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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隱天下 - 第122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釘住膻中穴,這是封住了內功,再鎖住兩肩琵琶骨,這是限住了外功。他的蓋世武功,已經毫無用武之地,如今的姬鳳離,就相當於一個廢人。

    江湖人一生習武,全身功力若被毀掉,比被殺還更讓人痛苦。若非極深的仇怨,鮮少有人下此辣手。

    花著雨從未料到, 皇甫無雙會這麼狠辣無情。

    她尚記得,當日,自己初進宮,皇甫無雙和自己對弈,當時,自己說,觀棋識人,說他殺伐精妙,決斷雷厲風行,心胸深廣,極有氣魄,將來必是一代明君。她本是誇皇甫無雙,不想他用的是姬鳳離的招數,是以,她一番誇讚竟是誇了姬鳳離。

    彼時,皇甫無雙聽了,一臉暴虐拾起一粒棋子,將棋盤上僵局攪得七零八落,冷笑著道:任你再好的棋藝,也躲不過我的致命一擊!

    從那時,花著雨便知,皇甫無雙恨姬鳳離。如今,這便是他的致命一擊吧?

    他這麼對付姬鳳離,顯然是知道姬鳳離武功甚高。

    這一刻,花著雨也突然明白,為何當初姬鳳離要隱瞞自己的武功,或許,他早就想到了自己有今日這一日,所以才隱瞞武功,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以防備被抓後,對手對他內功武力封鎖。

    這樣,他或許會有機會逃出生天。

    可以說,姬鳳離確實思慮周全。

    如若,他沒有在戰場上救自己,就不會暴露武功,或許,他此刻就不是這樣子的。說起來,他眼下這種狀況,多多少少,和她關係甚大。

    這樣想著,花著雨的目光在姬鳳離身上流轉一圈,忽然,就不知道眸光應該落在哪裡了。他全身上下,實在是讓人有些慘不忍睹。囚服上,斑斑駁駁全是血跡,腳上,沉重的鐐銬在暗影中閃耀著鐵青色的光芒。

    這種光芒,好似針一般,一霎間,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眸。

    花著雨將目光飛速挪開,凝注在牆角處的一個點上。

    牢房內寂靜如死,她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慢慢急促了起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是疼痛,似乎是難過,在心底,一點一點慢慢地瀰漫開來。

    不想看,卻終究忍不住,過了一會兒,她又將目光慢慢地轉了回去。

    虛弱昏黃的光暈在室內緩緩流轉,姬鳳離側躺在石榻上一動不動,長髮淩亂披散而下,遮住半邊面容。

    「姬鳳離,皇上來看你了!還不起來見駕!」牢官冷聲喝道,氣勢淩人,若是當初的左相,恐怕他絕不敢這般呵斥的。

    躺在石榻上的姬鳳離長睫微揚,慢慢地睜開眼晴,露出一雙清華的眸子來。如今,他全身上下,似乎,也只有這一雙眼晴能讓人凝住目光。

    他緩緩側首,昔日俊美無暇的面龐在昏暗的光線映照下,蒼白到極致,額角全是細密的汗珠,似乎在忍受著劇烈的痛楚。他的眸光,波瀾不驚地掃過皇甫無雙,唇角慢慢漾開一抹笑意:「原來是皇上駕到,我說呢,這幾日這裡還沒人敢來。皇上駕到,請恕姬某不能施禮了。」

    他緩緩地動了動手臂,身上鐐銬頓時窸窣作響,那是鐐銬互相撞擊的聲音,也有鐐銬和骨骼摩擦的聲音。花著雨聽著,感覺到自己的琵琶骨似乎也疼了起來,不過,姬鳳離除了修眉微凝,除了額角滲汗,唇角依然勾著風華無雙的笑意,倒好似自己的血肉之軀是木頭一般。

    「哦?原來,寶公公也來了。」姬鳳離的聲音,溫雅如風地傳了過來。

    花著雨艱難地轉過臉,目光凝往在姬鳳離唇角那抹笑意上,嘲諷的不屑的笑意。他似乎早就猜到花著雨肯定會隨著皇甫無雙一起來,也斜著眼,似笑非笑地望著花著雨:「姬某如今這樣子,不知是否讓寶公公分外滿意?」

    他的語氣,從未有過的淡漠和疏離,再也不是當初輕輕喚她寶兒的語氣。

    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疏離的氣息,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味,讓人 ——— 無端感到恐懼。

    花著雨只覺得胸臆間氣息一滯。她攥了攥拳頭,緩緩扯開一個笑容,慢慢道:「是啊,能看到左相大人也有這一日,我自然是高興至極。」

    她的目的終於達到了,可是為何,她的心中,卻有萬種心酸,好似有蟻蟲爬過心頭,輕輕噬咬?

    姬鳳離忽然仰首大笑,花著雨從未看過姬鳳離大笑,他的笑容,極其燦爛,就好似優曇在暗夜裡乍然開放,絕美到極致,似乎要挑起夜的嫵媚,月的清華。

    皇甫無雙有些惱了,冷喝道:「姬鳳離,你笑什麼?」

    姬鳳離笑意一凝,睫毛一挑,緩緩道:「沒什麼,笑自己而已。」

    皇甫無雙臉色微沉,劍眉凝了凝, 負手走剄姬鳳離面前不遠處站定,瞇眼道:「小寶兒,左相大人似乎還沒有給朕施禮,你去幫幫他!」

    花著雨心中一凜,她知道皇甫無雙會折磨羞辱姬鳳離,卻沒想到,他會讓她來。她強壓著內心的洶湧,慢慢地走了過去。

    姬鳳離側眸看著花著雨一步一步走近,鳳眸微瞇,冷冷注視著她。被這樣的目光一盯,花著雨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頭慢慢升起。

    她走到他面前,唇角勾著邪邪的笑意,伸手,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四目相對,在這樣近的距離,彼此的情緒都能一目瞭然。

    姬鳳離的相貌,本是俊美高雅的,眉目分明,鳳目在濃濃長睫掩映下,幽深如夢。花著雨冷冷凝視著他幽豫的眼眸,片刻有些失神。這深不見底的瞳眸,好似有一種洶湧的力量,瞬間能將她吸進去一般。

    「小寶兒………」 皇甫無雙淡淡哼了一聲。

    花著雨心神一凝,冷冷地殘忍地說道:「姬鳳離,你也會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

    她忽然猛力一扯,妞鳳離便從石榻上跌了下去。

    手足上的鏈環窸窸窣窣作響,鏈子一拉扯,姬鳳離勢必忍受刮骨磨筋之痛。他慢慢地抽了一口冷氣,額角冷汗涔涔而出。他躺倒在地面上,直直凝視著花著雨,就連眼皮連貶都不曾眨一下。

    「好………好………」他瞪著花著雨,目光瞬間沉靜如死水。

    花著雨迎視著姬鳳離的目光,唇角一直掛著殘忍的笑意。

    姬鳳離胸口劇烈起伏著,唇角淌下一抹觸目驚心的紅,而肩胛的琵琶骨處,也有血在慢慢滲出。他凝了凝眉,唇角一直勾著笑。

    花著雨望著他,再次慢慢走了過去,扯住他的後領,將他從地而上提了起來。在挨近他的那一瞬間,那淡淡的血腥味,那鐵鏈摩挲的聲音,讓她眼前一件恍惚,胸臆間忽然一陣翻江倒海。

    這麼長時日來,自從開始服藥,花著雨已經不曾再吐了,今日卻是無論如何也掩不住胃裡的洶湧,她忽然轉身衝了出去。扶著牢房的牆壁,彎腰乾嘔了一會兒。

    「小寶兒,你怎麼了?」皇甫無雙隨後跟了出來,疑惑地望著她,伸手輕輕拍了拍花著雨的後背,為花著雨順著氣,一邊擔憂地問道。聲音極是溫柔,看在旁人眼裡,好一副情深意切。

    花著雨一手撐在牢房裡的牆壁上,一手按住胸口慢慢地將胸臆間的洶湧壓了下去,慢慢直起身道:「這牢裡氣息太難聞,而且………太………血腥……… 」

    幽暗的牢房內,傳來姬鳳離似笑非笑的聲音:「怎麼,見慣了血腥的寶公公也有被血嚇著的一天。」

    「皇上………這裡太悶,奴才要出去透透氣!」花著雨低低說道。一張臉慘白如雪,胸口那點不適也強行被她壓了下去:「皇上,不如您也回去吧!」

    她不確定,再在這裡待下去,會不會再嘔吐。而且,她實在不想再看下去了。

    皇甫無雙凝眉道:「好,依你。 既然小寶兒不舒服,那朕這就陪你回去!」

    「你們,好生看守著,若是出了意外,朕要你們人頭!」皇甫無雙冷狠地嚇著命令,回身攙扶著花著雨慢慢沿著通道走去。

    「皇上,不用了!奴才自己能走!」花著雨凝眉道,緩緩地避開皇甫無雙的攙扶。

    「朕偏要扶!」皇甫無雙開始耍小孩子脾氣,執拗地說道。

    花著雨輕輕歎息一聲,隱約聽得身後牢房的大鐵門『咣』地一聲被關上了,這聲撞擊讓她的心輕輕一顫。她任由皇甫無雙扶著,夢囈一般地走了出去。

    姬鳳離側躺在地面上,一直看著花著雨和皇甫無雙慢慢地沿著通路遠去,直到鐵門被關上,唇角一直勾著的笑意方緩緩地凝住,修眉豫豫地糾了起來。

    進天牢時,尚是黃昏,一出來,竟已經是夜幕降臨。

    皇甫無雙登上了馬車,花著雨騎著馬在馬車一側隨行。皇甫無雙這一次是微服出宮,是以排場並不算特別大,隨行的禦林軍雖然不是很多,但個個都是高手,眾人擁簇著護在馬車前後。

    一行人出了刑部天牢的地界,不一會兒便到了繁華的朱雀大街。

    臨近除夕,街上夜市極是熱鬧喜慶,處處燈火輝煌,笙歌瀰漫。

    猶記得,那一日,姬鳳離從北疆凱旋而歸,從大街上走過,百姓夾道歡迎,是何等榮耀,而不過才短短幾日,他便已經身陷囹圄,從天堂跌到了地獄。

    禹都的百姓,不知朝堂變幻,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之中。

    一行人馬左人潮擁擠的大街上慢慢走著,迎面而來的每一張面孔似乎都掛著欣喜的笑容,可是花著雨眼前,卻總是浮現牢房裡的陰森可怖。

    心中有些迷茫恍惚,她忽然覺得,她或許不應該恨。

    恨,只會讓她的心變得鈍重,變得冷硬,變得無情,使得不明是非……

    一輛馬車迎面緩緩馳來,就在和花著雨的馬兒擦肩而過的瞬間,馬車上的車伕忽然縱身躍起,一抹淩厲劍芒如蛟龍騰空。

    「保護皇上!」花著雨驚聲喝道。

    然而,那劍卻是衝著花著雨而來。

    耀眼糾芒伴著凜冽的殺氣,那劍好快,好利。

    刺客武功甚高,劍芒轉瞬便到了花著雨的咽喉前。

    一眾侍衛想要上前阻攔,卻被來人的渾厚內力輕易彈開。

    刺目的劍芒在一霎間晃花了花著雨的眼睛,花著雨身子一仰,若非女子的腰身柔軟,這雷霆一劍,恐怕她有可能就躲不過去了。避開這一劍,緊接著另一劍又疾刺而來。

    街上行人見此情景,紛紛奔走避開,剎那間街上一片騷亂。

    花著雨伸手從腰側將寶劍抽出,舉劍迎上,『嘡啷』一聲,兩劍相撞,寒芒四濺,花著雨看到對方的劍上,泛著藍幽幽的光芒。

    有毒!

    刺客的劍上淬有劇毒,很顯然,這人是要置她於死地了。

    花著雨迎視著刺客蒙面黑巾下的眼睛。

    唐玉!

    果然是唐玉!

    在戰場上生死禦敵的戰友,如今,終於要來奪她的性命了。唐門的毒世上無解,花著雨後背頓時泛起一股寒意。若是剛才那一招躲不過,此時恐怕她已經命喪九泉。

    她不敢大意,舉劍和唐玉戰在一起。電光石火間,兩人已經過了數招。

    花著雨連連避讓,唐玉卻步步緊逼,帶著凜然的殺意,似乎今夜不將花著雨手刃劍下,誓不罷休。

    「快點,你們都是死人啊,去保護寶總管!」皇甫無雙已經從馬車上下來,在禦林軍的護衛下,站在馬車邊冷喝道。那些禦林軍,生怕刺客對皇甫無雙不利,是以都圍在他身前。

    得了命令,一眾禦林軍蜂擁而上,將唐玉團團圍困在中間,暫時抵擋住了唐聖的凜冽攻勢。

    花著雨策馬奔到皇甫無雙面前:「皇上,我們快走!」若是晚了,恐怕那些人抵擋不住唐玉。

    皇甫無雙點點頭,翻身躍上一匹馬,帶領著餘下的大內高手,快速向皇宮奔去。

    後面的廝殺聲越來越遠,花著雨策馬在夜色中狂奔,風在耳畔呼呼刮過,路邊的迷離燈火一閃而逝,心頭,卻起來越沉甸甸的……

    夜色如墨,更露聲聲。

    花著雨從丹泓的永棠宮喝了藥出來,便逕自向東北角的後門而去。今夜,她沒有帶安小二,而是一個人悄悄出了宮。看到後面無人跟蹤,便施展輕功去了安和巷的宅院。

    屋內,燭火跳動,暖黃色的光暈將平老大的影子印在牆上。平老大正在看書,屋裡很靜,除了燈花爆起的聲音,再沒有其他聲音。聽到動靜,平老大猛然抬起頭來,看到是花著雨,長眸中劃過一絲驚喜,溫聲說道:「這夜深路滑的,將軍怎麼親自來了,有事可以讓探子傳達。」

    花著雨怯步走到他面前,環禮一周,問道:「康呢?」

    「在裡屋歇著呢!」平老大放下手中的書卷,到裡屋將康老三楸了出來。

    康老三正在睡覺,被平老大突然叫醒,怒氣甚重,看到花著雨,黑眸頓時一亮:「將軍來了?」言罷,又嘟起了嘴:「可惜阿泰不在,不然剛好打馬吊!」

    花著雨冷冷哼了一聲:「到生死關頭了,還記得打馬吊?」

    康老三神色一僵,「不是將左相打入天牢了嗎?」

    平老大瞥了一眼康老三,淡淡道:「這才是開始。」

    花著雨緩緩點了點頭,對二人說道:「平,孤兒軍已經召集齊了嗎?」

    平老大點了點頭。

    「今日我交代給你們的任務,不能傳給任何人,包括宮中的安和泰。平,你盡快派人去一趟東詔,看泰帶的兵馬是否是翼王的兵。康,你親自去一趟梁州,當日,我將侯爺的屍首葬在荒郊野地,原本待大仇得報時,要遷回來的。你替我去一趟,將侯爺的骸骨暫時遷回到梁州,記住,侯爺的右臂骨骼斷過,莫要弄錯!」

    兩人極是驚詫地點了頭,康老三猶疑著問道:「將軍,為何現在要去做這些事?」

    「不光這些事,還有很多事要做。平,你留下來,派人秘密尋找左相的未婚夫人,記住,一旦有她的消息,即刻前來報我。」花著雨神色凝重地下了命令。

    平老大和康老三頓時感覺到那個指揮著千軍萬馬的少將軍又回來了。

    「將軍,為什麼用孤兒軍,何以不讓安悄悄帶禦林軍去查?這樣也不怕孤兒軍暴露。」康老三疑惑地問道。

    花著雨搖了搖頭:「禦林軍雖然不怕暴露,但目標太大,更何況……」

    平老大聽到花著雨一番安排,長眉一凝,緩緩地抽了一口氣,「將軍,你是懷疑,事情並非我們所查出來得那樣,而是………」

    花著雨緩緩地點了點頭:「平,近段時日,我會悄悄安插幾個孤兒軍的人進宮,現在朝廷中,我也收買了幾個做事的官員,有些事也好辦。記住,日後,除了安的人來向你傳信外,我還會派孤兒軍的前來。」

    兩人齊齊點頭,花著雨又交代了一些別的事情。看到夜色已深,便悄然回到了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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