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日一早就要離開這裡了。”
燕殊話音剛落,李長天渾身一僵。
他像是忘了怎麽呼吸,微微張著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要走了?”
燕殊點點頭:“我本就是路過此地,還有事要辦,如今已經耽擱了不少時日,該趕路了。”
“這,這樣啊……”李長天低頭喃喃。
燕殊見李長天這副模樣,安撫道:“別擔心,我已和縣令老爺說好,讓你在出予鎮當個侍衛,吃住都在縣令府邸,拿一份俸祿,以後若是想起什麽,想做什麽,也不怕身無分文。”
“嗯……”李長天藏起失落,揚起一個笑容,“巡察使大人做事,還真是面面俱到呢,多謝大人了。”
燕殊不免有些困惑。
他原以為李長天會欣喜若狂,可如今看來,李長天並沒有表現得有多少開心。
倆人再無話,燕殊替李長天包扎好受傷的手指後,時辰不早,吹滅燭火,倆人就寢,合衣而眠。
李長天背對著燕殊,雙手抱在胸前,睜著眼睛睡不著。
想來重生穿越過來也有些日子了。
可李長天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他總感覺自己一覺醒來,一睜眼,會發現他躺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隊友們在旁邊喊:“小天,你可算醒了!”
重生這件事,對於李長天來說,如同踩在棉花上,飄飄忽忽,充滿虛幻感,卻在燕殊說要離開的那刻,突然真實了起來。
李長天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覺得失落。
上輩子他打算等離開部隊後,就去區派出所裡當個小警·察,管管雞毛蒜皮的事,幫幫鄰居街坊解決麻煩。
如今做個衙門侍衛,好像也差不多。
既然如此,他在失落什麽呢?不應該感到心花怒放嗎?
李長天想不明白乾脆不想了,長歎一口氣,闔眼休息。
聽聞歎息,一旁燕殊默默睜開眼,良久,又輕輕閉上。
第二日清晨,萬物初醒,晨光微熹。
燕殊早早就醒了,起床收拾行囊,李長天跟著醒了,一言不發地幫他收拾。
燕殊把之前在藥鋪買的藥都留給了李長天,並叮囑他如何用。
李長天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個頭。
巡察使大人要走,縣令老爺自然不敢怠慢,早起送行,一路從府邸門口送到城牆外。
再往外,就是城郊,就是驛站,就是萬水千山了。
燕殊將縣令老爺勸回,卻發現李長天還站在那,沒走。
“我再送你一程。”李長天笑道。
“不用了。”燕殊翻身上馬,對李長天淡淡說,“回去吧。”
“欸,你這個,巡察使,什麽什麽的,是不是大官啊,很難當上的那種。”李長天突然問。
燕殊先是一愣,隨後道:“奉旨辦事罷了。”
李長天又問:“那你辦完事,還會路過這個城鎮嗎?”
燕殊搖搖頭:“不知。”
“這樣啊。”李長天喃喃自語,又抬起頭,“行吧,不耽誤你行程了,後會有期。”
燕殊點點頭:“告辭。”
說罷,燕殊輕甩馬頭韁繩,疾馳而去,揚起一片塵土,不一會便不見了身影。
“告辭啊……”李長天邊嘟囔著邊走回出予鎮。
“那就是後會無期的意思唄。”
出予鎮,綠苔石階躺,臨街酒坊,人聲熙攘。
不知何處傳來了笛聲,悠悠蕩蕩。
蕩到城郊林深處,一具死相淒慘的屍體被野狗啃食了一半。
蕩到城郊墳塚旁,蘇家二姑娘的青塚墓碑下,無名花開,灼灼其華。
蕩到城鎮蘇家堂,蘇家老母親聽說凶手已經伏法,掙扎著從病榻上爬了起來,吃了碗熱騰騰的面條,邊哭,邊笑,邊吃。
蕩到城鎮柳家巷,柳梨花在灶頭前忙著做錢爺愛吃的饅頭,錢爺在院裡喂雞挑水,柳梨花輕聲喚了一句‘錢爺來吃飯’,錢爺的臉就紅了。
蕩到城鎮縣令府,縣令老爺拿著錢爺給的銀兩,準備去祝小哥家,替拉不下面子的錢爺,賠祝小哥家的屋頂。
蕩到城郊數裡遠,燕殊禦馬疾馳在官道上,忽然被木樨花,迎面砸中了額頭。
燕殊拉緊韁繩,讓身下的馬兒駐步,他抬頭望去,人間眷戀,木樨墜香。
此情此境,孤零零的一個人,未免有些可憐。
忽然間,燕殊耳畔似乎悠悠傳來一聲歎息,像極了昨夜那聲。
燕殊猶豫片刻,決定了一件這輩子他都沒弄明白當初為何要做的事情。
他轉身,返回了出予鎮。
秋分,草木黃落,露為霜。
李長天在縣令府西側院子裡打水,巧兒在一旁邊吃著糖葫蘆邊給他加油。
“長天哥哥,神仙大人走了嗎?”巧兒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兩隻腿晃蕩著。
“走了。”李長天從井裡提起一桶水,往身旁的大木桶裡倒。
“我還以為你倆會一起走呢。”巧兒將糖葫蘆咬得吱嘎作響。
“為什麽?”李長天擦了擦汗,笑著問。
“因為你像個帥帥的持劍少俠,應該和神仙大人一起,走遍世間,懲惡揚善!”巧兒說著,伸著兩根手指當作劍,比劃了好幾下。
“我倒是想,可他不要我啊……”李長天嘟囔一聲,繼續打水。
“長天哥哥,長天哥哥。”巧兒連喊兩聲,“那如果神仙大人回來了,你會跟他走嗎?”
“先回來再說吧。”李長天失笑,俯身去提井裡的水桶。
“長天哥哥,你看,是神仙大人。”巧兒在喊。
“我不看,你騙我。”李長天以為巧兒在逗他玩,低頭繼續打水。
“她沒騙你。”淡淡的聲音響起。
李長天手一抖,木桶掉進水井裡,發出‘撲通’聲響。
李長天抬起頭,見燕殊站在面前,白衣勝雪,溫其如玉。
“你怎麽……你忘帶東西了?”李長天大惑不解。
燕殊搖搖頭。
李長天問:“那為什麽回來了?”
忽然,一個想法鑽進李長天的腦海裡,讓他驀地心跳如擂鼓,緊緊地盯著燕殊看。
燕殊沉思片刻,問:“你願不願意……”
李長天:“我願意。”
燕殊:“……我還什麽都沒說。”
“不好意思。”李長天單手掩唇,鼓著腮幫子呼了口氣,輕咳兩聲,“你繼續,你繼續說。”
燕殊:“……我想,或許我可以幫你找到你是誰,因為聽聞縣令說,你是從北邊流落過來的,正好我要去北邊,所以你想不想跟我……”
“走!”李長天又一次打斷燕殊,“走?是不是?跟你走。”
“是。”燕殊點點頭。
“什麽時候出發。”李長天問。
沒想到李長天會答應得這麽快,燕殊一愣,隨後道:“即刻。”
“那你等一會,我去廂房,把你之前給我的藥帶上,我拿布袋放好了,不用收拾,馬上就過來,等我啊!”李長天邊說邊往廂房跑去。
燕殊無言地瞧著李長天的背影,嘴角微不可聞地勾了一下。
“神仙大人。”坐在石桌上的巧兒突然笑著喊。
燕殊看向她。
巧兒嬉笑著,指了指燕殊的鬢邊發梢:“你這裡,有木樨花!”
燕殊一愣,伸手去撫,木樨落入他的掌心,點點嫣紅。
朝與暮,塵緣誤,山無數水無數,迢迢千裡路。
這亂紅,怎麽就偏偏,落他眼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