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童養婿
九甯滿懷期待,喜滋滋回到自己院子。
周嘉言早就等著她了,看她走進長廊,板起臉道:「父親喚你過去。」
臉上明晃晃的寫滿幸災樂禍。
這個妹妹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當著江州世家子弟的面陷害他,此仇不報,他周嘉言枉為周家長孫!
九寧撇撇嘴角。
「長兄,阿翁有事交代我去做,勞你去阿耶跟前說一聲。」
周嘉言臉色更臭,「父親傳喚,你敢不去?」
九寧不為所動。
周嘉言怒氣更盛,厲聲斥責她:「百善孝為先,你也是讀書認字的人,竟然忤逆父親?」
九寧挺起小胸脯,笑嘻嘻道:「父親公務繁忙,不能去阿翁膝下承奉,我身為父親的女兒,替父親在阿翁面前盡孝,為父親分憂,不也是孝順父親麼?父親是大孝子,肯定會諒解我的難處。」
周嘉言一噎。
周都督和兒子周百藥勢如水火,見面就吵架。周都督嫌棄周百藥迂腐,周百藥嫌棄周都督粗俗。
為避免父子倆拔刀相向,周家沒有晨昏定省的規矩,不到萬不得已,周百藥不會去父親的正院找罪受,反而每天去堂伯父周刺史那裡問安,一天幾次,比周刺史的親兒子、親孫子還孝順。
從孝道上來說,周百藥的做法顯然是不對的。
但周都督從來不計較這個,周百藥認為自己這是堅持本心不和父親同流合污,很理直氣壯,所以也就沒人說什麼。
沒人議論不代表周百藥真的能問心無愧。
所以九寧這一句「替父親盡孝」說出口,周嘉言啞口無言。
有祖父給九甯撐腰,硬把她帶走,父親就成了不孝子……
「你等著,待會兒父親親自來請你,我看你還能說什麼!」
周嘉言拂袖而去。
九寧對著長兄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周百藥要是敢來的話,早就來了,又何必打發他來?
她猜的不錯,這晚周百藥果然沒來找她的茬。
九甯黑甜一覺,翌日早上天還沒亮,便被侍婢們哄起來梳妝打扮。
鏡臺前點了幾枝兒臂粗的蠟燭,燒得滋滋響。
馮姑給九甯挽了個高髻,絮絮叨叨告訴她,昨晚周百藥在房中摔碎了好幾隻茶盞,都是上好的刑窯刻花瓷呢!
九寧抿嘴輕笑。
周都督知道她觸怒周百藥,昨天派人去周百藥那裡傳話,不許周百藥為難她,周百藥一定氣瘋了。
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有周都督出馬,周百藥就拿她沒轍。
九甯惦記著周都督說要帶她出去玩的事,今天沒穿錦襦羅裙,讓馮姑找了件石榴紅孔雀錦翻領窄袖胡服來穿上,腰佩蹀躞七事,腳踏軟香皮靴,一副小郎君的打扮。
頭上沒有戴簪釵絹花,隻插一把鎏金卷草迦陵頻伽紋銀梳背做裝飾,梳背精緻大氣,金絲細如鬚髮,周圍鑲嵌一圈小金珠,燭光映照之下,熠熠奪目。
馮姑看著小娘子嬌花一般的細嫩臉龐,心裡暗暗得意,只憑這一把發梳,九娘就能讓其他世家小娘子黯然失色。
等九娘長大,不知會是何等風韻。
九甯梳妝畢,攬鏡自照一番,滿意地點點頭。
作為一個隨時可能死在主角手上、有今天沒明天的反派,她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用過朝食,侍婢們簇擁著九甯去周都督的院子請安。
周都督雖然已快到五十歲的年紀,仍舊每天堅持練拳,早晚冷水衝涼,這會兒早就起來了,剛吃了朝食,正和幕僚議事。
親兵們已經和九寧混熟,直接放她進去。
九寧在回廊裡等了一會兒,繼續禍害周都督院子裡的荷花。
等幕僚離去,她手捧一大簇荷花往裡走。
今天摘的花多,親兵還用荷葉編了兩頂遮陽的帽子給九寧玩,她捧著一堆花枝,視線被擋住了,跨進門檻的時候,「嘭」的一聲,撞上一道硬硬的東西。
嘩啦嘩啦,九寧手裡的荷花掉落一地。
對方伸手扶住晃了幾晃的九寧,等她站穩,立刻退開,撿起散落的荷花,送回她手上。
九寧瞥一眼那些荷花,雙眉輕蹙,掉在地上的荷花,不能再用來供奉。
她臉上嫌棄的表情太明顯了,對方朝她一揖,輕聲道:「小娘子恕罪。」
嗓音清朗,有種天生的貴氣。
九寧抬眸,目光落到對方臉上,怔了一怔。
濃眉星目,膚色白皙,一頭濃密的烏墨卷髮,淺色眸子,仔細看,眼底似乎有些泛綠,像蓄了一池瀲灩碧水。
是那個叫蘇晏的卷髮少年。
九寧眨眨眼睛。
她昨天誇蘇晏長得好看,今天周都督就把人叫過來……難道阿翁想給她找一個童養婿?
九寧的沉默讓陪著蘇晏一起出來的裴望之誤會了。
以為小娘子看小郎君看待了才會一直沉默,裴望之輕咳兩聲。
九寧回過神,朝兩人一笑,梨渦輕皺:「幾枝花罷了,我再讓人去摘。」
她穿的是男裝,像模像樣做了個抱拳的手勢,示意無事,和二人擦身而過。
裴望之向來沉靜,也不禁被逗笑了。
蘇晏眼眸低垂,退到一邊,等九寧的腳步聲遠去,抬腳就往外走。
「阿翁把蘇晏叫來做什麼?」
九寧走進裡間書房,直接問周都督。
周都督裹襆頭,身穿一件皂色圓領長衫,腰束革帶,腳踩麻鞋,燕居打扮,手上拿了頂帽子,大踏步往外走,看到迎面走來的九寧,牽起她的手,含笑說:「他是個聰明人,要投效阿翁,阿翁已經收下他了,你以後不要去招惹他。」
蘇晏出身低微,野心不小,有雄心,有毅力,這樣的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是個人才,但不一定是個好人。
周都督派心腹去打聽蘇晏的底細,還沒查出什麼來,蘇晏自己找上門來毛遂自薦。
有膽識,有眼色。
周都督想也不想就把人收下了。
不過他只是把蘇晏當成屬下栽培而已,沒想過其他的事,觀音奴是嬌滴滴的高貴千金,不宜和蘇晏來往。
九寧心下雪亮,蘇晏在球場上的表現果然是別有用心的!
喬家把他當成個貨郎差遣,他不甘心受冷遇,乾脆以喬南韶為跳板,成功獲得周都督的賞識。
這麼說,她昨天給蘇晏拉仇恨的舉動剛好誤打誤撞幫了他的忙——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離開喬家的藉口,經過昨天高臺上的事,別人會覺得他的出走是為了顧全喬南韶的臉面,甚至可能懷疑他是被喬南韶趕走的,不會罵他忘恩負義。
那他們倆就算是兩清了。
九寧撓了撓腦袋:在小九娘的記憶裡,周都督身邊好像並沒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十幾歲少年郎呀?
難道蘇晏志大才疏,之後並沒有什麼亮眼的表現?
她皺眉思索間,一頂帽子落下來,輕輕扣在她發頂上,打亂她的思路。
「戴上帽子,今天阿翁帶你騎馬。」
九寧不假思索,抬手把帽子摘下來。
帽子實在太難看了,而且馮姑花了半個時辰才給她梳好髮髻、戴上發梳,一戴上帽子,一早上的辛苦不就白費了?
九寧大著膽子朝周都督撒嬌:「阿翁,不戴帽子可以嗎?」
周都督皺起眉。
九寧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
周都督沉著臉不說話。
九寧似乎被他嚇著了,做了個怯怯的表情。
周都督臉拉得老長,忍了半天,還是撐不住笑了,隨手把帽子扔到屏風後面的坐榻上,「罷了,不喜歡就不戴。」
這帽子是他一早起來特意挑的,原以為孫女看到會很高興,沒想到她不喜歡。
周都督覺得自己的眼光很好,挑的帽子肯定好看,孫女之所以不喜歡,一定是因為她昨天被她父親給氣著了,沒心情戴帽子。
都怪兒子!
祖孫倆出了正門,僮僕牽著馬上前伺候。
時下男人出門一般騎馬、騎驢,只有女眷和老得走不動路的老者才乘車或是坐轎輦。
九寧不會騎馬,沒人教她。
周都督直接抱她上馬,讓她和自己共乘一騎。
有周都督帶兵坐鎮江州,又有堅持輕傜薄賦的周刺史管理民政,江州是眼下亂世之中難得的一片樂土,房屋鱗次櫛比,貨棧林立,大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很熱鬧。
路上的行人遠遠看到周都督騎馬行來,連忙低頭退到路邊,等一行人走遠,才敢抬頭。
周都督喜歡排場,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騎在馬背上,昂首挺胸,抱著乖孫女,得意洋洋地穿過長街。
他身後的隨從親兵們也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怒視人群,像是隨時要拔刀砍人。
路上的行人嚇得雙腿直哆嗦。
有不小心和親兵眼神對上的,噗通一聲,軟倒在地。
九寧有些無語。
難怪周都督的名聲這麼臭!
士林文人罵他囂張跋扈,還真是罵對了……他就喜歡看路上的行人敬畏他的樣子。
出了城,行到一座絲織作坊前,周都督抱九甯下馬。
作坊的管事早已等候多時,笑嘻嘻迎上前。
周都督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牽著九寧往裡走。
作坊不大,裡面收拾得很乾淨,幾十個婦人在屋中勞作。
她們技藝高超,長年累月在作坊做工,大好年華如水一般逝去,織出一匹匹價值百金的錦緞。
可她們身上穿的卻是粗布衣裳。
周都督帶著九寧在作坊轉了一圈,一句話沒說,騎馬帶她去了另一個地方。
那是郊外一座木橋,橋邊荒草雜生,看起來很荒涼,橋下溪水汩汩而過,日光透過竹橋,在水面上罩下稀疏斑影,清幽寂靜。
周都督下馬,帶著九寧走到木橋上,指一指橋邊一塊突兀的石碑。
「你過去看看。」
九寧走到石碑前,發現上面刻了幾個大字:禁溺女嬰。
石碑上還刻了一篇告示,《戒溺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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