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他說是來散心的,結果又是工作嗎?
梁明軒要說話的時候,江慧枝笑著解釋,「是我來見朋友,得知梁總也要回國,就把機票訂到一起了。」
卓楚悅再次把目光投向她。她擁有一種在國外成長提煉出的氣質,是犯錯之後,不感到無地自容,而是吸取教訓,越挫越勇的自信。
「在飛機上,我就建議他,抽出幾天自駕去麗州古鎮度假,我很少有機會在國內遊玩,一想到可以瞭解江南的歷史文化,近距離接觸那些古老樸素的建築,我整個心都奔向那裡。」她說著說著,突然問,「楚悅,你有空嗎?」
卓楚悅一愣。
江慧枝說,「原諒我必須讓你感興趣同行,我的大老闆才有可能賞臉。」
聽不出討好成分,似乎她真是這麼想的。
卓楚悅不想去除了人還是人的地方,囫圇吞棗的湊熱鬧,固然景色是美。
「可我還要上班,恐怕沒時間。」
江慧枝話鋒一轉,「你是設計師吧?」
「是。」卓楚悅應一聲,低頭去摸手機,「我該打個電話了。」
「哦,請便!」
此刻他們已經站在通往停車場的扶梯上,卓楚悅要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來。
而在她的身後,梁明軒忽然笑出一聲來,很莫名。
他的梅賽德斯還留在這座城市,車鑰匙在她的,只要她願意,馬上能叫人開出來,他定期付保養費,不用愁車身落灰、沒油上路,難題是她沒有駕照,還得請司機,不如打車更簡單。
何況,一個龐然大物,長時間坐在裡面不見得多舒展。
搭完飛機坐上車,梁明軒即有感而發,「用於搬家還行,常開不適合……」
卓楚悅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一臉嚴肅地出聲,「噓!」
「你不讓我說完,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如果你沒有買車的念頭,算我輸了。」
他笑起來,「啊,我該不該讓你輸?」
江慧枝坐在副駕駛座,轉過頭來說,「你們認識好多年吧?感情真好。」
語氣既不曖昧,也不羡慕,篤定他們是杯酒言歡的老友。事實亦是如此。
正開出停車場,司機問,「去什麼地方?」
江慧枝點開手機,確認酒店地址。
卓楚悅小聲問他,「剛才你在笑什麼?」
「什麼?」
「你在扶梯上笑什麼?」
梁明軒又笑了,「第一次見你在人前難於應付。」
「我是措手不及。」留意到江慧枝與司機已不再對話,她繼續說,「只知道你要來,不知道你會帶一位女伴來。」
「巧合,順路而已。」
他沒有壓低聲音,坐在車裡的人都可以聽見。
他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沒有地方放,卓楚悅接過來,與她的包一起放在腿上。
「下午有什麼安排?」她問。
「交給你。」梁明軒難得流露出倦意,「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
他閉上眼睛,整個人放鬆下來。他身上是正裝襯衫,沒有領帶,沒有外套,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隻影響到他解開的領口。
卓楚悅收回目光,不敢再盯著他。
見到他的時刻,竟是在半年不見之後,最期待見到他的時刻。他們一如既往的親近,止步於親近,始終存在一段距離,難以逾越。甚至不可以上前擁抱他,哪怕一下。
因為擁抱過後,她一定會更失落。
好像女孩子鍾情上櫥窗中的一條吊墜項鍊,如果她進去試戴一下,會捨不得脫下來。
酒店經理等候多時,親切地向他們問候,一起走進電梯,到達觀景極佳的房層。
卓楚悅腳步自然的,跟進他的房間。
江慧枝狀似無意地看了他們一眼,走進自己的房間。
卓楚悅的手機在車上玩遊戲玩到沒電,一進房間,直奔電源插座。
轉過頭,見梁明軒走到沙發坐下,打開他的筆記本。
她問,「不準備休息嗎?」
他視線沒有離開筆記本螢幕,「稍等片刻。」
片刻後,放在他手邊的手機一震,是一條短信息,他掃一眼,起身去開門。
來的人是江慧枝,她笑著說,「不是來找你的。」
「楚悅——」
卓楚悅隨即站起來。
「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的品味極好,也不知能否討你歡心。」
卓楚悅接下鋼琴木盒,看見上面的瑞士名表品牌,已知道價格不菲。
當面打開,果然是一隻女士腕表。黑色細錶帶,玫瑰金錶殼,藍寶石水晶玻璃表鏡,質感很有靈氣。
「好漂亮,謝謝你。」卓楚悅從不吝嗇自己的笑容。
「你滿意就好!」
送完見面禮,江慧枝告辭。
卓楚悅坐回沙發上,盯住手中捧著的腕表,臉上不見笑容。
這是什麼意思?她和梁明軒說過,她需要手錶,所以是他告訴江慧枝,由她來送,借此,拉近她們的關係?他說的『順路而已』,其實是騙她的?
卓楚悅在揣測聯翩的時候,梁明軒翻出一個方盒,遞到她的眼前,「真是巧了。」
所有胡思亂想的不愉快,煙消雲散,她迫不及待地打開——
為了便攜,他換成非常低調的盒子包裝,但這一隻女士腕表,用鱷魚皮做錶帶,錶盤上有一枚月亮,錶殼表冠是白金的,嵌有鑽石,具有收藏價值。
她取出手錶,盒子扔一旁,動作一點沒有珍視的意思,馬上戴起來。
她高高抬起手腕打量,「很合適我。」
梁明軒笑著配合說,「是它的榮幸。」
她細細欣賞,心想,以後出門與朋友聚會戴這一隻,工作的時候戴江慧枝送的另一隻。
「如果她早送我禮物,我會不好意思拒絕她的邀約。」
「你會嗎?」他可不相信。
卓楚悅不在意他的調侃,把手機移來沙發這裡充電,一邊流覽珠寶首飾的網站,一邊說,「應該給她準備一件回禮,如果來不及,請你代我轉交。」
「我可以把她的電話給你,你問問她的地址。」
卓楚悅點點頭,「江小姐有男朋友嗎?」
「據我所知沒有。」
「女朋友呢?」她隨口一問。
他搖頭,「不瞭解。」
卓楚悅故作漫不經心地說,「我猜,她喜歡你。」
她知道在背後妄議別人,不禮貌,她自己都討厭沒有腦子,還愛閒是閒非的人。
但是說出去的話,是沒辦法撤回的,只能豎起耳朵,等他的回答。
梁明軒有停頓一會兒,才說,「當然,我是她的老闆。」
看不出他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作糊塗。
卓楚悅放下手機,認真看著他。
他把視線對上她的,只一刻,又回到筆記本螢幕,「你在看什麼?」
「觀察你的微表情。」
梁明軒輕歎,「我……」他不說了,就像他出聲,是她的錯覺。
再過片刻,他合上筆記本,才接下去說,「其實,我已經不太願意考慮這些事,我很滿意目前的狀態,很輕鬆,為什麼要給自己再添累贅呢?」
他不想把任何人放在心裡,連她也沒有資格。卓楚悅不禁這樣去理解他的意思。
梁明軒起身,摸了下她的頭,「我去衝澡。」
他走進浴室,卓楚悅坐在沙發上沉默,感覺胸口發悶,似悲傷,又不像,一種異常古怪的情緒在起伏。
她拔掉手機充電器,到浴室門外,大聲說,「我先走了。」
裡面的花灑聲停下了。
可是,卓楚悅沒有停下,揚長而去。
她可以想像到,梁明軒匆匆披上一件浴袍出來,然後,看見酒店房間的門,已經關上。
既然他要好好休息,她有什麼理由留下來打擾。
電梯下行,卓楚悅的手機響起,隱隱有期盼地掏出來,然而是顧崇遠。他說,他有兩張話劇門票。
顧崇遠說,「也許可以給你一點靈感。」
「好,幾點鐘?在哪裡碰面?」卓楚悅很快地問,怕自己反悔。
從酒店出來,走不到十分鐘的路,她推開一間咖啡廳的門,點一份芝士火腿吐司和一杯摩卡。
她坐在靠裡的位子,曬不到太陽,對著光滑照人的牆面,把長髮高高紮起來,開始安撫她的胃。
大中午的馬路上車喇叭在喧嘩,幾個學生坐在靠窗的座位討論功課,只有卓楚悅安靜地在進食。
為了早起趕到機場,她連早餐都沒有時間吃。
晚上七點鐘,顧崇遠見到的她,頭髮紮一個馬尾垂在身後,白T恤,牛仔褲,縱然著裝簡單,也是脫俗的漂亮。她扣上安全帶,他開動車子,前往劇院所在的商場。
行車途中,卓楚悅還可以與他輕鬆對談。
一到劇院燈光暗下,話劇開場,她的心神已經遠走高飛。
梁明軒說了,下午的安排全部交給她,而她呢,竟然把他一個人扔在酒店。
不,也不是一個人,他還有江慧枝。
她就這樣,先控訴自己,再反駁自己,最後控訴勝利了。
因為梁明軒以往照顧她的地方,夠多了,太多了。
是她習以為常,得寸進尺,認不清自己的位置。
忽然間,掌聲雷動,驚到她,她跟隨其他觀眾起立拍手,長達兩個鐘頭的話劇表演,她什麼也沒有看進去,對不起辛苦的演員。
走出劇院,搭電梯下樓。
顧崇遠說,「彭艾不該留在蘇亞身邊,他妻子帶給他白開水一樣的生活,才是世上最好的生活,但是他這個人,毛病出在他認為『近在眼前總是糟糠,遠在天邊才美麗動人』,他還是孤獨一生好了。」
卓楚悅是無良觀眾,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顧崇遠察覺她的迷茫,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手放褲袋,「嗯……你肚子餓嗎?」
卓楚悅站住,對他說,「我想起一件要緊事,改天請你吃飯。」
「是我請你。」顧崇遠說,「需不需要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
卓楚悅汲汲皇皇往前走,攔下計程車,才記起回頭向他揮揮手。
經過一家生煎店,讓司機在路邊停靠,她下車,打包幾盒生煎,到了他下榻的酒店。
酒店經理不在,她必須報出房間號,服務台征得房客同意,才可以上樓。
所以她上來的時候,房間門是虛掩的。
卓楚悅開進門去,一個高大的身形就在門後,倚著玄關的牆,低頭看著手機。
「嚇我一跳!」
他笑起來,「你膽子那麼大,也會被嚇到?」
梁明軒身上是一件灰色T恤,還是他經常穿的義大利品牌,寬鬆的長褲,室內光線黯淡,顯得他的身材更挺拔了。
卓楚悅從他的身旁走進房間去,隱隱約約聞到沐浴露的香氣。
「宵夜。」她把生煎放在桌上。
梁明軒扶住脖子,沒有坐下動筷的意向,卻問,「你在生我的氣?」
她睜圓眼睛,納悶回答,「沒有。」
他望向桌上的生煎,挑眉。
她還是沒明白,懵懵地說,「請你吃宵夜。」
梁明軒好笑的說,「我不吃宵夜。」
卓楚悅現在才醒神,他有規律的健身和飲食習慣,是他的不老秘笈。「對,你不吃宵夜。」她喃喃複述,要收起這些打包盒。
他伸手來撥開塑膠袋,取出筷子,「偶爾也會。」
你看,卓楚悅,他待你多麼多麼的溫柔。
在他的對面坐下,她說,「這裡沒什麼好玩的,你也知道,不如,就聽江小姐的建議,你和她去麗州走走。」
「大概是十幾年前,我和父親去過一次麗州,當時是出席一個開工典禮,古鎮古鎮,不過是看他的古老,既然看過一面,不必再看它有什麼嶄新的變化了。」
他抬起目光,「還有,我不是來觀光的,只是來見你。」
卓楚悅一怔,與他四目相對,突然響起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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