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卓楚悅搬著行李箱下樓來,看見了詩敏與他,在樹蔭底下,聊得開心。
烈日當頭,她耳朵裡僅有鋪天蓋地的蟬鳴,聽不清他們的隻言片語,但是,她仍然產生一種失落感。源於,她對梁明軒的瞭解,與不瞭解。
卓楚悅瞭解的,是他的風度,為人處世的態度,出身和學識,使他與任何人都可以侃侃而談,卻讓你覺得遇見知音,他時常給予你的幫助,只是舉手之勞,並非需要你的感謝。
不瞭解的是,她在他的心中,究竟佔有多少分量。
卓楚悅不認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即使他們認識這麼多年。
她更相信,於他而言,有沒有她這個朋友,都一樣。
如果他願意敞開懷抱,想與他結交的人士,集合在一起,可以開一場盛大的派對。
卓楚悅拖起行李箱走出公寓樓,箱底的輪子砸在臺階上,引起他們的注意。
梁明軒從速上前,接來她手中的行李。
「還有一箱。」卓楚悅一邊說,一邊轉身往樓上跑去。
詩敏走進公寓,想上樓幫忙,只見她已經搬下來了。
顯然,卓楚悅沒有時間照鏡子,頭髮隨便紮起馬尾,白色T恤,寬鬆的運動長褲,幾分鐘上下樓梯的奔波,汗水粘住她臉頰的髮絲,但不影響她的漂亮,甚至因為有一些淩亂,她更漂亮了。
她把箱子交給梁明軒,轉動胳膊說,「搬進來沒幾件,搬出去憑空冒出這麼多的東西。」
梁明軒拉開後備箱,把行李搬進去,「車上有礦泉水。」
卓楚悅沒有立刻上車,而是轉過來,對詩敏說,「我將行李搬過去,晚上來學校接你,一起去吃飯。」
陳詩敏眨眨眼睛,搶著說,「我要考試!」她才不要做電燈泡。
「今晚有考試?」
「有一場考試改到了晚上,你又不上課了,當然不知道。」
「好吧。」
詩敏笑著說,「週末我再去找你。」
卓楚悅點點頭,上車以後,隔著車窗向她揮揮手。
車子緩緩駛離,陳詩敏回頭往公寓樓裡走,撞見張婷匆匆忙忙跑下樓梯,向樓道窗外張望。
「看什麼呢?」陳詩敏問這一位同班同學。
張婷上半身探出窗戶,聲音傳進來,「剛才是不是有一個男人來了?」
「外面走來走去的,都是男人,你說的哪一個?」
張婷轉回身來,「長得巨帥巨有型那一個,你是不是還和他聊天了,你認識他?」
「哦,是楚悅的朋友。」
陳詩敏答一聲,提步往樓上,想要趕緊回到空調下。
既然已見不到人,張婷失望地跟上她,歎一口氣,「小晴說,樓下開進來一輛兩百萬的車,她盯了好久,然後從車裡下來一位,讓她『哇』一聲的男人,我還想開開眼界呢。」
車子開出校園,卓楚悅坐在他的車上,一輛梅賽德斯G級。
梁明軒換座駕的速度,可以用頻繁來形容,她習慣了不驚訝,直到從偏高的視野望出去,才想起,他們所在的地理位置,只是他來過幾趟的城市。
卓楚悅擰緊礦泉水瓶蓋,轉頭問,「你在這裡買的車?」
聊到他鍾情的車,梁明軒頗有幾分孩子氣,「對,早有這個想法,考慮到你要搬家,最後選了它,後備箱空間大,而且它的操控不像越野一貫太硬,天窗的設計也很好。」
「你是如何……」她一點不好奇這輛車,是納悶,「如何賺到這麼多錢的?」
梁明軒正要出聲。
「我不想打聽你一步步投資的心得,我只想要得到一個夢幻的回答。」
「夢幻?」他的眉頭皺在一起。
「比如,我去拉斯維加斯的賭場散心,買了四萬元的籌碼,我認為它們注定揮霍一空,在賭/桌上,我的身旁坐著一位西裝革履的老人,即使我不明白,為什麼他要與我搭話,但我們聊得很投機,他提出要幫我下注,我爽快答應,時間太晚,他要回家休息,向我告辭,我目送他離開,回頭一看,桌上堆滿他替我贏回的籌碼,竟然有六百萬美金!」
梁明軒大笑出聲,「原來是白日做夢的夢啊!」
「我在舉例,你可以回答這樣的故事。」
「我沒有。」
「活了這麼多年,難道沒有碰見什麼有趣的人?」
她和梁明軒相處的狀態,很放鬆,講話都肆無忌憚。
「是你。」他說。
「什麼?」她沒聽明白。
他在一旁笑,「我說,這麼多年,我認識的最有趣的人是你。」
別逗了,她哪裡有趣。
卓楚悅在心底是這樣說,卻有點慌張的,移開在他側臉的目光,嘴上說,「承讓,承讓。」
住宅區新建的,有些年頭了。房東太太說,在她上下左右的鄰居,都是一家幾口有老有小在居住,不過,保/險起見,她還是打算請一位男性幫她搬家。
正巧,梁明軒已經解決手上的事務,要來與她見面,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開門進來,牆上的壁紙有幾處翹邊,茶几上有兩張針鉤杯墊,木頭地板,踩重一點都會有聲音發出來,歐式壁燈,姑且稱它有懷舊感。
之前,高海闊推薦她兩處房子,另一處是今年開盤的新公寓,自帶健身房和游泳池,但是比不上這裡萬中無一的空氣,一推開窗戶,茂密樹葉嘩嘩作響,那一股恬靜的氣息,徹底將她征服。
對於溫柔的事物與人,她毫無抵抗力。
打開空調,卓楚悅倒在沙發裡,不想動了。
梁明軒卻在門前,握住門把擺弄幾下,「記得換一個指紋鎖。」
她悲傷的喊,「沒錢了!」
他笑,然後說,「明天我叫人上門來換。」
卓楚悅坐起來,雙手合十,朝他一拜。
他走到一側的沙發,自然的坐下。足足五分鐘,屋裡沒有人說話。
他們不約而同的,望住一扇窗戶。窗戶下面放有一張書桌,深藍色的棉布窗簾,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將斑駁的剪影投在地板上,留心,可以聽見樓下傳來電視頻道的聲音。
卓楚悅驕傲的說,「是個好房子吧?」
「你的眼光向來不錯。」
她抱起雙腿,「嶄新整齊的房間,反而讓我覺得有壓力,家是可以使我安定下來的地方,並且它還有上一任主人留下的痕跡,也可以帶給我靈感。」
梁明軒收回視線,看向她,「放假不回家了?」
「不回了。」
「看來,你是決定在這個城市生活?」
「我喜歡這裡,既有冷漠的車水馬龍,也有溫情的小巷子。」
「城市與人一樣,不會只有好的一面。」
「你說的對,可是,除了愛下雨,我還暫且說不出它的缺點。」
梁明軒站起來,不見外的,參觀起她的新居。
她依然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言,「它愛下雨,我愛丟傘,算不算般配呢?」
卓楚悅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是倪雪說的,她在出差的時候,淋了雨,感冒發燒,晚上回到酒店,她打電話給梁明軒,只想聽聽他的安慰,不曾想到第二天早上,梁明軒居然趕到酒店來了,要帶她去醫院。下著大雨,他下車來,為她撐傘,走進醫院的短短一段路,他的衣服都淋濕了。
她的神情有多眷戀,卓楚悅心裡就有多酸。
梁明軒用葡萄酒杯碰了碰她的,發出叮一聲。
「你在想什麼?」他問。
卓楚悅回神,已經置身在餐廳靠窗的座位,嵌在玻璃牆中的面具,大大小小的鏡子,很是有威尼斯的風格。半個鐘頭前,他們來到了這一間義大利餐廳。
梁明軒在等待她的回答。
「沒有,我……」
卓楚悅在他面前一向是誠實、透明,以及衝動的。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的朋友不重視我了。」
唉,她還是說出來了。
梁明軒搖身一變,成了情商上的巨人,問她,「你是說陳詩敏,還是我?」
「你。」她脫口而出。
然後,她低下眼簾,假裝輕鬆的笑,「你不是我一個人的朋友,所以我害怕自己會被忽略。」
他一刻無言,思考怎樣開口。
卓楚悅忙說,「當我胡說八道,不要放在心上。」
不管是女孩子、女人無一例外的口是心非,明明非常非常在意。
梁明軒解釋說,「前一段時間,我們在談收購一家連鎖咖啡公司,已經談了整整六周,我不好意思走開。」
因為他的措詞和語氣,她哈哈笑起來,「不好意思走開?」
「我不會隨便與人交朋友,只因為你把我看作重要的家人,我這麼說,應該不會冒犯你?所以,我盡可能來回報你,我們之間沒有心機,我很喜歡你用最簡單、真誠的方式,來和我聊天。」他說,「當然,你的朋友,我同樣會尊重他們。」
現在可以確定,她在梁明軒心中,尚有一席之地,是最壞的好朋友。
是時候改話題了,「為什麼這兩年,不見你身邊有人陪伴?我不信沒有女人向你投擲水果。」
「擲果盈車?OK,我聽過這個故事。」梁明軒喝一口葡萄酒,姿態迷人,繼續說,「我擔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伴侶,會有一位朋友跳出來,指責我是利己主義者,然後一年多不再和我聯繫。」
卓楚悅感到羞愧,又開心,故意挖苦自己說,「你不必介意她的想法,她只是你眾多朋友中的一個,可能還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不要讓她影響你。」
他笑起來,「但是只有她知道,我的各種帳戶,基本上同用的一個密碼,如果她說出去,我的麻煩事就多了。」
「你太不信任我了。」卓楚悅佯裝生氣,「今晚你買單。」
晚上十點他們走出餐廳,離開科爾•波特的旋律,在江邊散步,打算消化掉腹中的食物,再請個代駕司機開車回家。
梁明軒雙手放在褲袋,從容信步,一點看不出,大半瓶的拉菲都是他喝掉的。
他問,「明天要工作?」
卓楚悅點點頭。
「一會回去,記得把鑰匙給我,明天我來換鎖。」
「那你換完鎖,不要到處跑,在家裡等我。」她想得簡單,「鎖換了,我就進不去了。」
梁明軒笑了,可是沒有答應呀。
她就說,「今晚的生蠔不錯,龍蝦也不錯,南瓜湯不好喝,你有何見解?」
他微微啟口。
卓楚悅馬上打斷,將自己打得小算盤說出,「我想喝,好喝的南瓜湯,以前你煮過的。」
他忽然伸出手,捏住她的後頸,「我是來吃你一頓飯的,結果還要幫你換鎖,幫你燒飯,你準備給我發薪水?」
「好啊。」這有何難?
如果發薪水,可以讓他留在她的身邊,她一定起早貪黑打三份工。
但是,怎麼可能呢?
第二天上班中,即使卓楚悅平常也是笑臉盈盈,高海闊還是眼神犀利的瞧出來,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高老師一說收工,她片刻不逗留。晚間高峰期,地鐵擁堵,她接到梁明軒打來電話,信號極差,聽不清楚。
不一會,他發來一條短信息。
梁明軒說,他臨時有事,需要趕回法國,很抱歉沒有等到她回家。以及,附上了新門鎖的打開方法。
卓楚悅在門外嘀滴答嗒一陣,終於開進來,屋裡燈沒開,可見他走的時候,天還沒有黑。
餐桌上擺著幾盤菜,全部用碗蓋住的。她一一揭開。
有一碗南瓜湯,還有尖椒釀肉這類的菜,搭配在一桌,有些微妙。
卓楚悅坐在桌旁,望住兩副乾淨的空碗和筷子、勺子,發呆,到家之前的饑腸轆轆,神奇的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掉下眼淚來。
沒有理由可以哭嗎?
怎麼辦,因為她不可以說,她非常期待,和他在家裡吃一頓晚飯。
不可以說,她真的太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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