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訪太傅
唐毅被這兩人無關緊要的態度憋的窩火, 火又偏偏發不出來。
因為對方壓根就沒想和他吵, 只是不軟不硬的應著。
以唐毅對宋問的瞭解,只要對方冷靜過後,或是忽然閒了沒事,就一定會去的。
那可是太傅府。
得罪了太傅, 幾乎就得罪了半朝的文臣,以及大半的百姓。
他一介布衣書生, 究竟是向天借了幾個膽?
看宋問吃的歡快, 唐毅不禁更氣了。
一半是氣自己,替這人瞎操心什麼。
宋問悚道:「殿下,您眼神中帶著的殺氣, 能否先收斂一下?」
她吃的壓力很大。
唐毅呵呵一聲。
他倒還想再加重一點。
林唯衍給他夾了一筷子:「吃。」
唐毅很有志氣道:「不吃了。我回去了。免得叫你們生厭。」
「豈會。我若討厭殿下,又怎會巴巴的去找你呢?」宋問低頭大聲嘆道, 「我主要是怕自己影響了殿下的食慾。如今看來的確是的。」
唐毅轉身離開。
張曦雲的馬車慢慢駛遠。
坐在車轅上的一名侍衛, 終於耐不住問道:「主人, 為何要將此事告訴他們?」
旁邊的那位目不斜視, 遠望前方。
張曦雲睜開眼,笑道:「你就是這一點不如孤煙。他就算有好奇心,也決計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因為好奇心很要命,它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太多了。」
侍衛道:「屬下的確比不過師兄。」
張曦雲道:「我只是讓他明白,我知道刀在他那裡, 但是我不說。這是他的把柄, 因為他當初動了私心。但這樣一點小小的私心, 陛下不會在意。就像陛下當初放過了我一樣, 也會輕描淡寫的放過他。」
宋家名門士族,歷代為官。
宋祈在朝五十餘年,公正清明。圓潤而不圓滑。半個多朝堂的人都受過他的點撥,還有許多寒門就是他提拔上來的。根基,人脈,聲望,都不是他能比的。
何況太子今後,還要仰仗宋家。
不是天大的錯,陛下都不會去動搖這根大樹。
不過一把劍而已,十年都過去了,他可以無數個藉口去推脫,能怎樣?
侍衛意會片刻,詢問道:「主人是想,讓他明白您的好意?」
張曦雲道:「好意?哈哈,整個朝堂上,幾人會相信別人的好意?何況是太傅那樣見慣風雨的人,豈會將這樣一點小事放在心上?真正可靠的只有利益。」
與劍扯上關係,不能將他怎麼樣。
可與林青山的後人扯上關係,卻容易叫陛下心生芥蒂。
林唯衍只有活著,才能成為一個把柄。
這個把柄,就是一把利劍。他可以刺向任何人,任何對他好的人。
宋祈當年力保罪臣之子,怕就是他一生中最荒謬,也最任性的一個錯誤。
張曦雲總算鬆了口氣:「不知道他近兩年在想些什麼,越來越琢磨不透了。若是他不仁,我也只能不義了。」
侍衛瞭然的語氣道:「如此一來,便在主人掌握了。太傅不敢輕舉妄動。」
張曦雲淡笑著搖了搖頭,復又閉上眼。
他們做許多事,設了許多圈套,多數情況下,並不是為了想殺誰,或是想威脅誰。
而是只有這樣,才是在這詭譎的朝堂風雲中,獲有一絲心安。
恰恰相反。施恩,比樹敵要好的多。
多數情況下,他不願意去得罪任何一位同僚。何況是宋祈。
沒有一刻是太平的。他就是這樣才走到今天。
宋問吃飯的時候,唐毅走了。
宋問吃完的時候,唐毅回來了。
唐毅黑臉道:「你現在想去做什麼?」
宋問:「……運動運動?」
唐毅:「運動去哪裡?」
宋問露齒笑道:「原本想運動去您府邸的,如今看來還是繼續內部運動就好了。」
唐毅就在原位坐下了。敲著扇子,環顧四周
宋問坐到他對面:「……你不會想靠著這樣阻止我吧?」
這未免也太不瞭解她了。
「我只是想說,你們如果去,那我一起去。」唐毅道,「真出了事,太傅或許會看我三分薄面。」
別人的三分薄面那是謙詞,唐毅這三分薄面那真是……
宋問還是不忍心打擊他這積極性的,便道:「多謝殿下。只是我沒打算被抓著,也還沒打算要去呢。」
「你考慮吧。」唐毅無所謂道,「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宋問:「……」
看來唐毅真的對她還是有一個深刻認識的。
「先不說去不去,就算是去,您也不能跟著。」宋問摸摸額頭,說道:「人多沒好處。人多拖後腿。」
唐毅:「那你別去,我好歹還學過武,你去了才是後腿。」
「你們都是後腿。」林唯衍不屑道,「我自己去。」
「如果我都算後腿,那你們倆整個都是巨型稱□□。」宋問怒道,「每天都在自找麻煩!」
三人為了各自的尊嚴,槓上了。
小六過來沏茶,提醒道:「少爺,您怎能和殿下說這樣的話?」
宋問揚手道:「來,六。給三殿下清個房間出來,他說要住這兒了。可能得住好些天呢。」
唐毅哼了一聲。
宋問如果要去,肯定是晚上去的。
晚上守備薄弱,安全許多。
而唐毅本身就是偷偷出來的,連聞樂也沒帶。
白天在自己府邸門口晃悠一陣,掩人耳目,晚上便來宋問這裡,守株待兔。
宋問說不去,就真的不去。
唐毅說不走,也就真的不走。
這樣拖了三天,林唯衍炸了。
「去不去?」林唯衍背著長棍問。
「去。」宋問終於坦誠道,「但是你必須把你的武器留下,太引人注目了。」
唐毅道:「你可以去,我也去。」
宋問:「成了吧殿下。你去我就去。」
唐毅怒道:「太傅年輕時劍術超人,你毫無身手,哪能瞞過他的耳目?莫要惹麻煩了!」
宋問看向林唯衍。
哪只是她,上次林唯衍都沒能瞞過。
林唯衍瞬間意會,移走視線道:「意外。」
宋問摸摸鼻子。其實也不是打算靠偷的。
張曦雲能猜出林唯衍的意圖和身份,宋祈肯定也能。
可是他即沒有來警告,也沒有來歸還,宋問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
她不好帶著人正大光明的去拜訪,也不好讓外人知道。
畢竟林大義的身份可能給他帶來麻煩,會惹得他不高興。
又不知道這位宋太傅究竟是敵是友,讓林大義獨自過去,不大安全。
所以最好是她與林唯衍一同前去。
何況,他們要找的,其實不是刀,而是人。
他們想要的是真相。
可是唐毅也要跟著,就很蛋疼了。
顯然宋太傅在他心中的地位是很高超的,他堅信此事與太傅無關。真要幹嘛,宋問也很難做啊。
唐毅看她神色,道:「你若是擔心什麼,我可以給你保證。」
宋問一陣頭疼。
索性破罐子破摔:「行行行,去去去。都一起去!」
反正唐毅也不算是外人,同林唯衍一樣,當得「故人之子」。
「多謝。」唐毅垂眸道,「其實是我有私心。」
宋問道:「人之常情,稱不上私心。」
既然決定了,便不再拖延。直接決定了當夜行事。
三人換了衣服,一路趕去。
宋問以為唐毅說的學過點功夫只是說說的,沒料到竟然是真的。
別的不說,起碼他輕功不錯。
唐毅對京城的路很是熟悉,包括太傅府。
他來過許多次,先前無意中連守衛的位置也記下了。讓幾人省力不少。
找東西,先去的地方肯定是書房。
太傅府的戒備並不森嚴。三人沒繞彎路,直接到了。
宋問看著眼前的木門,心情頗為複雜。
一個國師府,一個太傅府,門道都被摸的清清楚楚。
難怪總說家賊難防,這個時代想要生存,真的是太艱難了。
回身將門輕輕掩上。
林唯衍道:「我來找,你們站著別動。」
林唯衍開始小心翻尋。
看著他嫻熟的身手,宋問覺得自己會走上做賊這條路,和林唯衍有著莫大的關係。
宋問站在中間,打了個哈欠道:「其實我覺得可能不在書房,這樣的東西,如果是我,我會放在寢居。」
唐毅瞪眼:「你想做什麼?」
「秘密會聊?」宋問道,「夜半坐談!」
林唯衍伸出兩根手指,擋在兩人中間,然後指指外面。
一陣腳步聲。
「老爺,我去喊張嬸起來,給您煮碗夜宵吧。」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
宋問無聲的做著嘴型:「這得丑時了吧?還不睡覺?」
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不好好休息,一點都沒有身為老臣的自覺性啊!
林唯衍給了兩人自求多福的表情,翻身上房梁。
宋問拉著唐毅到一旁的矮榻,朝底下指了指。
唐毅咬咬牙,臥倒滾了進去。
宋問在外邊抬腳踹。
唐毅險些暴起,就覺得她是故意的。
又往裡面貼了貼。
宋問跟著滾了進來。
這邊的位置狹小擁擠,兩人直接貼在了一起。
隨後門被推開,宋祈走進來。
兩人僵立不動。
宋祈踏進門後,頓了一頓。
身後老僕道:「老爺,您得休息。看一會兒書就回去睡吧,老奴給您掌燈。」
宋祈道:「不必,你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思考。」
老僕:「可……」
宋祈:「去吧。」
老僕:「是。」
隨後是房門關閉的聲音。
宋祈徑直走到桌案後,開始拿起賬冊批閱。
宋問有些疑惑。她當剛剛已經被發現了。
想轉個身看看情況,發現這裡實在不好操作。
撲面而來一陣溫熱的鼻息。
宋問仰頭,露齒微笑。
唐毅:「……」
想嚇唬誰呢?!
唐毅抬手,在她肩膀處戳了戳。
也沒大用力,示意她退開一點。
宋問尊嚴受到了傷害。
臥——擦!
哪有這樣的人!
於是也下手,在他腰上用力擰了一把。
唐毅吃痛,緊緊抿住唇,不敢用力呼吸。
這什麼人吶!
真擰了一把。
宋問咬牙,手下跟著用力。
兩人不敢動彈,所以無從躲避。疼也不敢動作。
互相傷害,淚都快飆出來了。
唐毅怒了,抬手,移向她的脖子。
宋問素來穿高領的衣服,所以看不大出來。
加上有些男人喉結是不大明顯,所以他一向沒有在意。
上手一摸,發現不大對勁。
唐毅瞪大眼,驚道:「你是太監?」
宋問:「……」
宋問:「你再說一遍。」
唐毅:「你是太監。」
宋問:「……你沒救了。」
「你們在玩什麼?當我屋裡鬧耗子了嗎?」桌案後的宋祈道,「年輕人,這樣一會兒,就忍不住了?」
宋問同唐毅被嚇了一跳,各自收回了手。
宋祈道:「既然床底下呆著不舒服,就出來吧。」
宋問滾了兩滾,從裡面出來,而後摸摸頭髮,整理一下衣服。
隨後唐毅跟著滾了出來,神色陰晦。
宋祈看見唐毅的時候五官抽了一下,但未失態,問道:「還有一位呢?」
林唯衍從房樑上跳下,一臉驕傲道:「這次你沒發現我,我說了之前是意外。」
宋祈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叫他們三人站成一排。
夜襲的三人組,便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宋問不要臉道:「太傅,巧了。你也在這裡。」
唐毅:「……」
宋祈點頭:「是挺巧。三個一窩,一起來了。」
「不知道有沒有更巧的事。」宋問指向林唯衍道,「我朋友的一樣東西,可能掉在了宋府這裡。」
宋祈走到林唯衍面前:「你要找刀。想做什麼?」
林唯衍道:「不想做什麼。」
宋祈道:「你若要找刀,我可以給你。你若想討些別的,沒有。」
林唯衍:「刀。」
宋祈點點頭。返身出去。
宋問道:「瞧!我就說,肯定是放自己房間裡的。」
唐毅摸著胸口,咳了兩聲。
宋問:「咋滴?」
唐毅退開一步:「你先別說話。」
宋問:「……」
未幾,宋祈便抱著一個盒子回來。
放到中間的圓桌上,打開,露出一把刀。
他表情露出一絲疲憊來,伸手在上面輕拂而過。
「當年你父親囑託我交給你,可我怕讓你帶著,自添麻煩,便代你收著。」宋祈嘆道,「我本以為,它要陪我作古,沒想到還能交到你手上。」
取出刀來,兩手托著,緩步走到林唯衍的面前。
「你父親用它,保家衛國,殺敵無數。上面的血,祭了無數英魂。」宋祈往前一遞,「它只斬來敵,不殺國人。我希望你不會辜負了它。」
林唯衍看著那把陳舊的寶刀,低聲道:「這世間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人。」
「這世間能傷人的,不是刀劍,而是人。可當人手上有兵戈的時候,卻會控制不住的去傷人。」婦人摸著他的頭道,「微言,放下你手中的刀,不要再拿著它。」
「娘——!」
「它很沉,娘希望你能輕輕鬆鬆的過。不要怕死,死不可怕。」
林唯衍閉上眼,將那些聲音拋到腦後,接過刀。
刀身落到他的手上。
那刀沉甸甸的,終於有了實感,也叫終年漂浮的他,終於落了地。
上面清晰的紋路,與他想不一樣。
或許也有許多事,同他想的不一樣。
林唯衍抬頭,看向宋祈。
「既然太傅都願意將刀還給他,是否能將真相一併告知?」宋問道,「林將軍一生,活的明白,死的糊塗,卻也只能如此了,我等知曉輕重,別無他意。只是,念其一生勞苦,好歹,能讓一人明惑,別叫他遭親兒記恨。」
宋祈沒有回話。
「萬般所求,為的也只是一句話而已。」宋問推著林唯衍上前,說道:「太傅若是憐憫他的遭遇,縱是安慰,也請告訴他吧。好叫他心安。」
宋問:「命裡孤苦,半世漂泊,萬里路酸。這難道就是大將軍征伐一生,給他子孫留下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