意他趕緊領了小弟走人。
白鹽「嗯」了一聲,他掃了眼終端:「有些公事要處理,你留在這兒我也放心……」他手指上下晃了一下,「身體穩定之後我們再說其他的事。」
他這話沒頭沒尾,席團長卻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那你什麼時候接我回家?」
「很快。」白鹽嘴角帶了些笑,「我先回去打掃衛生。」
來時白部長沒名沒分,低調的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走時就不一樣了。
席來跟他並排,身後綴著一干小弟,消息靈通的一比對就知道這是團長家裡那位,個別「極沒素質」的甚至光明正大搞偷拍。
白鹽已經換上了他平時武裝到下巴頦兒的軍裝,風紀扣都繫得一絲不苟,不笑時端出了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身旁的席來就不一樣了,隨便套了身黑色的睡衣,腳上趿拉著雙實驗室的拖鞋。最好嘴上叼根草桿兒,他就是完美的山大王了。
倒也異常登對。
席來一路把人送上傳送台,兩人沒再道別。
他又在眾人的熱烈目送之下晃回了房間,一腳蹬掉拖鞋飛撲上床,動作飛快地從床頭櫃掏出張舊照片。
——他沒什麼人可以講心裡話,每次有話只能對著吳譽的舊照片傾訴。
「怎麼辦,我感覺白鹽好像在追我。」席來的腳丫子在空中一晃一晃,臉上倒也不全是困惑,還夾雜著點賤賤的炫耀,「我看他是唸書時就覺得我好看,所以一直惦記著我。」
「我本來不想拖他下水,可人家用行動證明他跟我一樣都在水底下。」
「唉……我還沒談過戀愛呢,我們這是算什麼?」
他捧著照片絮絮叨叨,從現在的白鹽說到過去的白鹽,從重逢講到初遇,最終心滿意足地把照片原塞回抽屜。
照片上的吳譽正值盛年,臉上掛著永不褪色的微笑,嘴角眉梢好像都在笑著說傻孩子,是他最溫柔的樣子。
白鹽在回去的路上也想起了吳譽。
是席來的十七歲生日,他去得太早,進門就看吳譽雙手合十連連道歉,席來冷著張臉鬧彆扭。
看了半天熱鬧才知道,吳譽給席來準備了一條慶祝生日的橫幅,但是年齡寫成了18。席來說吳譽根本不關心他,吳譽坦然認錯,他越認錯,席來就越生氣。
最後吳譽用彩筆把原本的8遮住,笨手笨腳畫了一個翹腳7上去。
白鹽不受控制地想,會不會是吳譽預知到了什麼?他失蹤在席來的18歲生日前,會不會在17歲時、在他連連道歉時,他就想到自己可能不能繼續陪著席來了?
但往事不可諫,他長嘆一聲閉上了眼睛。
他回聯盟確實是因為公事,不過是被動公事。
常年被視作廢物點心的白部長,居然被彈劾了,從某種角度來講,白鹽覺得這是多年來聯盟對他工作能力的首次審視和認可。
去米奇實驗室探險的事白鹽本來就沒想隱瞞,但有人這麼快就行動,只能說明關於海棠的任何動向仍然處於被密切監控的範圍。
十年,居然還不夠聯盟大方扯掉這塊遮羞布。
白鹽前腳剛從獨立軍的秘密躍遷通道返回聯盟,後腳就收到了正式的程序通知。
時間很緊,就在三小時後。
八部的人到場時,眾議院已經烏泱泱坐了一片了,雙方面前都有厚度可觀的紙質文件。
陳歡一到這種場合就管不住嘴,跟在白鹽後邊不停地小聲碎碎念。
白鹽受不了,手向後一伸兜頭包住他的嘴巴:「樂樂,乖。」
樂樂說到底是個假小名,這是白鹽第一次這麼叫他。陳歡眼珠子一轉,再次急領導還沒開始之所急,他往後一縮,給席來發了條消息。
-我們部長被彈劾了,說是玩忽職守還有什麼暴露聯盟秘密!嚇人嗎?
白鹽壓根就沒想告訴席來,這事兒說到底不嚴重。他是第一軍校出身,天然帶著軍部的光環,軍部和文官的鬥爭沒幾萬年也有幾千年了,這是亙古以來無法解決的究極矛盾。
他正襟危坐,心裡卻在盤算提起彈劾的那幾位眾議院議員。
……到底是誰還在觀察著海棠實驗。
八部部長彈劾案自然是沒有成功,這只不過是背後那人的一計敲山震虎。況且時間實在緊急,參議院表決的有罪率還不足1/6,要想通過彈劾擼掉一部首長,真是不把廢物點心當點心。
但是後續的自查會議還是少不了。
白部長多少年都沒有這麼頻繁地出入聯盟總部,一顆頭生生漲成了兩個大,要不是他本來比例好,這會兒估計都掉下一線美男的排行了。
今天是和軍部的人碰面,場面輕鬆了不少。
白鹽反省:「作為政府官員,我不應該只考慮新婚伴侶的探險愛好,在以後的工作中我也會謹記此次事件的教訓。」
他胡鬧,與會的人也跟著胡鬧。
自由軍團的蒙德將軍掏掏耳朵:「白部長婚假都沒過,和老婆還熱乎著,反省了就好,趕快回去補個婚假,還能休息幾天。諸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蒙德假客氣,也真的有棒槌敢行使追問。
「您的伴侶是獨立軍的首長,恕我直言,他踏足我們聯盟的秘密實驗室,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嗎?」
白鹽笑容不變:「涉事的實驗室並不屬於機密範疇,至於你所說的別有目的,作為八部的部長,我相信這點基礎的判斷力我還是有的。」
被問的人還假惺惺的說大白話,蒙德已經不耐煩了:「倒提醒我了,危險封存期還沒過,怎麼就提前爆破了?一部真是養了一群飯桶,徵地徵到荒山野嶺了,這要是傷著星際友人怎麼辦?」
他還沒說過癮,轉頭命令秘書:「回頭給我出個文,彈劾一部部長。」
過家家玩了一個小時,蒙德玩心消耗地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想起十好幾年前,白鹽和那個團長老婆好像都還在唸書,兩人主謀偷了自由軍團的星艦帶一幫同學出門玩了一圈。可不是這次事性質差不多?
他大力拍向白鹽的脊背:「好!我看你和那個團長般配!好好過。」
這是白鹽這幾天聽到最喜慶的話,還沒出軍部大門,他就給席來發了消息。
-有人說咱們般配,你覺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