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突來的好運時常會讓商平感到不安。作為一個十五歲的瑪律斯男孩，一名優秀的麥道夫軍事學院畢業生，商平有他固有的堅持與驕傲。但是，從成為黃金帝國宇宙艦隊的俘虜之後，商平就必須捨棄一些東西，或者說，他不得不接受一些從沒有想過的轉變，包括成為一名階下囚，以及隨時可能會到來的厄運。

　　但是，讓商平和羅切特都沒有想到的是，等待著他們的，卻完全和想像中的一切背道而馳。

　　這讓羅切特完全摸不著頭腦，卻也不再抱怨，商平則是更加的沉默了，從他日漸減少的笑容中，偶爾可以窺出增加的不安。

　　如果時間的鐘擺可以倒轉，商平不知道自己是否會選擇繼續留在那間關押著他和羅切特的囚室，而非選擇走出來。

　　傳送橋停在索蘭•艾德里希的房間外，這裡是連通到中央指揮室的一間私人艙室，四面牆壁懸掛著象徵皇室高貴血統與宇宙艦隊指揮官身份的壁掛與除了裝飾意味並無實際用途的壁燈，寬廣的地板上鋪著酒紅色的地毯，房間左側整面牆壁是一個巨大的螢幕，索蘭•艾德里希正站在螢幕前，仰望著螢幕中那片宇宙黑海，繁星在黑暗的宇宙之河中閃爍，其中最耀眼的星辰，也無法媲美黃金帝國第一皇子索蘭•艾德里希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深沉，睿智，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川，卻如地球神話中塞壬的歌聲一般，吸引著無數的靈魂飛蛾撲火，撲向可以將自身燃燒殆盡的耀眼光輝，就如那一頭瀑布似的銀色長髮，如果用銀河來形容，則是再貼切不過。商平站在房間門口，清楚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作為敵人的存在，手中掌握著自己的生命，卻不得不讚歎宇宙造物主的神奇。這些黃金帝國的侵略者，拋開他們天性中冷酷殘忍，或者是對殺戮的熱衷，他們每一個人，都像是用水晶與寶石雕琢而成的藝術品。索蘭•艾德里希，更是這其中最昂貴與完美的那尊銀色與冰藍色的無價之寶。

　　索蘭•艾德里希從螢幕上的黑海中收回視線，冰藍色的瞳孔中映出了黑髮的少年，他並不是刻意，犀利的眼神依舊讓商平有瞬間的呼吸困難。在拋除最初的熱血與衝動之後，商平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自在與輕鬆。

　　如果可以，他是十分希望這位來自遙遠星系的皇室貴族——艦隊的偉大指揮官，在愛德格叔叔來救自己之前，不要因為一時的突發奇想，測試一下繆斯星系人類的生命力究竟有多強。

　　商平第一次和羅切特談起這個嚴肅的話題時，羅切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平，我以為你不在乎。”

　　“怎麼可能？沒有人會執拗的選擇死亡，在存活的機會擺在面前時。”

　　當然，商平與羅切特的談話只能到這裡為止，哪怕他們認為這群來自外星系的敵人不會大費周章的在房間中裝有某種竊聽裝置，可是，商平依舊牢牢記著愛德格上校曾經教導他的，作為一名合格的瑪律斯士兵要求之一，就是永遠不要自以為是。

　　早在上一世，商平就對這個道理有著極為深刻的體會。即便他從來不想要這種機會。

　　索蘭•艾德里希走到桌子旁坐下，白皙的指尖按下了桌沿的一枚金色按鈕，皇帝棋的棋盤浮現在半空，完全由虛擬影像形成的棋盤，栩栩如生的棋子在棋盤上縱橫分佈。侍官得到了索蘭•艾德里希的允許，拉開了索蘭•艾德里希對面的椅子，商平沒有任何選擇的走了過去，略顯僵硬的坐下。

　　在過去的幾天中，這種情形上演了不下三次。商平不知道為何索蘭•艾德里希會讓一名俘虜同他下棋，但也不會蠢到以自己不會作為藉口。面前的這種皇帝棋，無論棋盤還是棋子，規則，佈局，都與地球時代的國際象棋十分類似。商平不能說自己精通，卻也不至於被殺得片甲不留。

　　在第一次被索蘭•艾德里希“邀請”時，商平忍不住想要低下頭尋找因為過於驚訝掉在地上的下巴，同時在心中衡量著，究竟該以何種心態來面對眼前的這位帝國皇子與陌生的棋盤。

　　如果贏了索蘭•艾德里希，他會不會馬上被拖出去宰掉？

　　如果輸掉呢？被鐳射槍射中的幾率似乎也並不低。

　　那麼，維持和局呢？

　　商平覺得自己是在白日做夢。

　　幸運的是，索蘭•艾德里希的性格顯然無法用常理來判斷，他既沒有因商平輸給他顯出絲毫的快意，也未因商平贏了他有一絲的不悅，只是在商平試探的維持一種和局的情況時，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在那之後，商平就再也沒這樣幹過了。

　　商平認為自己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了，而且做得十分不錯。

　　指尖叩擊桌面的輕響傳進耳鼓，商平這才意識到，棋局已經開始，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時，暗自告誡自己，自滿與過度的自信並不適用於同噬人的美麗凶獸相處，他還需要繼續努力。

　　喬凡納又一次得知第一皇子殿下以私人的名義召見了那名黑髮的俘虜，憤怒的將水晶杯摜到了地上，破裂四散的晶瑩碎片如慢動作一般靜止，杯中的酒液緩緩的在地上流淌，形成了一灘色彩濃濁的污漬。

　　銀河曆一一二八年七月三日

　　距離那場震撼人心的戰鬥，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的時間。

　　在這看似漫長的時間中，許多人，正爭分奪秒的做著某些在其他人看來異想天開的蠢事。暫且不論卡農軍事要塞中的瑪律斯軍人，在第四行星瑪律斯首都海克曆斯，也迎來了三年一度的重要節日，慶祝麥道夫•懷特創建偉大的瑪律斯星球與瑪律斯政體，帶領最初的領民用自己的雙手開墾土地，創造戰艦，帶領著最勇敢的戰士開拓宇宙的偉大事蹟。

　　作為瑪律斯首席執政官的馬丁與宇宙艦隊總司令大衛•索斯，在為卡農軍事要塞發回的報告與特裡指揮官那份機密文件焦頭爛額時，仍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時間，出席慶典，並在市政廳前搭建的高臺上，做出一番慷慨激昂，振奮人心的演講。

　　“……是的，雖然我們在之前的戰鬥中失利，並且失去了無數名優秀的士兵與指揮官，但是，瑪律斯人是英勇無畏的，是不為任何艱難與險阻所屈服的，我們必將繼承先輩的榮耀，最英勇的士兵將再度踏上戰艦，用鐳射炮與粒子光炮回擊我們的敵人！……”

　　“瑪律斯萬歲！麥道夫•懷特萬歲！”

　　“瑪律斯萬歲！萬歲！萬歲……”

　　廣場上，佇列整齊的士兵單手置於胸前，用力呐喊著，崇武的瑪律斯人將帽子高拋上半空，哪怕是最優雅的女士，在這一刻也丟開了矜持，連續的壞消息已經讓幾個世紀都以勝利為傲的瑪律斯人繃緊了神經，他們需要發洩，需要這樣的聲嘶力竭來樹立已經岌岌可危的信心。

　　大衛•索斯走下演講台，將歡呼與呐喊拋在身後，與馬丁執政官擦身而過時，低聲說道：“馬丁，我以為，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名無恥的政客。”

　　“你不該這樣以為。”馬丁停下腳步，側過頭，認真的看著大衛•索斯，夾雜著一絲淺灰的眼珠清楚的映出了大衛•索斯的英俊面孔：“在某些時刻，你必須扮演一名合格政客的角色，即便你是大衛•索斯，即便你是瑪律斯宇宙艦隊總司令，也是一樣。這是你的責任，在你站到這個國家的權利金字塔頂端時，這就已經成為了你必須背負的東西。”

　　大衛•索斯站在原地，微眯起雙眼，看著馬丁明顯有些消瘦，卻挺拔依舊的背影，直到副官喬快步走上前，湊到他的耳邊，低聲報告了剛自賽斯共和國傳來的消息，劉郗總統已經說服了赫魯元帥，賽斯將向瑪律斯大量提供第八行星獨有的磁礦。這個消息無疑是振奮人心的，至少，使得愛德格上校那個異想天開的主意，離實現又近了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