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雖然都沒說, 但是李牧和仲修遠兩個人都知道對方都希望這一次的傳言,依舊還是像往常一樣只是傳言。
只是這一次, 他們的期望落了空。
自從那天之後, 鎮上那邊時不時就會傳來一些不好的消息。
先皇林鴻自從那一次病入膏肓昏迷不醒之後,接下去的一個月的時間裡,大寧皇宮禦醫那邊雖然想盡了辦法, 但是他的身體卻依舊日見衰弱。
期間他清醒過一兩次,但每次清醒的時間都不長。
宮裡的禦醫全部被召喚進了他的寢宮中,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一旁。
具體的情況外界有說好, 有說不好, 眾說紛紜。
在這事情發生了將近有一個多月之後,住在山裡的李牧, 終於還是等來了他最不願意見到的那幾個人。
這幾年的時間裡, 一直在他和鴻叔之間傳信的那幾個人, 再次來了山裡。
這一次他們來並沒有帶來任何東西, 也不準備帶走任何東西,他們帶來的只有一句口信。
那是鴻叔在清醒時召見他們,讓他們帶來的一句口信。
“那位大人說, 只要把這話帶到你就會明白。”帶話來給李牧的那幾人, 情緒也有幾分低落。
他們把話帶到之後, 便一直緊張地看著李牧, 試圖從李牧的表情當中讀懂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因為先皇林鴻讓他們秘密過來帶來的一句口信,只是告訴李牧,他們當初約定的事情, 如果李牧不願意,也可以作罷。
關於先皇林鴻和李牧之間有約定的事情,他們從來沒聽說過。
李牧聞言,微微抿著嘴。
他確實是明白鴻叔的意思,他又怎麽會不明白?
只是他沒有想到,鴻叔會這樣。
當初鴻叔離開的時候,讓他做下了那樣的約定,那時候鴻叔的心情他能夠理解,那樣的情況之下,他們誰也不忍心讓允兒獨自一個人留在那樣的地方。
如今鴻叔卻帶來這樣一封口信,是允兒那邊已經不再需要他,還是……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把話帶到的那幾人看李牧沒有準備多說什麽的打算,便準備離開。
李牧怔怔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一旁的仲修遠卻走上前去,把他們送到了山腰處,順便詢問了鴻叔最近的情況。
仲修遠再回到山裡的時候,李牧還是維持著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屋內望著門口的方向發著呆。
進了屋,仲修遠把自己打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在屋內的李牧。
鴻叔的情況確實已經不理想,甚至比他們想像的還要糟糕許多。
現如今鴻叔之所以還活著,純粹就是那些太醫在允兒的命令之下為他吊著命,如果不是因為那些太醫輪番守著,恐怕鴻叔現在早已經……
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李牧之後,仲修遠張了張嘴,他本想詢問李牧準備怎麽辦,但這話他終究沒能問出口。
鴻叔現如今這時候帶來那樣一句話,其實他和李牧都懂,並不是允兒那邊已經不再需要他,更大的可能性是鴻叔已經無力保允兒無事,所以不希望李牧也陷進去……
他的時間,到底還是太短了。
從他回宮,到扶持允兒登基,再到現如今,一共還不到五年的時間,短短幾年的時間他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
這件事情,兩人之後都再沒提起過。
紙是包不住火的,李牧這邊得到消息後沒多久的時間,鎮上就開始有了類似的傳言。
先皇林鴻一天天的虛弱,也讓大寧原本才安穩下來的人心再次惶惶不安起來,如今大寧未來的走向誰也不知道。
眼看著一股壓抑的氣息再次彌漫,李牧卻無計可施,只能靜靜等待。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山裡很快便迎來了第一場大雪。
大雪封山,山裡頭能做的農活就少了,就連鴨子都沒了以往的活性,除了那些背後有白點的鴨子,其它鴨子都不再願意往山裡頭跑。
大雪封山的時候,李牧下山在鎮上那唯一的一家書店裡買了許多紙還有筆墨。
他們這山裡這鎮子,雖說有不少的人口,可是在讀書方面卻並不推崇。不推崇,那是因為大家都太窮,戰亂的時候沒有幾個家人能供得起孩子讀書。
能供得起孩子讀書的也大多都先花錢搬了家,搬到遠離戰場的地方去了。
久而久之,導致他們這個地方就連書店都只有那麽一家。
李牧抱著那一大堆的筆墨紙硯上了山,之後的時間,他便在書房當中忙碌起來。
平時李牧也進書房,只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進去都是因為山裡的鴨子果樹要做帳,這書房更多數時候還是仲修遠一個人在用。
如今李牧也頻頻出入書房,仲修遠非但沒有覺得開心,反而越發的憂心忡忡。
李牧埋首在書房當中寫的那些東西,有些東西他聞所未聞,有些東西他看一眼便明白其中的妙處,也驚歎於李牧會想出這樣的東西。
但更多的,仲修遠卻感懷於那份沉重。
他不知道李牧到底是怎麽想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李牧如今把它寫出來,怕是也多了幾分決絕的心意在裡面。
仲修遠知道,此行李牧必定會去,李牧自己也明白此行必定有風險。
誰也不能保證他能不能活著回來,所以他才有了把這些東西寫出來的想法,因為那樣一來,即使是他出事也……
仲修遠細細的替李牧把他寫出來的那些東西整理了起來,好好的收了起來。
他沒有阻止李牧,雖然他確實很想把李牧手中的筆抽走,告訴他不會有事,可是他做不到。
宮中的凶險,不輸戰場,戰場上的凶險那是明著的刀光血影,可宮中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那些戰略謀略在戰場上還能大施手腳,進了宮中,卻未必有用。
像是還嫌不夠亂似的,伴隨著那先皇林鴻病危的傳言而起的,還有許多關於奪權的議論。
雖然大寧皇室向來子嗣稀少,但也並不是沒有其他同姓王。
早年林尚稱帝的時候,這些人一直被他忌憚著,也消弱了不少。
可之前先皇林鴻為了能夠結束林尚的統治,曾經向幾位同姓王放過權,也曾經借過他們的力。
早之前先皇林鴻扶持小皇帝林允登基,就有大臣不服,站出來推崇過幾個同姓王。
只是那時候內憂外患,再加上還有個仲修遠站在先皇林鴻這邊,所以最終還是先皇林鴻佔據優勢,讓林允登了基。
如今如果先皇林鴻駕崩,那這幾個同姓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林允五歲登基,如今還不到十歲,憑他這樣的年齡想要獨掌大權顯然十分勉強,到時候勢必會有同姓王站出來垂簾聽政。
民間已經有不少傳聞,對這幾個同姓王議論紛紛,紛紛猜測到底誰才更有希望。
原本就惶惶不安的民眾,在這一番猜測言論之下,更加不安起來,甚至是已經傳出天下必將再次大亂的傳言。
時值臘月間,李牧才總算是從書房當中出來。
在山裡的人已經籌備著過年時,天下卻已經在這幾個月之間大變。
原本被先皇林鴻壓製著的幾個同姓王,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紛紛開倉賑糧廣行善事,嘴上雖然沒說,但拉攏民心的意圖卻已經人盡皆知。
而先皇林鴻的身體,卻是一天不如一天。
若不是顧忌著先皇林鴻親手結束了林尚的荒誕鬧劇,又為大寧結束了這一場長達十年之久的大戰,換來了大寧難得的平安日子。
若不是因為顧及著先皇林鴻在民眾心中的聲望,恐怕這些人早就已經動手。
如今的情況,群雄割據幾乎已經無法阻止,小皇帝林允能守住皇位這事,眾人幾乎不抱信心。
這幾年裡,小皇帝林允建立的那些威信,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潰不成軍。
畢竟再怎麽樣,一個才幾歲的毛都沒長的小娃娃,和一群懂得拉攏人心的同姓王比起來,那幾乎沒有任何可看性。
臘月中旬,山裡鎮裡的人都忙著過年時,李牧卻是手握著一塊木雕神情凝重地坐在院子裡,他的手指早已經凍得青紫,但拿著刻刀的手卻沒停下。
仲修遠從屋內拿了一件厚實的披風出來,替他披在肩上,“進屋吧,下雪了。”
他們早已經準備好了年貨,屋子裡也做了豐盛的晚餐,可三人卻絲毫沒有任何胃口。
李牧停下手上麻木的動作,抬眼看了一眼夜幕降臨的四周,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竟然又下起了雪。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木雕,又看了看身旁站著的仲修遠,沉默地點了點頭,放下了木雕,跟著仲修遠進了屋。
屋內早已經升起了暖爐,一進去,一股熱氣便迎面撲來,驅散了他身上的寒意。
臘月間,山裡已經很熱鬧,遠去的遊子紛紛回家,沒了農活可忙的眾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喝著溫熱的清酒磕著瓜子聊著天。
小孩子最高興,穿新衣,戴新帽,手裡拿著鞭炮,專門堵在路上埋了鞭炮要嚇人。
被嚇到的大人狼狽跑開,卻沒有人罵罵咧咧,多數都是拍拍身上的雪,笑嘻嘻地走開。
這是李牧和仲修遠團聚之後的第一個年,往年他們都沒能好好過個年,今年他們有這時間有這條件了,可是心思卻都不在這年上。
李牧照例在臘月二十幾的時候發了紅包給這些長工,隨後幾天三人除了去山下看看鴨子,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家裡。
過年間,除了偶爾有人上門來拜年三人才會站起來說說話走動走動,平時屋裡幾乎是一片寂靜。
過完年,年初六,隨著那些長工的歸來一起帶到山裡的,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先皇林鴻在拖了幾個月之後,終於已經到了連藥都咽不下去的程度。
002.
人若吃得下藥,那終歸還有點希望,可這吃不下藥的情況下,那是真的已經無可奈何。
即使靈丹妙藥在手,也毫無辦法。
而更加不好的消息,是有消息傳袁國那邊又開始蠢蠢欲動。
早十幾年的大戰,讓袁國和大寧兩個國家都受創嚴重,但無論如何,袁國的情況總歸要比他們稍好些。
之前袁國就不準備停戰,本準備趁著之前的機會反咬一口,結果迫於仲修遠的壓力才答應議和。
如今先皇林鴻大病不起,眼看著袁國就又要群雄割據,沒有一個能夠站出來作主的人,戰場上壓製著他們的仲修遠又消失無蹤,這樣的情況之下,袁國自然不可能視而不見。
袁國蠢蠢欲動,原本一直冷眼旁觀的其他幾個大國,也都暗中派兵遣將。他們是不屑於開戰,但也不介意分一杯羹。
再說,他們本來和大寧就說不上友好。
內憂外患,興許亡國興許平安度過,誰也不知道接下去的走向到底會如何。
正月的時候,李牧沒有等來那個最糟糕的消息,反而是等來了長工的辭職。
一個已經在他這裡做了幾年的長工,在正月開工後主動提出了辭職。
“我們已經準備搬到安芙那邊去。”那長工苦笑著看著李牧,其實他是不願意走的。
這鎮上他們家祖祖輩輩住了百年,李牧這裡對他們這些長工也算是不錯,逢年過節都有紅包拿,而且工作也算輕松。
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沒辦法,就算是衝著李牧給的那份工錢,他也不會搬走。
李牧聞言後先是有些驚訝,隨即才遲了一拍似地點了點頭,“好。”
如今這樣的情況,他還能說什麽留人的話?
如今把人留下來,萬一又開戰,那他就是在把這人往死裡勸。
應允了這人的辭職,又讓人過一天之後再來山裡結算工錢,李牧這才回了山上。
回了山上之後,李牧就進了書房,拿了之前的帳本出來算了這人的工錢,想了想之後他又加了些錢進去,就權當是紅包了。
然而這人卻沒有如同約定般第二天來山上拿他那半個月的工錢,過了兩天李牧去打聽,才聽說那人在跟他辭職完之後就搬走了。
長工裡面有人跟李牧說,其實他早在過完年之後就準備搬了。
只是他一直不好意思跟照顧了他幾年的李牧說,所以才特意跑來多做了半月的白工,就權當是謝謝李牧的照顧。
李牧招的這一批長工裡,基本上很少換人,大多數都已經做了好幾年的時間。
李牧這裡看著事情多,可是李牧這人為人隨和,給的工錢紅包又十分大方,即使是最難熬的那兩年裡,李牧也從來沒有拖欠過他們的工錢。
他們誰若是家裡有點難處,提前去預支工錢,李牧也是能給都給。
最近這一年不說,早幾年的時間裡李牧這樣的情況對他們這些打工的來說,雖然說不上是什麽恩惠,可也確實不容易。
特別是早幾年的時候,誰都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些什麽,所以大家都是緊摳著過日子,一般的商家店家都怕員工跑路了,員工也怕商家老板不給錢。
能提前預支的,預支出去的那除了是錢,也是一份信任。
聽了那長工的話,李牧沉默了良久。
晚幾天后,這錢李牧還是托了人,讓人給送了過去。
這點錢對於他來說著實已經不算什麽,心意他領了,這錢他卻不能留。
那人的離開像是開了個頭,之後的一段時間,李牧又接連接到了兩、三個人的辭職。
李牧並未阻攔,一一把這些人的工錢都結算清楚了。
正月末的時候,山裡的那一批背後有白點的鴨子全部長大,原本一切順利,賣的時候卻出了些事故。
李牧一直都擔心的事情到底是發生了,不少人都發現了這鴨子喜寒的習性,這一年賣鴨子的時候,有許多人都在賣。
其實這也不奇怪,李牧已經獨佔這甜頭有一兩年多的時間了,其余的那些人摸到養這種鴨子的規律也不奇怪。
那一批養大的背後帶白點的鴨子,李牧倒也沒賣虧,只是因為突然通貨膨脹,鴨子的價錢沒有往年賣的高,賺的少了些。
不過這麽一來,明年和接下去的時間,大概這背後有白點的鴨子就沒什麽賺頭了。
正當李牧琢磨著,接下去的鴨子應該怎麽養的時候,蘇家的人找了來。
早之前那些事情發生之後,蘇家的人大概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
所以回到山裡住之後,他們就沒有再在他這裡幫忙,而是自己下山找了其它的事情做,只在農忙的時候摘果子的時候來幫幫忙,賺點小錢。
李牧沒有阻止,對蘇家的人,如果遇到事情他能幫忙一定會幫,但有些事情到底是兩家人,不親。
蘇家的人突然來找他,李牧有些驚訝,更讓他驚訝的是蘇家嫂子找他的原因。
“這家裡沒個男人,到底不好辦事情,所以……”蘇家嫂子看著李牧。
一開始的時候她確實是心有芥蒂,可在這山裡安了家之後,慢慢的接受了蘇大勇已經死了的事實後,她倒也看開了。
日子總要過下去,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做什麽都無法救活。
“你到底也是我們家大勇的過命兄弟,如果你能來,我相信大勇他也會開心的。”蘇家嫂子道。
聽著蘇家嫂子低聲細雨的話語,李牧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能回過神來。
蘇家嫂子來找他不是為了別的事情,而是為了蘇雨的婚事。
蘇雨已經說了鎮上一家人家,婚期都已經定好了,就在下個月。
蘇家如今已經只剩下蘇雨弟弟一個男丁,蘇雨馬上要成親,其它的事情倒是好辦,他們也都辦妥了,不過蘇家嫂子希望李牧能夠出席蘇雨的親事,希望他能給做個見證人。
“如今這樣的情況,我們已經什麽都不求,也都已經商量好了,親事一切從簡,不過我們這邊沒有男人,到底有些不好辦。”蘇家嫂子道。
這麽幾年的時間下來,她早就已經想通了很多,現在她倒也不圖李牧什麽。
只是蘇雨就要嫁出去了,如果家裡沒個男人幫著撐腰,萬一她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所以她才找了李牧,只希望李牧能夠出席做個見證人,至少也算告訴蘇雨她婆家,她娘家裡頭還有個男人可以給她撐腰。
“我一定會去。”李牧應下。
這樣的事情即使是蘇家不請他做見證人,他也是會去的。
即使不看在這母子三人的面上,只看在蘇大勇的面上,他也一定會去。
“那好。”蘇家嫂子站起身來,出門的時候,她又回頭看向李牧,“謝謝你了。”
李牧對他們家的照顧,其實她想開了之後就看出來了。
他們母子三人並非這裡的本地人,一路逃難過來,在這裡安了家。
平日裡村裡大家對他們母子三人都頗為照顧,那是看在他們母子三人的面上,還是看在李牧的面上,他們自己心裡有數。
以前她見李牧不但活著,而且還可以過得這麽好,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如今她卻已經沒有了那種想法。
如今,她能夠帶著兩孩子在這山裡討一口飽飯,就已經很知足。
送走蘇家嫂子之後,仲修遠就像是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了好幾天。
那之後,他一直張羅著給家裡的三個人選合適的衣服,琢磨著應該包個怎麽樣的紅包,還特意去詢問了徐田禮數講究。
到了成親前幾天,仲修遠還拉著李牧在他們堂屋裡事先演習了幾次,生怕李牧在那天出了差。
李牧沒有阻止他,什麽都順著他的話來,在屋子裡傻傻的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甚至是蘇雨成親當天早上,他出門前,仲修遠還讓他背了一遍流程。
李牧知道仲修遠把這事看得這麽重,是為了緩解一下眾人的心情。
只是他雖然配合著,可是直到看到一身大紅喜袍的蘇雨被新郎接走,他心中壓著的事情都沒有絲毫的減緩。
李牧看著蘇雨被新郎接走下山,聽著耳旁蘇家嫂子嚶嚶的哭聲,聽著白桂花的安慰,聽著那接連不斷的鞭炮,聽著四周客人的歡笑。
李牧有一種恍然若夢的錯覺,他仿佛又回到了最開始回到這山裡,他在村裡那些人的簇擁之下和仲修遠拜堂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這樣,四周人聲沸騰,鞭炮聲、說話聲還有喜婆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吵吵嚷嚷。
“想什麽呢?”仲修遠冷清的聲音由遠拉近,讓李牧瞬間清醒過來。
李牧順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頭看去,只見仲修遠微垂著頭,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李牧抬手握住了仲修遠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然後十指相扣。
他向後靠去,靠在了椅背上,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沒什麽,只是覺得時過境遷,這才多久的時間,她都已經長這麽大了。”李牧道。
他最初見到蘇雨的時候,蘇雨雖然已經是個大姑娘,可卻還是個會對著他臉紅的姑娘。
如今的她,卻已經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已經穿上喜袍,要去給別人做新娘。
聽了李牧的話,坐在一旁的蘇家嫂子頓時哭得更加大聲,一直在旁邊勸著的白桂花瞪了一眼李牧,讓他少說兩句。
李牧正好笑,他與仲修遠十指相扣的手就突然傳來一陣疼痛。
他回頭看去,只見仲修遠一臉醋味地握緊了手,把李牧的手拉得很緊,似乎要讓兩人的手融入對方的血骨中,永遠不分離。
李牧動了動手指,卻沒把手指從仲修遠的手指中抽出,而是任由他握著。
人姑娘家都嫁人了,這人怎麽還想著吃醋?
003.
送走了新娘,又安撫好了哭累了的書家嫂子,眾人又在這邊玩了會兒,這才下了山去山下那邊觀禮。
雖說親事一切從簡,但是該走的禮數還是要走一遍的,這拜天地的事情就不能省略。
熱熱鬧鬧了一天的時間,直到傍晚天色暗下來,李牧還有仲修遠兩人這才上了山回了家。
上山的時候,李牧因為是蘇雨這邊的長輩,也是少數幾個蘇家這邊的男人,所以已經被那些人灌得有些醉。
回去的路上,他都是被仲修遠半攙扶半拉著回去的。
到了家後,李牧吐了半天,這才被仲修遠攙扶著躺到了床上。
仲修遠把喝醉了的李牧這邊伺候好,讓李牧睡下時,天色早已經暗了下來。
留在山裡頭,在蘇家那邊吃喜酒的仲漫路也才回家,一回家就看見自己的哥哥仲修遠,正在院子裡頭給李牧洗吐了一身的髒衣服。
“他喝醉了?”仲漫路有幾分稀奇,他朝著屋子裡伸長的脖子張望了一番。
他與李牧認識這麽久以來,還從來沒見李牧喝醉過。
“別看了,現在睡得跟個死豬似的。”仲修遠好笑,說這話時,他眼中卻帶著幾分心疼。
李牧喝醉了酒也依舊是那沉悶的性子,話不多,還人家來敬酒他就喝,傻得不行,也讓他看得心疼不已。
如果不是因為是蘇雨的喜事,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人心裡本來就不痛快,他定然早就已經掀桌子趕人了。
“也不知道少喝點,喝醉了酒難受的還不是自己,這不,一回來就吐得不行。”仲修遠一邊低聲嘀咕抱怨,一邊拍了拍旁邊的凳子,讓仲漫路過去坐。
仲漫路又朝著屋子裡張望了一番後,看了看仲修遠旁邊的凳子,想了想後,還是搖了頭,“我還是下山去了,再晚,山裡的月亮都要看不見了。”
自從之前那一件事後,仲漫路心裡就一直不大舒服,他倒也沒有怪罪李牧或者仲修遠,只是到底有些傷心難受。
他是想和李牧親近的,是想和仲修遠親近的,他在這世上就只有這麽兩個親人了。
“讓你坐就坐!”仲修遠劍眉皺起,難得的,他有些生氣,“幹嘛,你還不能住在這山裡了?”
他雖然不知道仲漫路到底是怎麽了,但也看得出來仲漫路這段時間似乎在與他們拉開關系,平日裡絕不住在這山上,連在這山裡吃個飯都要想很久。
仲漫路到底有些怕仲修遠,見仲修遠難得的生氣了,他連忙過去規規矩矩坐好。
月光下,院子裡,仲漫路忐忑地坐在仲修遠旁邊。
仲漫路低著頭,他心裡委屈,可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你最近到底是怎麽了?”仲修遠看向旁邊的弟弟。
他知道仲漫路該是長大了,別人都說這麽大的孩子不好管教,父母說的話不聽,還總喜歡乾些自以為是的蠢事。
他之前一直以為仲漫路性格沉穩,又是個懂事的人,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沒想到他到底還是個孩子,還是會鬧脾氣。
“你我之間,有什麽話是不能直接說的?”仲修遠不想凶仲漫路,他也從來沒有凶過,只是他就這麽一個弟弟,他也不想看仲漫路這樣故意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仲漫路最近的作為,就連心事重重的李牧都看出來了。
李牧之前還找他說過,問他仲漫路是不是有什麽想法,還曾經跟他說過,無論仲漫路是想去外面走走或者想自己做點什麽生意,他都會支持。
李牧他對仲漫路好不好,仲修遠不說,他相信仲漫路自己也能看得出來。
他如果對仲漫路不好,又怎麽會一直把他帶在身邊照顧?
他如果對仲漫路不好,又怎麽會把自己買賣算錢的生意全交給他?
他如果對仲漫路不好,又怎麽會去替他著想?
仲修遠話說完之後,便停下了洗衣服的動作,隻借著月光靜靜看著旁邊的人。
仲漫路被仲修遠說了,他卻縮著腦袋,做了縮頭烏龜。
他心裡確實有很多話想說,但那一瞬間他心裡只有莫大的委屈,一時片刻他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低垂著腦袋坐在凳子上,煩躁而不安委屈地晃著自己的腳,好半晌之後,他才有些哽咽的憋出了一句話,“我不想住山下。”
仲修遠聽了這句話,那刹那之間他先是一愣,隨即他有了一種想抬手敲一敲仲漫路的腦子,看他腦子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麽東西的衝動。
該不會左邊是米糊右邊是水,晃一晃就變成了滿腦子漿糊吧?還是說他養鴨子把腦子養壞了?
仲修遠看著委屈得不行的仲漫路,那瞬間是好笑又好氣。
所以仲漫路這段時間一直和他們鬧別扭,就是因為這件事?
仲修遠好氣又好笑,仲漫路卻是在說出那話之後,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仲修遠。
看著旁邊一張臉有些扭曲的仲修遠,仲漫路那瞬間越發的不知所措。
他就是不想住在山下,不想一個人去山下住!
他本來在山上住的好好的,幹嘛要讓他一個人到山下去住?
如果不是李牧討厭他了,如果不是仲修遠討厭他了,他們幹嘛要趕他走?
越是這麽想著仲漫路就越是委屈,他低垂著腦袋看著自己晃動的腳尖,一時之間,眼眶竟有些發燙。
這段時間他也想了許多,但他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惹李牧和仲修遠生氣了。
他甚至是連李牧是不是嫌他拖油瓶白吃白住都想過了,但他又覺得李牧不是那樣的人。
“過來。”仲修遠對著旁邊坐著的仲漫路勾了勾手指。
仲漫路不安地看了一眼仲修遠,但最終還是有些害怕的乖乖走了過去。
下一刻,仲修遠突然伸出帶著水和皂角的手,直接捏住了他的耳朵。
“疼!”仲漫路吃疼,歪著腦袋就叫了起來。
“我看你這是鴨蛋吃多了,把腦子都吃壞了。”仲修遠冷冷道。
“哥、哥,疼……”仲漫路歪著腦袋,痛得呲牙裂嘴。
仲修遠絲毫不心軟,依舊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小兔崽子。
他原本還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情,結果這小子就為了這麽點芝麻蒜皮的事情,居然給他們鬧別扭!
“讓你到山下去住,就是怕你小子在山裡悶得慌,現在看來這山下比山上還悶,把你腦子都悶壞了。”仲修遠當真是越加好笑又好氣。
他們原本是想讓這小子在山下多交幾個朋友,畢竟小鴨子長大了,總歸是要放野,放去山裡晃晃見識見識的。
“疼……”仲漫路痛緊了,嘴上也敢說,“我就想住山裡,你們都住山裡,為什麽就讓我一個人住山下?”
如果嫌他煩,他就少說兩句,如果嫌他吃得多,他就少吃一兩碗,幹嘛要讓他走?
仲修遠看著面前還委屈上了的仲漫路,一時之間當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拎著仲漫路的耳朵又轉了半個圈之後,這才把他們之前的打算告訴了這人,“……我們要是不想管你,還管你住哪裡?沒給你扔山裡喂鴨子去就不錯了。說起來,正好鴨棚那邊也有個雜物間,你明天就給我住那裡去,夜裡正好還能看著鴨子。”
仲漫路聽了之前仲修遠的話,心情正複雜,可還沒等他想點什麽,耳朵上又傳來一陣疼痛,“哥,哥,放手,耳朵掉了……”
“掉了算了,正好鹵了給李牧下酒!”仲修遠訓起人來凶得很。
仲漫路聽了這話當即沒忍住就笑出聲來,“哥你胡說,我哥才不會吃這種東西,那得多恐怖啊!”
“恐怖?你去問問他,看他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不敢吃的?”仲修遠故作凶狠,可一想到李牧看著這人肉耳朵,肯定會一臉嫌棄,他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趁著仲修遠忍不住發笑這會兒,仲漫路連忙把自己的耳朵抽了出來,然後一邊跳著腳捂著耳朵一通揉,一邊吸著冷氣。
把事情說開了,仲漫路倒是開心起來。
可是想想自己之前居然鬧那種別扭,還想了那麽多的事情,他就心裡莫名的尷尬得不行,恨不得給自己兩拳,把自己打暈了算了。
仲修遠看著痛得跳腳的仲漫路,心情卻隨之沉重,“你要不想住山下,自己搬回來住也可以。”
這山裡,他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住多久。
“山裡的事情以後多學著一點,過段時間可能就只能你自己看著了。”仲修遠沉聲道。
他不知道李牧什麽時候會走,反正只要李牧走,他肯定是要跟著去的。
到時候他和李牧一走,這山裡就只能仲漫路自己學著照顧。
“哥!”原本還尷尬得不行的仲漫路,聽了仲修遠這話立刻就急了。
他本來就很緊張,就怕這兩人哪天丟下他走了,更怕這兩人有去無回,仲修遠卻還在這時候和他說這樣不好的話。
“你要是不想呆在這山裡,想出去看看,想出去走走,就把這山裡的鴨子賣了不養了,李牧不會生氣的。”仲修遠道。
仲漫路聽了這話鼻子一酸,剛想說些什麽阻止仲修遠再說下去,就聽仲修遠又道:“你要是有興趣學做生意,可以去和金錢錢還有秦老爺學學,他們看著李牧的份上肯定會教你的。”
“哥!你別說了。”仲漫路隻覺得一塊大石頭壓在心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反正咱們的情況,當官你是不要想了,就算你能考上,你也該知道那會有多危險。”仲修遠語重心長。
仲漫路還想說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