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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統逼我做聖母 - 第46章字體大小: A+
     
    第46章 規矩

      老實說,錦衣繡袍的周嘉行單膝跪下來給自己擦臉的時候,九寧也嚇了一跳。

      她之前並沒有真正關心過這位同父異母的二哥,所做的一切只是出於試探和任務要求。

      在她眼裡,周嘉行是目標,是多弟的死敵,是命途坎坷的胡漢混血,是八風不動、軟硬不吃的鐵血皇帝,唯獨不是她的哥哥。

      挺刮的織物擦過嬌嫩的臉頰,九寧哆嗦了一下,望著周嘉行烏黑的眼睫,輕聲道:「疼。」

      聲如蚊呐,可憐兮兮的。

      沒想過撒嬌,但看到認識的人,尤其對方對自己好像還不錯的時候,聲音裡不自覺就帶了點委屈。

      周嘉行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捏著九寧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確定那些血跡不是傷口,打橫抱起她,站了起來。

      九寧下意識摟住他的肩膀,這一下他的前襟和裡衫衣領也被她蹭髒了。

      她悄悄用手抹了一下,結果越抹髒汙的地方越多,只能心虛地撇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周圍的親隨們從震驚中緩過神,遲疑著湊上前,「鄌主?」

      聲音輕飄飄的,還有點不可置信。

      周嘉行冷冷地瞥一眼那幾個又驚又詫的響馬賊,抱著九寧轉身進了帳篷。

      響馬賊不自覺打了個激靈。

      周嘉行的帳篷非常大,地上鋪了厚厚的波斯毯,一應臥榻、書幾、圍屏俱全。北邊黑漆箱籠堆得高高的,不知道裡面藏了什麼寶物。南邊有座兵器架,架上陳列彎刀、寶弓。圍屏外一溜胡床,大概是他接見屬下的地方。

      九寧飛快掃一眼帳篷,發現裡頭沒有燒火盆,只比外面稍微暖和一點。

      周嘉行直接抱著她繞過屏風,把她放在臥榻上。

      九寧低頭看看自己渾身的泥汙,沒敢真躺下:「二哥,別把你的地方弄髒了。」

      說著就要下榻。

      周嘉行俯身按住她,「別動。」

      他這會兒不再是需要隱藏身份的周家僕從,用不著收斂身上那股不容分辯的威壓,說話語氣淡淡的,卻自有幾分迫人的強勢。

      九寧眨眨眼睛,不動了。

      周嘉行轉身出了屏風,吩咐外面的親隨:「去尋兩個妥帖的僕婦。」

      親隨們待了一待,鄌主就這麼把那個醜娘子從少主手中搶走了?

      幾人對望一眼,不敢多說什麼,恭敬應了。

      周嘉行翻了塊纏枝寶相花麒麟蠻氈出來,蓋在冷得瑟瑟發抖的九寧肩上,又不知從哪裡端來一碗雪白的還冒著熱氣的羊肉湯,遞到她面前。

      九甯又冷又餓,接了羊肉湯,顧不上燙,捧著粗陶碗大口吞咽。

      反正最狼狽的樣子已經被周嘉行看到了,用不著在他面前裝矜持。

      周嘉行站在一邊,臉上沒什麼表情,等她喝完一碗羊肉湯,接過碗,問:「身上有沒有哪裡受傷?」

      九寧搖搖頭。

      周嘉行只問了這一句,叫來僕婦,讓她們把炭爐挪進來,服侍九寧梳洗。

      聽說可以泡香湯,還有溫柔的僕婦伺候,九甯舒口氣,朝周嘉行投去感激的一瞥。

      原來他不僅大方,還挺體貼的。

      周嘉行轉身出了帳篷。

      親隨們捧著一疊衣物等在外面,道:「鄌主,瑟瑟她們找了幾套衣裳,都是乾淨的,不過就是有些大了。」

      商隊隨行的婦人大多是城主的姬妾侍女,沒有年紀這麼小的小娘子。

      周嘉行嗯一聲,隔著帳簾叫來一個僕婦。

      僕婦接過瑟瑟穿過的衣裳,回到屏風後,抖開來,輕笑道:「這也未免太大了。」

      屏風後面水汽氤氳,九寧一雙滾動著晶瑩水珠的藕臂撐在大浴桶邊上,腦袋一點一點,舒服地直打瞌睡。

      僕婦正幫她搓洗頭髮。頭髮幾天沒洗,和著灰塵血跡,一團一團打結,僕婦不敢用梳篦梳,先用澡豆香藥搓出豐富細膩的泡沫,等頭髮順滑了,再一遍遍梳通,帳篷裡滿溢著淡淡的花草芳香。

      溫水洗去九寧一身的髒汙,自然也把臉上、脖子上那些擦不去的汙跡洗掉了,露出本來的嬌俏面容。

      兩個僕婦跟著商隊南來北往,見多識廣,又是伺候城主姬妾的,見過不少美人,還是驚豔於九甯皎若新月、如明珠美玉般的秀美容顏,心道:剛才商隊的人都在說鄌主和少主爭搶一個醜娘子,她們還納悶呢,醜娘子有什麼好搶的?

      等兩人走進帳篷服侍,看到一個披頭散髮、髒兮兮的花臉小娘子坐在榻邊對著鄌主笑,而鄌主竟然一點也不嫌棄地親手喂她喝水時,目瞪口呆:還真是個醜娘子!

      及至洗去九寧臉上的痕跡,僕婦頓覺眼前一亮:肌膚如細瓷,朱唇榴齒,雙瞳剪水,頰邊一對梨渦,笑起來乖巧甜美,英氣勃勃,這哪裡是醜娘子,分明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胚子!

      僕婦對視一眼:鄌主還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著不聲不響的,一出手就搶了個拔尖的美人。雖然年紀小,養幾年不正好可以熟悉性情麼?

      難怪鄌主以前瞧不上城主賞賜他的那些美貌胡女——不是鄌主年紀小還沒開竅,而是他眼光太高太挑剔了。

      兩個僕婦一邊以眼神八卦,一邊小心伺候九寧,為她換上瑟瑟的衣裙,衣裙太大,只能挽起袖子,用絲絛鬆鬆系住。一頭烏黑長髮披散在肩頭,拿錦帕一點一點擦拭幹,然後像商隊其他女子那樣編成一條條麻花小辮子,綁上五顏六色的寶石、彩絛,戴一個琉璃小冠。

      乾淨利落,英姿颯爽。

      九寧攬鏡自照,覺得這個充滿異域風情的新髮型還挺別致的。

      如果身上的衣裙合身就更好了。

      僕婦們收拾乾淨帳篷,撤走浴桶,躬身出去。

      周嘉行掀簾進來,轉過屏風,看到盤腿坐在榻上、正拿著一面葵花銅鏡照來照去的九寧,目光落在她那一頭五彩繽紛的小麻花辮上,怔了怔。

      九寧從鏡子裡看到他,笑著回頭,小辮子一甩一甩,笑靨比花還甜。

      「二哥,好看嗎?」

      周嘉行不知在想什麼,半天沒答話。轉身出去,搬來一張食案,又端來一盤集會上買來的芝麻胡餅、一簍雜菜煎丸子、一大盤冷的切牛肉,並一大碗熱湯餅。

      「吃吧。」

      剛剛那碗羊肉湯早就消化完了,九寧放下銅鏡,拿起筷子,看一眼周嘉行:「二哥,你呢?」

      周嘉行搖搖頭,說:「不要叫我二哥。」

      九寧一愣,卷翹的眼睫輕輕顫動。

      像霜打的茄子,剛才還神采奕奕,轉眼就蔫蔫的。

      明知她慣會裝模作樣,不像看起來的那麼嬌弱,這副委屈可憐相多半是裝出來的,周嘉行還是劍眉輕擰,矮身坐在榻沿,撕開一張芝麻胡餅遞給她,解釋說:「集會魚龍混雜,就是商隊裡也有來歷不明的人,你暫時不能暴露身份,當著外人的面不能叫我二哥。」

      「我記住了。」

      九寧立刻作出一副轉憂為喜之態,長長舒口氣,差點以為周嘉行不想認她這個妹妹。

      別人是外人,那他們倆就算是自己人了?

      她咬幾口胡餅,心有餘悸地說起這些天的遭遇,從一開始莫名其妙被擄走,到渡口想辦法脫困,再到遇上響馬賊。

      周嘉行靜靜聽著。

      末了,九寧放下筷子,朝周嘉行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哥,幸好遇著你了!大恩不言謝!」

      聽她說得輕描淡寫,周嘉行眼簾抬起,就著帳篷頂漏進來的夕光細細打量她。

      她嬌生慣養,又從未出過遠門,遇到這麼驚險的事,必定驚慌失措、六神無主,這幾天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難為她還笑得出來。

      九寧睜大眼睛,摸摸自己的臉,莞爾:「哥,怎麼了?」

      周嘉行挪開視線,問:「在哪兒遇見響馬賊?」

      九寧道:「離了渡口不久遇到的,在一處山道上,他們抓了我和朱鵠,其他人被衝散了。」

      周嘉行點點頭,站起身,想了想,揉了揉她頭上的小麻花辮。

      「好了,都過去了。」

      到二哥這裡,什麼都不用怕了。

      他很快收回手。

      九寧吃飽喝足,下榻跟在周嘉行身後,幫忙收拾帳篷,看他生人勿近的樣子平時身邊應該沒人服侍,她不能什麼事都讓他做。

      瑟瑟的衣裙太大,她站在地上,衣領鬆鬆垮垮搭在肩頭,袖子已經紮起,還是一層層皺成一團,稍稍一抬手,袖子一直滑到肩上,露出雪白圓潤的臂膀。走起路來,後面拖了長長幾層輕紗,竜竜窣窣一片響。

      周嘉行走到哪兒,九寧就跟到哪兒,幫著拿東遞西,給他打下手。

      外面天色漸漸暗下來,帳篷外點起火把,搖曳的火光透進帳篷裡,周嘉行一回頭,看到身後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頭鮮豔的小辮子,拖著明顯不合身的寬大衣裳,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像蹣跚學步的孩子。

      看他回頭,九寧眉眼彎彎,衝他甜甜一笑。

      周嘉行想起之前在刺史府聽人說起過,九寧穿的衣裳鞋襪都是府裡繡娘做的,從不穿外邊人經手的東西,衣裳布料全是貢品,連一雙鞋的襯裡也是珍貴的絲錦。她那麼講究,出門必要換上最時興的裝束,這會兒讓她穿下人的衣裳,她也沒有什麼不滿。

      這份隨遇而安,不知道是隨了誰。

      周嘉行出了帳篷,叫來僕婦,吩咐幾句。

      僕婦答應道:「奴知道小娘子的尺寸,明早一定能做好!」

      親隨們暗暗詫異:一個不知道養不養得大的醜娘子,用得著這麼講究嗎?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之而來的是阿延那中氣十足的咆哮聲:「蘇晏!你這個偽君子!你不許我和馬賊交易!你自己呢?你把蘇九娘還給我!她是我先看上的!」

      周嘉行撥開帳簾的手一頓,轉過身,「蘇九娘?」

      啪啦啪啦,阿延那推開阻攔自己的僕從,踏著一地積雪衝到帳篷前,氣勢洶洶:「對,蘇九娘!就是你剛才抱回去的那個醜娘子!她叫蘇九!」

      周嘉行沒說話,嘴角輕輕扯了一下。

      阿延那以為他在嘲笑自己無用,氣得直跺腳,譏諷道:「蘇晏,你不讓我們和馬賊做生意,自己卻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搶走蘇九。你說一套做一套,根本就是個厚顏無恥的卑鄙小人!我早就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我父親明天一早回來,我就去告訴他老人家你是怎麼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看你怎麼向我父親交代!」

      周圍幾個親隨啞口無言,周嘉行確實壞了規矩,而且這個規矩還是他自己定下來的。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集會上已經傳遍了,穩重老成、謹言慎行的鄌主竟然為了一個醜娘子公然違背他自己定下的規矩,還和少主搶人!

      人越聚越多,議論聲也越來越大。

      商隊成員義憤填膺,但副首領平日積威頗重,所以除了身份貴重的阿延那以外,沒人敢當面質問他。

      沒人敢質疑,不代表他們真的服氣。

      眼看支持阿延那的人越來越多,親隨們交換一個眼神,走到周嘉行身後,一抱拳,「鄌主何必為了一個漢人女子得罪少主?」

      另一人連忙眼神制止他,笑了笑,小聲道:「若鄌主當真喜歡那個小娘子,可以徐徐圖之,如今事情鬧大了,鄌主不如先將小娘子還回去,陶三他們知道小娘子是您看中的人,絕不敢欺侮她或是轉賣給其他人。」

      周嘉行擺擺手。

      親隨們立刻噤聲。

      見他們主僕幾人似有分歧,阿延那冷笑一聲,得意洋洋:「蘇晏,你不敢告訴我父親這件事吧?識相點就趕快把蘇九還回來!」

      周嘉行看著阿延那,道:「不必麻煩你了,我已經去信告知城主此事。」

      阿延那一噎,雙目圓瞪:「不可能!」

      周嘉行沒有理會他,揭開帳簾,轉身進去了。

      阿延那嘴巴大張,往前幾步,

      親隨們示威似的抬高佩刀,攔住他,「少主請回!」

      阿延那牙關咬得咯咯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好,我就等上一晚!」

      他的僕從無奈地朝眾人抱拳致意,轉身跟上去。

      眾人對望一眼,副首領言出必行,他既然說自己已經向城主認罪,那等城主回來再做定奪就是了,用不著在這個時候得罪副首領。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兩個少年爭強鬥勝、為一個小娘子賭氣而已。

      帳篷畢竟比不上房屋隔音,九寧待在帳篷裡,能清清楚楚聽見外面的吵嚷聲。

      帳簾閃動,周嘉行走了進來。

      她忙提著寬大的裙擺和袖擺迎上去,「哥,我給你添麻煩了?」

      周嘉行搖搖頭,看她拖著長裙走路不方便,手臂一伸,直接把她抱起來送回榻上,「睡吧。」

      九寧一翻身坐起來,拉住他的袖子,「哥,要不你把我還回去吧,你可以讓別人把我買走啊,或者讓阿延那帶走我也行,你幫我給周家帶個口信,讓三哥他來接我。看到你我就安心了,我可以等三哥他們過來。」

      周嘉行回過頭,把撲騰著想起身的九寧按回枕頭上,扯了被褥蓋住她,「不妨事。」

      九寧掙了掙,被褥太厚,周嘉行又壓在上面,動不了。

      她只好老老實實躺著,眨眨眼睛:「真的沒事?」

      周嘉行搖搖頭。

      九寧環顧一圈,周嘉行從一無所有到如今成為商隊的副首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書中對這些描述不多,在眾人眼裡,他橫空出世,沒人細想過他在嶄露頭角之前受過多少磨難。

      她從來沒真心幫過他……

      「二哥。」九甯望著周嘉行淺色的眸子,用耳語的聲音問,「你今天得罪阿延那,以後怎麼辦?」

      周嘉行嘴角一扯,「阿延那一直看我不順眼,不光是為了今天的事。」

      「好了,睡吧。我已經讓人給周家送信了,明天送你回去。」

      他拍拍九寧,淡淡道。

      自從被朱鵠他們帶出江州,九寧天天擔驚受怕。不是在顛簸的馬車裡凍得直發顫,就是在晃蕩的船裡暈得打哆嗦,還在冰冷的大江裡泡了半個時辰,燒了一整夜。如果不是靠著一定要逃出去的信念支撐,她早就支持不住了。

      今天白天在雪地裡站著吹了一天,渾身酸疼,心力交瘁,剛剛吃了飽飯,洗了個香噴噴的澡,睡在溫暖的衾被中,旁邊還有一個哥哥守著,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她放鬆下來,眼皮像是要黏在一起,費力睜大眼睛,拉住周嘉行的手。

      「二哥,謝謝……」

      一句話沒說完,呼吸陡然拉長,卷翹的眼睫交錯,籠下一圈淡淡的陰影。

      看她睡熟,周嘉行慢慢鬆開她的手,起身走出裡間,盤腿坐於書幾前,翻開幾本賬冊一一比對。

      看了一會兒,屏風後傳來微弱的呼喚聲。

      周嘉行放下賬冊,擎著燭臺轉過屏風。

      九寧並沒有醒,睡夢中雙眉緊皺,不知夢到什麼,臉上的神情很不安,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被褥,眼角似有晶瑩的淚花閃動。

      燭火映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看起來脆弱而無助。

      周嘉行沒有照顧過小娘子,坐在床榻邊看了一會兒,放下燭臺,伸手拍拍九寧。

      九寧啜泣了一聲,抱住他的手,「阿兄!」

      她和周嘉暄最為親密,應該是夢到他了吧?

      周嘉行眼眸低垂,沒有掙開她的手,輕聲道:「阿兄在這兒。」

      九寧緊緊摟著他的胳膊,夢中發出軟軟的撒嬌的聲音,緊鎖的眉頭漸漸鬆開,淚珠凝結在眼睫間,呼吸重新變得均勻平和。

      周嘉行等了一刻鐘,站起身。

      剛一動,夢裡的九寧皺了皺眉。

      周嘉行低頭看了她許久,起身拿來賬冊,燭臺也挪到床榻邊,一撩袍角,直接盤腿坐在地毯上,靠著床榻,低頭翻看賬冊。

      一室燭影晃動。

      周嘉行背靠床榻看賬本,聽到床上九甯蜷縮成一團,便丟開賬本,伸手拍拍她,道:「沒事了,阿兄在這兒。」

      等九甯平靜下來,他坐回地毯上,繼續低頭看賬冊。

      待紅燭燃盡,帳篷外隱隱浮起幾絲青白的天光,不遠處的山谷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吠。

      昨晚通宵達旦,客商們還在帳中酣睡,奴僕們已經起來準備早飯、喂牲畜吃草料、清掃帳篷前的積雪。

      蠟燭早就燒沒了,周嘉行揉揉眉心,收拾好賬本,看九寧還在睡,沒有叫醒她,出了帳篷,對門口親隨道:「我去見城主,不管那邊有什麼動靜,不要驚動她。」

      親隨應喏。

      城主蘇慕白是個四十多歲的壯年男人,自小仰慕中原文化,給自己起了個文縐縐的漢名,一頭卷髮沒有像其他族人那樣剪短,而是梳了個漢人髮式,簪玉冠,戴襆頭,穿的卻是和襆頭非常不搭的胡服,腳踏蠻靴,正坐在帳中胡床上聽族人們告狀。

      他才剛剛回來就被兒子阿延那請進大帳,聽他說了周嘉行自己帶頭破壞規矩的事,還沒說什麼,大帳外傳來激憤人聲,七八人一個挨一個求見,都是來告狀的。

      蘇慕白含笑聽眾人抱怨,不置一詞。

      「父親,你不能再放縱蘇晏了!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

      阿延那揮舞著拳頭道。

      蘇慕白看一眼心浮氣躁的兒子,正要張口說什麼,一名僕從進來稟報:「副首領來了。」

      大帳裡的眾人都站了起來。

      僕從掀開帳簾,周嘉行迎著眾人幸災樂禍的視線走進來,逕自走到蘇慕白面前,解下腰間革帶上佩帶的一把彎刀,「有負城主所托。」

      眾人愣住了。

      阿延那驚愕失色,嘴巴張得大大的,呆呆地做了一個擦眼睛的動作。

      蘇慕白望著遞到眼前的彎刀,沒有接,「蘇晏,你可想好了?」

      周嘉行道:「我定下規矩,商隊絕不能和馬賊交易。昨天我壞了規矩,甘願領罰。」

      蘇慕白還是不肯接彎刀,「你是副首領,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周嘉行搖搖頭,「規矩是規矩,商隊成員不可和馬賊交易。我既是副首領,更應該以身作則。」

      他放下彎刀,朝眾人致意,轉身大步離去。

      眾人瞠目結舌,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面面相覷,準備了一肚子的怨言此時一句都說不出來。

      誰能想到周嘉行這麼乾脆,甘願為了一個小娘子放棄副首領的位子?

      不,更想不到的是周嘉行如此堅決,寧願交出副首領之位也不肯以權謀私。

      他們是該笑話周嘉行傻氣呢,還是佩服他這麼果決磊落?

      大帳裡氣氛詭異。

      蘇慕白搖搖手,「都散了。」

      眾人告退。

      唯有阿延那留了下來,滿地亂轉:「蘇晏是什麼意思?父親,他這是想威脅您嗎?」

      蘇慕白恨鐵不成鋼地狠狠瞪兒子一眼。

      蘇晏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捨棄的時候絕不猶豫。他為了一個小娘子放棄副首領之位,看似莽撞衝動,蘇慕白卻從中看出這個少年絕非池中之物。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看出這一點了。

      區區一支商隊,留不住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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