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你好。」卓楚悅同樣友善的回應,順便聞著她帶來的香水氣,商業香水,簡單強勢,不容忽略,可能是香奈兒19號。
芬姨出聲問,「楚悅,你家裡是做什麼的?」她的中文有一點南方口音,語氣親切,也掩蓋不住濃厚的探究意味。
梁母接下去說,「我記得,從前是做實業?」
楚悅有些意外她用『從前』這個字眼,證明梁母很清楚她的家底。轉念一想,毋庸驚訝,他父母的身份地位,手一伸就有人奉上,所有名字叫『卓楚悅』的女孩,她的家庭背景和資產情況。
「現在實業可不好做了。」芬姨說。
「是呀。」梁母應聲。
芬姨又問她,「上市了?」
原來,芬姨還沒有明白。或者,她是想聽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別問孩子那麼多,她哪裡知道。」梁母說。
芬姨笑笑,「也是,我們周圍的孩子呀,自小錦衣玉食,不知道什麼是錢,只管花個痛快,兩耳不聞家中事,不像南茜,奇奇怪怪,什麼都要問得一清二楚。」
南茜皺眉,「這有什麼奇怪?」
家中事,卓楚悅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梁母不願她作答。她沒有感到不舒服,不會脆生生地說:從前她父親是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後來破產,四處奔波,重操舊業,然而不溫不火,勉強撐起門面。
梁母笑著朝南茜說,「對,只有你媽媽覺得奇怪。」
她已經把甜橙切成幾瓣,裝在骨瓷盤子裡,遞到楚悅眼皮底下。
「謝謝。」卓楚悅連忙接住。
南茜也來問她,「準備在這裡待多久?後天晚上城裡有個音樂會,我想請你們一起去。」
她正想開口。梁母替她回答,「後天他們要去見阿軒他老爸。」
芬姨端起茶杯,卻一頓,發現走進來的人,「哎呀,明軒——」
卓楚悅轉過頭去,然而,粉色的影子從她眼前晃過。
南茜興奮地上前擁抱他,「我都不記得上次見你是什麼時候了。」
梁明軒自然地與她分開,「聽說你自己開公司了?」
南茜翹起下巴,洋洋得意,「厲害吧?」
他禮貌而溫和的笑,「有志者事竟成。」
卓楚悅怔怔的,他表現出的距離感,恰是她往日迷戀的,一種近在眼前,卻無法把他永遠留在眼前的感覺,只能夠貪婪地看著他。
一個人想保持完美形象,要訣在於保持距離,使你將所有美好的幻想套用在他身上。
南茜凝視他的眼神,她全然瞭解。無論年紀多大,在鍾情的人面前都會變回小女孩。
卓楚悅低下眼簾,假裝看不見,認真吃橙。
梁明軒到她的身邊來,坐在沙發扶手上,攬過她的肩膀,聲音如同吻在她頭頂,「我帶你走走?」
她提起興致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望向自己母親,說,「我帶楚悅四處走走。」
梁母微笑點頭。
梁明軒帶她走上樓梯,天花板與牆角的石膏線,是低調的洛可哥,地板仍是溫情的木頭,徹頭徹尾歐洲文化的詩情畫意。
一路逛到三樓,看見一張檯球桌,紅藍相間的格子地毯,與棕木色的酒櫃相接,還有一大張皮革沙發。
「我十三、四歲時,經常邀請同學上家裡打球。」梁明軒說。
卓楚悅想起,「你還說要教我打檯球,也沒下文。」
他摸摸脖子說,「今晚教你。」
開進一間房門,有他們的行李箱在。
卓楚悅便問,「這是你的房間?」
「是,但是傢俱都已翻新。」他回答。
繞至電視牆後面,竟然是書櫃,除開書,再無它物,整整齊齊,沒有可以抓住的小把柄,正面對著單人沙發。
能想像到年少的他躺在這裡,一邊喝咖啡一邊閱讀。
她推開落地窗,走出露臺來。
這一個落日時分,天空仿佛是薄薄的絲綢,漫天遍地的朦朧,遠處有一座小小教堂。
卓楚悅滿心讚歎,「買下這一座房子,要多少錢?」
他似乎不太清楚,想了想說,「不貴。」
她把景色望個遍,終於開腔,「你和南茜認識很久?」
梁明軒說,「早年認識的,見過幾次。」
「青梅竹馬?」
他無奈地笑一下,「我見她時,她還小,她沒有大你幾歲。」
「哦。」她若有所思地應。
又是一個卓楚悅。不,南茜比她還要早認識他,怎麼沒有修得正果呢?
靜一會,他忽然出言,「大概是去年,母親要撮合我和她,但我說……暫時不想分心談這件事。」
卓楚悅靠著圍欄,托住下巴,在思索什麼,絲絨般的光線,照在她細膩的皮膚上。
「曾經我以為,你沒有說得上話的小輩,交心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待我格外好。」
她轉過來看著他,說,「其實,你有很多選擇。」
梁明軒搖搖頭,「沒有一個像你……」她猜是打動人心的話語,他說下去,「不管我是否樂意,一定要介入我的生活。」
「我是同情你寡家孤人!」
他笑出來,「多謝。」
下樓用餐,桌上的餐具有筷子,亦有刀叉。他們各自落座。梁明軒朝芬姨微笑,點頭致意。
南茜剛剛坐下,一通電話打進來,她起身走出餐廳去接。
廚師是華人面孔,每上一道菜,就用蹩腳的中文解釋一下。紅酒炆牛肉,一整塊厚牛肉,澆著醬油色的汁。上湯蟹肉魚翅卷,湯底清淡,氣味很鮮。再有幾屜茶點。
管家又端來每人一例的冰糖燕窩。
梁母說,「今天楚悅帶來的燕窩,正好煮甜湯。」
卓楚悅笑一笑。
南茜回來說著,「不好意思。」
芬姨揶揄說,「公司開的不大,忙得倒有模有樣。」
「正因為是小公司才要忙。」
梁母說,「有上進心是好事,阿軒也是一步步走到今日。」
芬姨歎說,「她始終要嫁人。」
南茜說,「婚姻和事業是兩件事,不要混為一談。」
芬姨睨她一眼,瞟向對面坐的卓楚悅,又說,「你啊,不如楚悅懂事。」
今晚的紅酒炆牛肉,深得卓楚悅的心,她還悄悄推梁明軒的胳膊,示意這一道菜的美味,他輕輕挑眉。忽然被點名,她困惑地抬起頭。
梁母笑著說,「我們楚悅是懂事的,現在做設計師?」
她喝一口水,聲音清爽地說,「室內設計,偶爾學習一下建築設計。」
「在別人名下打工?」
「我的老闆在業界有名,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可以學到很多。」
梁母似無意地問,「不考慮自己獨立門戶?」
卓楚悅謙虛地答,「我還沒有這個能力。」
梁明軒說,「以後會有的。」
隨他話音一落,南茜拍下刀叉,贏得所有人的注目,而她的眼波暗湧中有氣惱、不甘、傷心難過,為了不被輕視,要全部忍下。
南茜低下眼眸,擦擦嘴,「我吃飽了,還有工作要做,失陪,你們慢用。」
卓楚悅看見她盤中的牛肉,隻切下一刀。
「哎——」芬姨沒喊住她,轉回來,對梁母說著,「你說她哪裡不奇怪?」
卓楚悅將疑問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男人。梁明軒聳聳肩,表示自己不知情。可是直覺告訴她,他應該是知道的。
當天晚上,自是宿在他母親家裡。
梁明軒去洗漱,她在打桌球,兩顆球碰在一起,脆脆地響,聽著上/癮。
梁母親自端著盤子上來,「不曉得你有沒有這個習慣,我給你熱了牛奶。」
卓楚悅放下球杆,「太感謝您。」
她沒有這個習慣,但是睡前一杯溫熱的牛奶,像童話故事裡的情節,抗拒不了。
梁母坐在她身邊說,「你不要介意,下午我有意隱瞞你的家世,還有南茜突然鬧脾氣。」
「不介意。」她毫不猶豫地說,「您比我想像的還要溫柔,只要是您的朋友,我也會尊重她們。」
梁母欣慰地說,「你是個大氣的孩子。」
卓楚悅知道自己不是大氣,是性格太輕盈,任何事在心上飄飄而過。
「阿軒有沒有向你提過,原來我打算讓他和南茜相處試試。」
「嗯。」
「他開出條件,說他未來的妻子,必須專心在家庭上,他不想工作一天,再回到一間空房子裡。」梁母見她一怔,還是繼續說,「我原話告訴南茜,讓她自己決定,她思來想去,仍是認為女人不應該拋棄事業。」
所以,南茜生氣了。
梁明軒沒有把這個枷鎖安在卓楚悅身上,叫她一心一意,當闊太太,反而鼓勵她、支援她的工作。
卓楚悅表情複雜,然後抱定想法,才說,「換作是我也不開心,不喜歡可以直說,不用找藉口。」
「不,孩子,這是他一向的標準,從來沒有變過,你一定還不知道,阿軒有一半是脾氣遺傳他爸,也是個頑固不化的,直到他說起你的時候……我好想見見這個女孩子,何方神聖?居然可以讓他改變心意。」
「因為……我……我是他的養女。」
梁母一愣,哈哈笑起來。
卓楚悅從她的反應,知道這個玩笑可以開,「他很高興見我有出息。」
梁明軒走過來,一身沐浴過的氣息,「在說什麼,這麼有趣?」
梁母依然笑,「在說,楚悅不僅是我兒媳,還是我的孫女。」
卓楚悅來不及發出噓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