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銀河曆一一二八年五月

　　麥道夫軍事學院 ，校長辦公室。

　　站在校長室門口，商平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是懷有緊張的情緒或者是對於校長本身所應該有的敬畏，他只是不解于格斯校長突然叫他來的原因。以及在歷史課上，特裡尼德教授十分難看的臉色。

　　“報告，麥道夫軍事學院學員商平向您報導！”

　　“進來。”

　　格斯校長的聲音從室內傳來，聲控裝置開啟了兩扇厚重的大門，就像在商平面前開啟了一扇通向其他世界的大門。

　　商平還是第一次進入校長辦公室。當然，其他的學員同樣沒有什麼機會。在這間沉蘊了歷史與代表瑪律斯文化的寬敞房間中，三面牆壁上掛滿了歷任校長的畫像。整間辦公室的佈置延續了瑪律斯幹練的風格，即便經過格斯校長的重新佈置，依舊沒有沾染上絲毫的奢靡氣息。打過蠟的地板，光可鑒人。黑色皮靴踩上去的聲音，就像在敲擊原生礦一樣清晰。唯一和這間辦公室格格不入的，似乎只有坐在高背椅上那個臃腫的身軀了。

　　格斯校長並不急著同商平說話，他用狹小的眼睛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黑髮少年，並不顯得多麼強壯，也不會覺得聰明外露，只是一個普通的軍校學員很難想像這個少年會有那樣犀利的觀點。可惜看不出這個少年是否有那種可以發掘的強大野心。格斯臉上的笑容因為堆積的肥肉顯得愈發怪異，商平有些好笑的想著，偉大的校長大人是不是體重又增加了。看看四周的歷任校長畫像，無一不是強悍精幹之人，格斯前任的校長波波卡，除了古怪的性格，更是有名的陽剛美男子，真不明白，格斯校長怎麼會得到這個位置。

　　“商平嗎？我記得你在之前的卡農軍事要塞實戰演習中表現十分出色。”

　　“您謬贊了。”

　　“不，謙虛或許是種美德，但是，對於軍人，並不顯得多麼重要。”

　　從格斯校長口中聽到軍人這兩個字，商平心中滑稽的感覺更深了。

　　“同樣的，你的某種觀點，讓我也很讚賞，不，或許該說，是十分的讚賞。”

　　格斯校長並沒有把政客常用的狡猾圈套用在商平身上，而是直接將虛擬螢幕打開，上面放大了商平那張試卷上的答案。若是只看這份回答，格斯或許會認為商平是一個目光獨特，並且很有可能來自於政治世家，受過系統教育的家族繼承人。在面對他本人之後，格斯校長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一個被職業軍人養大的戰爭遺孤，是不可能有機會接觸到某種更深層次上的黑暗色彩的。

　　或許，他可以改變一下方法，若是得當，這個年輕人，或許將成為他今後政治生涯中的一個得力助手。格斯校長對於麥道夫軍事學院校長一職十分滿意——也僅止於現階段。他，包括任命他的馬丁首席執政官，都清楚的明白，這僅僅是一個十分短暫的過渡階段，若不是波波卡的不識時務和繼任者的難以挑選——軍中派系之間，並不樂見對方能夠得到這個足以掌控未來幾年優秀軍人動向的寶座，也不會讓精通政治與制衡手段的格斯鑽了空子。

　　格斯確實使用了某種不太光彩的手段，不過，那並不代表他做錯了。

　　宇宙艦隊總司令大衛•索斯對於馬丁的任命並未提出異議。或許他也知道，他們需要用格斯這樣一個人，暫時充當各個艦隊之間的一個權力平衡點。並不是所有艦隊指揮官都如愛德格和漢森一般友好的。他們在瑪律斯對外戰爭中十分有默契，也同樣會產生某種因為權力或者其他方面原因的齟齬。不至於發生暴力流血事件，也足夠讓大衛與馬丁頭疼了。

　　“或許我並不是一個軍人，也沒什麼資格說這番話，但是，前一期畢業學員在卡農軍事要塞實戰演習中的表現，真的是一個敗筆啊……”

　　商平筆直的站著，黑色的雙眼落在格斯面前的辦公桌上。不發一語。

　　“……同樣的，在之前同外來星系艦隊作戰時，第六艦隊與第八艦隊的表現也是糟糕透了……商平，你寫在答案中的某些觀點，讓我十分讚賞。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用武力解決的，謀略與政治手腕同樣重要。當然，一切的前提都將是有這種聰明頭腦與手腕的人能夠掌控國家武器，也就是軍隊……怎麼樣，要不要考慮跟隨我？我會給你普通艦隊服役士兵根本無法得到的一切。權力，地位，榮譽。年輕人，你將在畢業之後，不，或許根本不用等到畢業，我將提拔你以實習生的身份，跟隨在我身邊，從事某些工作，你將學到在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你的將來，將超越大部分人，站上權力的頂峰……”

　　這頭一身肥油的豬在做白日夢嗎？！

　　低低的帶著嘲諷的輕笑聲突然在室內響起，格斯校長愣了一下，隨即就見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髮少年，單手成拳抵在唇邊，眉眼彎彎，幾乎控制不住嘴角上翹的弧度。那張清秀的面孔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

　　“抱歉，校長！”

　　與商平臉上的表情相反，黑髮少年的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平和。

　　格斯校長愣住了，只是瞬間，這個少年怎麼會像變了個人一樣？

　　“就如您在我面前劃出的藍圖，跟隨您，我將得到權力，地位，還有榮譽。我理當選擇跟隨您。如果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會接受您的建議，服從你，這樣，可以少繞一大圈的彎路。”

　　“當然……”

　　“但是，校長先生，我是一個麥道夫軍事學院的學員，也是一個瑪律斯人。我的父母在戰爭中死亡，撫養我長大的第六艦隊指揮官，是一個坦誠磊落，英勇非凡的軍人！我不能背棄領養人的要求和學院對於我的教育。同樣的，不能背棄我作為軍校學員，與未來軍人的尊嚴與人格。”

　　“人格？我只是給了你一個更加明智的選擇而已！”

　　“抱歉。校長，謝謝您的錯愛，我不能答應您。”

　　“商平，你知道拒絕我的後果嗎？”

　　“當然。”商平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十分認真的說道：“但是，我相信，校長大人不會同我一個還沒畢業的學員計較的。”

　　“……拒絕了我，你認為，你還能順利畢業進入宇宙艦隊嗎？”

　　“這個，單看校長是否願意您今天的這番話傳出去了。要知道，作為麥道夫軍事學院的校長，卻大肆抨擊污蔑在戰場上九死一生的艦隊官兵，並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情。或許。會被送上軍事法庭……哦，抱歉，我忘記了，您並不是一個軍人。”

　　商平抬高右手，在他的袖口，鑲嵌了一枚銀色的金屬紐扣。那是一枚有錄音功能的小巧裝置。原則上來說，應該是早已經被淘汰的某種玩具設備，用來給五六歲的孩子玩戰爭遊戲的。或許是這種裝置太沒有危險性，設置在學院中的探測器與掃描器根本無法察覺到這個小東西的存在。哪怕是發覺了，也不會將此類物品歸類到危險物品的行列中去。所以，商平才能將它帶入校長室。

　　商平這樣做十分冒險，但是，若答應格斯校長的誘人條件，他前方的道路，將不只是冒險一個簡單的詞能夠形容的了。

　　商平的威脅奏效了。格斯校長不能繼續為難她，至少現在不能。

　　離開校長辦公室，商平大步走在校園裡，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那枚紐扣。格斯校長敢於對他說出這番話，一方面是覺得一個學員，根本不可能拒絕他拋出的橄欖枝，另一方面，代表了格斯不會在校長這個位子上太久。就算如此，商平也需要早做打算。

　　或許，他需要提前結束他的校園生活了。

　　商平緊鎖眉頭，大步向前走著，同正迎面走來的金髮男孩撞到的一起。熟悉的氣息瞬間將他包圍，一雙手扶住了商平的肩膀。

　　“商平？你不是去了校長室……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奧斯丁……”商平咬著嘴唇，躊躇了一下，猶豫著是否該把剛剛的事情告訴奧斯丁。看著金髮男孩的碧綠色眸子，隱瞞的念頭最終還是打消了。

　　他應該將這件事告訴奧斯丁，不只因為他是奧斯丁•索斯，商平的好友，更因為他的父親是大衛•索斯，這個國家的宇宙艦隊總司令。

　　格斯的野心不小，雖然只向自己透露了一點，可商平實在不希望外部隱患隨時可能爆發的情況下，再出現其他的變數。商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杞人憂天，至少，在對手是不擇手段的狡猾野心家的前提下，未雨綢繆絕對不是一件壞事。

　　不知為何，商平突然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緣的劉郗。如果把格斯校長換成那個男人的話，商平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機會走出校長辦公室。他從前世開始就不喜歡這種人，或許是因為從這種人身上吃過大虧？

　　不過，這種假設也太過可笑了。

　　商平隨即失笑，拉著奧斯丁向單人寢室的方向走去，“奧斯丁，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γ行星，自由城市聯邦主席宅邸

　　齊納•喬從黑暗中醒來，外邊的雨似乎從沒有停過。她渾身酸軟，額頭隱隱的脹痛，用盡力氣從床上坐起身，略有些艱難的走到落地窗邊，她好像睡了很久，可是，為什麼會覺得這麼累？

　　“親愛的，你醒了？”

　　愛佳•德里奇推開門，手中的託盤上放著藥片和一杯水。

　　“愛佳？”

　　“齊納，你還不能下床。”

　　愛佳頗有些不贊同的看向齊納，放下託盤，扶著齊納回到床上躺好，溫柔的拉起被子蓋到齊納身上，“你生病了，已經昏睡三天了。”

　　“什麼？”

　　“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呢，齊納。”

　　愛佳端起水杯，將藥丸含在口中，喝了一口水，鮮紅飽滿的唇隨即落在了齊納的唇上，苦澀的藥味和清水的甘冽融合在一起進入喉嚨，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隨之而來的熱吻消耗掉了齊納僅存的一點力氣。

　　愛佳直起身，拉起齊納的手放進被子裡，灰色的眸子溫柔的看著齊納，低聲說道：“親愛的，所有的事情你都不需要擔心，那些讓你煩擾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好的，包括那些讓你露出煩惱表情的傢伙……所以，睡一下吧。我知道，你想要睡了。”

　　齊納的意識不受控制的陷入了黑暗。

　　愛佳站起身，眼中的不舍隨即隱去，走到書架前，扳動了第三排的兩本書，書架無聲的移開，留出一條僅供單人通過的暗道，愛佳閃身而入，書架隨即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宅邸二層走廊盡頭的客房中，諾維聽完了手下的彙報，挑了挑眉， “不必理會。那個女人是什麼身份，正打算做些什麼，都與我們無關，我們的目的只有這顆星球和那些礦藏罷了。”

　　“但是，那個女人很可能已經懷疑到我們的身份了。”

　　“那也沒有關係。”諾維輕笑出聲，“若真如此，無論她背後的人是誰，都可以為第一皇子殿下打發一下無聊。之前梅茲的消息，陛下對於第一皇子殿下長期不回帝都十分不滿，殿下想必需要一些事情來發洩一下吧。”

　　“是的，閣下。”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停更，後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