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總督府顯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巨大的螢幕佔據了整面牆壁，精密的操控台前，三名操作員正在做最後調試，主螢幕兩側的四面小型顯示幕，已經被數目龐大的戰艦和不斷爆發在宇宙中的花火填滿，除了儀器運作偶爾發出的滴答聲，室內再沒有其他聲響。

　　“總督閣下，敵方艦隊已經進入預定位置，我方補給艦隊預計只能再支撐三個小時左右。”

　　“哦。”

　　商譽不置可否的發出了一個單音，而肩章上掛有中校軍銜的男人似乎習慣了商譽這種態度，沒有得到下一步指示之前，只能任由那些事先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的補給艦隊繼續充當餌料的角色了。

　　商平跟在商譽身後，看著主螢幕上不斷放大清晰的戰況，即使是無聲的，依然能夠感受到戰場上的慘烈。

　　這不是一場戰鬥，甚至連實力懸殊的抵抗都稱不上，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屠殺者甚至連一絲的愧疚和憐憫都沒有，他們甚至開始對這種屠殺感到無聊。

　　從攻擊開始，帝國艦隊就像在玩一場遊戲，沒有陣型變換，沒有各種鐳射炮的交叉火力，只有一輪又一輪的齊射，己方的補給艦隊，生生是被強大的實力壓制住了，零星的反擊，只會讓下一輪的齊射來的更快。

　　“父親……”

　　商譽不動聲色，指揮室內的眾人依舊各自忙碌，好像虛擬光屏中的資料比戰場上同儕的死亡更能集中他們的精神。

　　“寶貝，不用著急。”

　　商譽笑著拍了拍商平的肩膀，茶色的雙眼，在螢幕藍光的照射下，發出了一種類似於妖異的色彩，“有的時候，一定數量的損失是被允許的。這些損失將成為更有意義勝利的墊腳石。”

　　“但是，其他人知道了，不會怨恨嗎？”

　　“為什麼？這是奈拉•哈特拉造成的，他是一名徹頭徹尾的背叛者。不是嗎？”

　　商平吃驚的瞪大了雙眼，麥道夫軍事學院中教授給學員的，是一種勇往直前的精神，作為一名軍人，在戰場上戰死，或者用自己的身軀為同儕開闢血路，是軍人的榮耀。商譽此刻，卻在告訴他，這些拱衛惑星的戰士，只是墊腳石？

　　他不是莫名其妙的抒發聖母情結，如果需要，戰場上的某種放棄，是必須的。只是，商譽的話，與他兩世受到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馳。

　　商譽並沒有費心解釋。商平是一名優秀的瑪律斯戰士，或許是太優秀了，就像是十幾年前的自己，在信仰沒有被打破前，可以為瑪律斯奉獻出所有的一切。

　　當遭受的不是敵人的鐳射炮，而是來自背後的打擊時，商譽懷抱著妻子的屍體，二十多年的信仰，支離破碎，包括對瑪律斯的忠誠，對麥道夫•懷特的狂熱崇拜，都被碾碎拋棄在宇宙塵埃之中。

　　“孩子，長大吧，或許這很殘忍，但這卻是在宇宙中的生存之道。你不該是瑪律斯的戰爭機器，你是我商譽的兒子。”

　　此時，第六百七十八惑星的補給艦隊已經被帝國艦隊消滅泰半，只有不足五百艘補給艦在帝國艦隊的炮火下苟延殘喘。一部分帝國艦隊已經停止了炮擊，此刻對這些補給艦窮追猛打的，是奈拉•哈特拉帶領的叛軍艦隊。

　　德爾加少將站起身，無聊的伸了個懶腰，立刻遭到了副官不贊同的眼神。

　　“傑，不要隨時提醒我一名貴族應該遵循的禮儀規範，這裡不是伊凡夏宮，而是戰場。”撇了撇嘴，德爾加追加了一句，“無聊透頂的地方，連戰場都算不上。”

　　“指揮官閣下，是否向陛下報告戰況？”

　　“恩。”德爾加少將雖然無狀，對索蘭二世卻是絕對的忠誠，看到戰場上的一幕幕，不由說道：“這些背叛者，都是一個樣子，或許已經不需要進行打掃戰場的工作了，他們不會留下一個昔日同僚的。”

　　“不過是一群商人而已。”

　　“是啊，商人。”

　　德爾加少將意味深長的拖長了聲音，示意副官可以將全殲的消息發往皇帝的旗艦了，就在下令全隊返航時，一陣突來的衝擊使旗艦產生了輕微的顛簸。

　　“怎麼回事？”

　　德爾加少將立刻走下了指揮台，操控員飛快的讀取訊息，將攻擊的方向清晰的定位，發到了螢幕上。

　　“天！”

　　包括德爾加少將在內，眾人同時屏住了呼吸，愕然的看著仿如海市蜃樓般出現在螢幕中的三個巨大黑洞。

　　“這是怎麼回事？！”

　　三個黑洞呈三角形，輻射範圍幾乎包括了整支艦隊，右翼正在攻擊的奈拉•哈特拉叛軍艦隊和一部分帝國艦隊，已經受到了波及，甚至來不及反應，黑色的艦體就被撕裂，毫無反抗的被吸入了黑洞之中。戰艦爆炸的碎片禍及更多戰艦，餘下的一百餘艘補給艦，開始不要命一般沖向了正前方的黑洞位置，在即將到達危險邊緣時，立刻掉頭，趁帝國艦隊被黑洞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繞到了艦隊左翼的空虛處，奇跡般的沖出了包圍圈。

　　德爾加少將此刻已無暇顧及逃跑的那些補給艦，這些憑空出現的黑洞，對整支艦隊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如果不想辦法儘快脫身，那就不只是損失一部分戰艦的問題了。

　　拼著拋棄掉右翼的艦支，德爾加少將下令餘下的艦隊以旗艦為中心，立刻組成半月陣型，退到安全距離之外，馬上返航。即將逃過一劫的帝國艦隊，卻在邊緣處被三萬餘艘裝備有大口徑鐳射炮的艦隊擋住了去路。

　　德爾加少將憤怒的注視著螢幕中一艘艘藍色的戰艦，異常快速的冷靜下來，下令帝國艦隊立刻變換陣型，呈品字形沖向前方艦隊的中心處，打算將這支艦隊從中截斷，以小型單位為基準進行戰鬥。幾乎損失了三分之一的戰艦，儘管其中有一部分是奈拉•哈特拉率領的叛軍，但作為一名合格的帝國艦隊指揮官，德爾加少將仍具有冷靜犀利的戰術目光與思維。

　　這種裝備有大口徑鐳射炮的戰艦，只有擊中起來，密集攻擊才能達到最佳的戰術效果，否則，相對於常規鐳射炮和粒子炮慢了一半的射速，足夠毀其性命。

　　攔截的艦隊也十分清楚自身的優勢與劣勢，在帝國艦隊剛開始變換陣型之時，指揮官便下令分三梯次進行射擊，不求精准的打擊敵人，只意圖將帝國艦隊不斷逼退，他們身後，還有三個巨大的宇宙黑洞。

　　這種戰術，的確奏效。

　　大口徑鐳射炮不間斷的齊射，就如在帝國艦隊面前樹立了一面光壁，讓他們寸步難行，向前，只有毀滅，向後，依然難逃性命，

　　自殺式的衝擊，只能損傷藍色艦隊週邊的戰艦，而在炮火短暫停滯之後，立刻會遭受到更猛列的攻擊。後退的戰艦除了極少數幸運者，幾乎全部被宇宙黑洞的磁場撕碎，屠殺，仍在進行，只是這一次，屠殺者和被屠殺者，顛倒了角色。

　　這一切的發生，只有短短不到幾個小時，商平目不轉睛的看著螢幕上發生的一切，雙手顫抖，這種戰術，已經不能用謀略來形容了，陰狠，毒辣，以己方一部為餌，誘敵深入，不留一條後路，之前在商平眼中不可戰勝的帝國艦隊，此刻，竟像是被草原狼群圍困的雄獅，一口，一口，咬去所有的血肉。但是，雄獅依舊固有的驕傲，讓狼群也產生了不小的損失，當戰場終於歸於平靜之後，幾萬艘戰艦，只有不足一萬艘惑星護衛艦在打掃戰場。

　　震撼，驚訝，恐懼，紛雜的情緒衝擊著商平。不是沒有經歷過大型戰鬥，但如此次這般慘烈，卻讓商平有些嚇壞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勝利，真的值得嗎？

　　溫熱的手指捏著商平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同樣的茶色雙眼，略帶擔憂的看著他，商平卻看到了那份慈愛背後的冷酷與殘忍。這種殘忍，卻讓他開始興奮，不知緣由的興奮。或許，血液中帶有的瘋狂因數，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父親……”

　　“害怕了？怕我嗎？”

　　“不。”商平搖搖頭，絕不是違心，拋開最初的複雜情緒，他該為這場勝利高興。

　　“那就好。”

　　商譽將商平帶離了指揮室，回到了總督辦公室，吩咐秘書送了一杯熱牛奶，大門關上之後，坐在沙發上，將商平攬到了懷裡。

　　“孩子，戰場上，仁慈與憐憫是最愚蠢的東西，光明磊落和騎士作風，只是寫在歷史中供人瞻仰的。不擇手段與狠毒，才是對於敵人應有的態度。”

　　商譽摸著商平烏黑的髮，順滑的髮絲滑過手指，他在教導自己的兒子，這或許不該出自一名慈父之口，但卻是能讓商平快速成長的捷徑。

　　“父親，”商平抬起頭，看著商譽，說道：“我相信你。”

　　商平的心情很複雜，他清楚的知道，終其兩世，也無法成為商譽這樣的人，他或許聰明，也有能力，但卻恰恰缺乏最重要的野心。他想保護瑪律斯，但卻能從商譽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商譽對瑪律斯抱有的負面情緒。商平不是悲觀派，也不會盲目樂觀，既然事情糾結在一起，無法解決，乾脆就拋在一邊。反正他現在在黃金帝國，根本回不去瑪律斯，自己撿回來的便宜老爸有能力同帝國抗衡，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學，多看，如果有機會上戰場，那麼，他會很樂意將之前兩次被俘的怨氣好好揮發。

　　商平並不知道，心中的一扇閘門，已經被緩緩開啟。

　　不過，商平卻突然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

　　“既然帝國艦隊能夠攻擊我們的補給艦，那麼，他們的補給艦隊在哪？”

　　商譽似乎有些吃驚，隨即狠狠的親了商平一口，“寶貝，你真討人喜歡！”

　　此時，帝國艦隊已經向惑星發動了總攻，但是讓年輕的皇帝和指揮官們沒有想到的是，惑星一方的護衛艦隊，並不像之前得到的情報，只有二十萬艘，在戰鬥打響的一刻，從帝國邊境週邊的隕石群中，又出現了近三十萬艘戰艦，這些，才是隸屬于商譽的直轄部隊。之前拱衛惑星的商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是一種迷惑敵人的手段。

　　“五十萬艘。”

　　戰鬥立刻進入了焦灼，惑星艦隊不是繆斯星系與帝國邊境判亂艦隊，尤其是商譽的直轄部隊，是歷代總督掌控在手中的王牌。商譽掌權的幾年中，更是對艦隊進行了擴充和武器換代，無論從各個方面來看，都足以同帝國艦隊一較高下，況且還有惑星本身這個大殺器。

　　這些情報一一呈現在了皇帝面前，當前去伏擊惑星補給艦隊，反被伏擊的德爾加僅帶著不足千艘戰艦回來，索蘭•艾德里希只是冰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德爾加，冷冰冰的說了一句，“知道了。”

　　眾人十分清楚，陛下，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