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嚴舒錦過去的時候, 嚴啟瑜已經坐在涼亭裡了, 他們家養的魚是可以吃的那種,雖然不夠好看, 卻也足夠欣賞了。
嚴啟瑜見到姐姐,就往旁邊讓了讓位置, 他特意讓人準備了軟墊,因為他聽人提過,女人家是不能受涼的, 對身體很不好,自那以後他就格外注意這些。
嚴舒錦坐在軟墊上, 隨手捏了點魚餌喂了魚,問道:「你是有哪裡不明白嗎?」
其實這裡是個很適合說話的地方, 因為四周很空曠,不怕有人躲著偷聽, 他們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嚴啟瑜有很多問題想不明白, 在嚴舒錦的面前,他也不需要掩飾什麼, 問道:「為什麼……伯父為什麼讓姐姐去封地?而且姐姐的封地還在福州,這和被流放有什麼區別?」
「有的。」嚴舒錦說道:「更好聽一些吧。」
嚴啟瑜看了嚴舒錦一眼。
嚴舒錦捏了捏他的臉,說道:「別生氣。」
嚴啟瑜低聲說道:「我沒有生氣。」只是很難過。
「伯父總要給那些人一個交代的。」嚴舒錦已經想明白了, 既然韓老爺子都能知道楚先生的事情, 其他世家怕也是知道的,而且楚家當初是因為什麼才落得那樣的下場,他們也是知道的:「伯父有心對世家動手, 卻不是現在。」
所以有些事情嚴帝是堅持的,就像是當朝杖斃陳御史,有些事情是妥協的,起碼為了朝廷的安穩和百姓的安平,需要做出一個態度來。
嚴舒錦看著嚴啟瑜說道:「你看跳出來的不過這幾家人,可是沒跳出來的呢?你見滿朝文武有多少願意站出來的?」
嚴啟瑜說道:「姐姐與我仔細說說今日的事情吧。」
嚴舒錦點了下頭,從陳御史開始說,到最後的韓嗣輝撞柱。
「韓伯爺自縊這件事很蹊蹺,你以為就我發現了嗎?」嚴舒錦隨手撒了點餌下去,看著幾條魚爭搶著:「發現的人很多,只是沒有人願意說而已。」
嚴啟瑜皺眉,問道:「姐姐是覺得韓伯爺被殺的?」
「不是。」嚴舒錦看向嚴啟瑜說道:「他是自縊的,只是他的死,怕是韓家的人都知道,而且是他自己選擇死的。」
嚴啟瑜明白過來,韓老爺子其實是在家人的默認下自縊的,所以沒有守夜的人,在第二天天亮才被發現。
姐姐口中的蹊蹺一直是這樣的。
嚴舒錦微微垂眸說道:「別的世家不是在觀望,他們只是在沉默的施壓,如果他們出來說話,伯父也能知道他們所求或者目的,可是偏偏他們不出來,發生的每件事都有他們的影子在。」
嚴啟瑜明白過來,說道:「可是福州……那個地方太不好了。」
「所以貴哥幫我多找些福州的書籍好不好?」嚴舒錦看著嚴啟瑜說道:「讓我去之前也有些瞭解,可以提前準備。」
嚴啟瑜點頭。
嚴舒錦緩緩吐出一口氣:「貴哥,伯父算是讓步了,那些世家自然會見好就收,起碼短時間內不會再對我下手,可是你在京城,群狼圍繞的,以後不管做事還是說話要小心知道嗎?」
嚴啟瑜明白的,姐姐走了,再也沒有一個人站在他面前遮風擋雨了,也沒有一個人為擔心他是不是在書院被欺負,所以早早等在門口,又幫著他找朋友,找能照顧他的人了。
嚴舒錦其實對於弟弟還是很放心,卻怕旁人太狡猾算計了貴哥:「多看多聽多問少說。」
嚴啟瑜點頭:「我記得了。」
嚴舒錦笑了下說道:「記得了就好。」
嚴啟瑜問道:「姐姐,為什麼犧牲的是姐姐?」
說到底嚴啟瑜可以理解伯父為了江山百姓做妥協,然後徐徐圖之收拾世家,隱田的事情暫時不方便查,也可以慢慢來:「可是為什麼,是姐姐?姐姐什麼都沒有落到,偏偏要受這樣的罪?」
嚴舒錦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怎麼回答。
嚴啟瑜看著嚴舒錦,說道:「是因為我們太弱了嗎?」
因為太弱了,沒有私兵沒有權勢,所以世家敢對姐姐動手,伯父選擇犧牲的也是姐姐。
明明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憑什麼犧牲他的姐姐?
天下百姓,他們哪個會記得姐姐的好?哪個能知道姐姐為了他們所做出的犧牲,說不得知道姐姐被貶到福州,還會鼓手稱快。
嚴舒錦想了許久說道:「總是要有人被犧牲的,而且離開京城去封地也是我一直想的事情。」
嚴啟瑜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
嚴舒錦看著嚴啟瑜笑了下說道:「我會讓福州變得富裕起來,讓福州的百姓過上好日子,那些倭寇也會殺到他們再不敢來犯的。」
「可是不該這樣的。」嚴啟瑜終於哭了起來,都是男孩子不應該哭,可是此時他忍不住:「姐姐該是驕傲的風風光光的去封地,被所有人羡慕嫉妒的。」
而不是像現在,狼狽的是因為妥協而離開的,宛如喪家之犬一樣。
嚴啟瑜不想這樣去想自己的姐姐,可是又忍不住:「不該這樣的啊。」
嚴舒錦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淚水平靜的滑落:「沒有什麼是該或者不該的。」
嚴啟瑜吸著鼻子說道:「可是父親回來呢?父親會不會有辦法?」
「沒有辦法的。」嚴舒錦說道:「貴哥,你要記得一句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嚴啟瑜微微張著嘴看著嚴舒錦。
嚴舒錦說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只是我們這次散的有些早了。」
嚴啟瑜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覺得姐姐說的哪句不對,可是卻覺得很難受。
嚴舒錦正色道:「你覺得韓伯爺想自縊嗎?還是徐側妃願意死?誰不想好好的活著,活的像個人樣。甚至可能的話,伯父也不願意妥協的,可是很多時候身不由己的。」
嚴啟瑜覺得這輩子最討厭的一個詞就是身不由己了,可是他偏偏知道姐姐說的是對的。
「希望貴哥,你不要有身不由己的這一日。」嚴舒錦微微垂眸說道:「這樣的感覺太苦了。」
嚴啟瑜緊緊握著嚴舒錦的手:「姐姐,你等著,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風風光光的回來,讓今日算計的你人,都付出代價的。」
嚴舒錦笑了下說道:「我等著。」
嚴啟瑜下了決心,好像一瞬間就長大了,再也不是原來那個雖然聰穎卻有些心軟,躲在姐姐身後的孩子了,好像已經變得可以幫著別人遮擋風雨了。
看著弟弟的變化,嚴舒錦是心疼的,也是欣慰的:「我有幾件事交給你,到時候就要靠你了。」
嚴啟瑜點頭,看著嚴舒錦,他不再哭了,因為他知道不管怎麼哭,姐姐離開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
嚴舒錦微微垂眸,說道:「這本是我想自己做的,等我去福州後,你就入宮和祖母、伯母商量,讓祖母和伯母用她們的名義來開設慈幼院,慈幼院專門收留孤兒、孤寡老人和受傷殘疾的士兵,監管上可以朝廷、祖母和伯母的親信、當地的將領一起,三方可以互相監督著。」
嚴啟瑜認真聽著。
「我去福州的事情,伯父怕是心中對祖母有愧,是祖母提出來的最好時機。」嚴舒錦說道:「只是也要把握著時間,免得讓伯父多想,不過什麼時候說,想來祖母和伯母都會有成算的。」
嚴啟瑜說道:「我知道了。」
嚴舒錦低聲說道:「還有關於家望哥的事情,你的出生日期和胎記……太過湊巧,如今只有我們自家人知道,若是萬一被旁人知道了,會再生波折,你不要信任何人說的話,在宮中你能信的只有伯母,知道嗎?」
嚴啟瑜愣了愣,想問那祖母呢?而且為什麼是伯母。
嚴舒錦握著嚴啟瑜的手,壓低聲說道:「這件事你一輩子放在心裡,家望哥的死……不簡單,其中也有伯父的妥協在裡面,懂了嗎?」
嚴啟瑜吸了一口冷氣,臉色變得蒼白。
「不是伯父下的手,只是伯父為了許多事情,妥協隱瞞了家望哥死的真相。」嚴舒錦的聲音很輕,嚴啟瑜要認真的去聽才能聽清楚:「我知道貴哥你是懂事的,所以才和你說,你要記得家望哥都如此,更何況我們呢?」
嚴啟瑜身子有些發抖,卻也明白了嚴舒錦話中的意思。
嚴舒錦微微垂眸說道:「在很多時候,祖母是會護著你的,只是貴哥你要記得,祖母先是伯父和父親的生母,才是你我的祖母,我不是說祖母不可信,只是很多時候在祖母心中也是有先後的。」
嚴啟瑜咽了咽口水說奧:「我知道的,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
嚴舒錦恩了一聲:「除此之外,還有母親,母親如今就你和我兩個孩子,我走了你要多照顧些母親,別讓她被人欺負了,母親是能為我們豁出命的人,你以後要有什麼拿不准或者不好決定的事情,可以問問母親。」
嚴啟瑜點頭。
「父親……有時候很容易心軟。」嚴舒錦不知道自己這件事,父親會有什麼樣子的反應,可是此時都不重要了:「你多在父親面前走動,有什麼事情就多問問。」
嚴啟瑜有些不確定地問道:「要是父親再納妾呢?」
嚴舒錦抿了下唇,說道:「那你就去看母親的態度,後院的事情你不要牽扯太多,也不要插手太多,都交給母親,哪怕再納妾,你也離得遠遠的,知道了嗎?」
嚴啟瑜點了點頭。
最關鍵的三件事,嚴舒錦已經交代完了,把最後的餌喂了魚:「貴哥,好好念書,我等著你讓我風光回來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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