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叫波利涅，是多沙號商船的船長，很高興見到您，閣下。”

　　波利涅是個年逾五十的壯年男人，擁有樹樁一般敦實的強壯身軀與一臉濃密的絡腮鬍子。整個人看上去不修邊幅，那張面孔也實在稱不上英俊，很難讓人認為他是個靠得住的船長。實際上，波利涅也的確不是什麼好傢伙。他出身γ行星，名義上是個獨立商人，暗地裡卻在做偷渡人口的勾當。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愛國者，那些追求與理想和現實不同的傢伙，總是以為換一個星球生活，日子就會好起來。可理想與現實總是有些差距，往往新生活只會成為他們懷念以前日子的懊悔時光。但這都與波利涅無關。他只要安全的把人送到目的星球，按照事先約定的數額拿到酬金就好了。這些擔著風險的生意讓波利涅賺了不少錢，事實上，很多γ商船都會這麼做，只在於順便或者是職業罷了。

　　對於波利涅來說，不，或許是對大部分出身γ行星的獨立商人來說，只要有錢，沒什麼是不能做的。他們同樣鄙視留在母星上依靠稅收過日子的傢伙，殊不知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實在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這一次波利涅的客人有些特殊。深褐色的眼睛打量著走進艙門的高挑男人，男人穿著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英俊的面孔，白皙的膚色，打理得十分整齊的黑色頭髮，銀框眼鏡後的黑色雙眼，散發著銳利的光芒。

　　“老天，別和我開玩笑！”

　　波利涅雖然不喜歡政治，卻也能夠認出眼前這個年輕人分明就是賽斯共和國史上最年輕的總統大人！一國的總統找他一個偷渡的蛇頭做生意？開什麼星際玩笑！

　　波利涅的神色變幻莫定，甚至開始思考該不該拔出皮套裡的鐳射槍。劉郗卻絲毫沒有因為波利涅的態度而動搖。從肯特手裡接過黑色的手提箱，按下按鈕，箱蓋彈開，一疊疊碼放整齊的通用幣呈現在波利涅的眼前。

　　不同於瑪律斯幣與賽斯幣，通用幣由γ行星發行，在整個繆斯星系都能流通。即使是在殖民星球，也被認可使用。

　　波利涅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雙眼發光的盯著劉郗手中的箱子，準確點說，是盯著箱子裡的通用幣。

　　“大人……”

　　“船長，我只需要你將我安全送到瑪律斯的首都海克曆斯。這些，就全部是你的了。”

　　終究，金錢的誘惑戰勝了僅餘的顧慮，波利涅毫不猶豫的同劉郗定下了契約。

　　“尊敬的大人，明天是個好日子，多沙號全體船員將竭誠為您服務。”

　　波利涅抓下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帽子，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劉郗卻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似乎根本不在意波利涅這種讓人發笑的禮貌。

　　“那好，波利涅船長，你的誠意幫助，會給你帶來遠遠多於這些金錢的好處，我保證。”

　　劉郗笑容溫和，就像是在國宴上同名媛紳士談論天氣一般，只有肯特知道，這次旅行結束後，波利涅和他的多沙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至少，一國總統借助蛇頭的幫助偷渡到瑪律斯首都海克曆斯，一旦傳揚開來，會是一件相當可怕的醜聞。很可能會提前結束劉郗的政治生涯。這是劉郗不可能接受的。

　　走出船艙，劉郗坐進黑色的陸上車，搖下車窗，賽斯共和國所在的第七行星，與瑪律斯軍事政體所在的第四行星季節完全是相反的。瑪律斯現在應該已經春意融融了吧？賽斯卻正開始走進冬季。

　　瑪律斯首都海克曆斯——麥道夫軍事學院

　　這場雨已經連續下了三天了。

　　商平懶洋洋的靠坐在圖書館的窗邊，面前攤開一本地球歷史學考證與特裡尼德教授佈置的課後筆記。看著不斷打在玻璃上的雨絲，商平神情恍惚的轉動著手中的光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本該是寂靜的室內，有一群學員卻聚在靠近書架的一角，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什麼。剛開始這些人還能控制住音量，或許談話進行得並不順利，漸漸的，討論變成了爭吵，已經開始引起了圖書室管理員的注意，只是他們仍無所覺。

　　聲音嘈雜，商平有些煩躁的皺了下眉頭，被迫聽這些傢伙慷慨激昂的說著某些欠精彩，明顯只是空話的議題，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們難道不明白，就算他們在這裡把第六艦隊與第八艦隊貶得一文不值，又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即使他們能用口水淹沒整個首都，仍舊無法改變政府壓制好戰情緒的現狀。

　　“要我說，什麼宇宙艦隊，根本靠不住嘛！”

　　“就是！”

　　“政府也在不作為！經歷了這場戰敗，竟然不想著儘快雪恥，將外星入侵者趕走！”

　　“要我說，打了敗仗的兩位上校，真該羞愧的躲進下水道中！他們是瑪律斯的恥辱！”

　　……

　　這些人的肆無忌憚終於引起了不滿，圖書室管理員上前嚴厲的制止了他們的談話。

　　商平看著那些人猶不甘心的漲紅著臉，神情激動的同管理員爭執著，神色微沉，合上面前的地球歷史學考證，拿起筆記，站起身，幾步走到那些人面前，站定了，看著這些學員的肩章，是比他低一到兩個年紀的學員，每個人的袖口都有一枚鷹形的鑄幣。這不是麥道夫軍事學院校服帶有的標誌，應該是某個組織的徽章。

　　鷹形……雄鷹？

　　那個聚集了一群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只有一腔熱血傢伙的組織？

　　商平眉毛一挑，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餐廳聽到的那番讓人不快的言論，眼中閃過一抹寒光，嘴角抿了起來，很好。

　　“各位，”商平突然開口，聲音並沒提高，卻成功的引了眾人的注意，“我只想向諸位提出一個問題。”

　　“什麼？”

　　“若是沒有瑪律斯宇宙艦隊的存在，諸位還能夠在這裡高談闊論嗎？”

　　“你！”

　　“誠然，第六艦隊與第八艦隊打了敗仗，但是，你們真的是因為瞭解當時的情況，才在這裡高談闊論嗎？還是只是在嘩眾取寵？或者說，換成是你們，就可以將來犯的敵人輕易擊退？滿口大話是不能幫助你們打勝仗的。當然，前提是你們的這種盲目與熱血能讓你們從麥道夫軍事學院順利畢業。不過依我看，那實在很難，或許鐳射鏟子對你們來說給更適合一些。因為你們不像是以登上宇宙戰艦為目標的軍校學員，更像是一群沒有腦子的幼稚政客！這是學長給你們的忠告，不必太感謝我。”

　　商平說完這番話，轉身離開了圖書室。將氣急敗壞的叫嚷咒駡聲甩在了身後，看著擦身而過的教官，顯然對方也聽到了從圖書室內傳來的叫嚷，商平勾起了嘴角，剛剛他只是說說，現在看來，那幾個傢伙或許真的要做好同鐳射鏟子為伍的準備了。

　　或許是這場仿似沒有盡頭的雨讓他煩躁，也或者是前世的記憶讓商平困惑，讓商平至今無法對瑪律斯產生一種徹底的歸屬感。對於黃金艦隊，商平暫時還無法做出一副對方就是侵略者，勢要同那支艦隊以死相拼的架勢來。

　　是的，對於現在繆斯星系的人來說，黃金艦隊很可能——或者是已經在扮演一個侵略者的角色。只是，他們有沒有想過，人類在繆斯星系的歷史也僅僅只有一千多年，在那之前，那顆藍色的星球才是人類的母親，對於繆斯星系，他們這些來自地球的人類後裔，才是真正的侵略者。那些被開發出來的殖民星球，上面的領民，是否也在詛咒瑪律斯艦隊呢？

　　覺得自己胡思亂想得有些離譜，商平搖搖頭，輕笑一聲。

　　“算了，我想這些做什麼呢？事情遠沒有糟糕到那個地步吧？”

　　是吧，愛德格叔叔……

　　奧斯丁站在商平身後，剛剛在圖書室發生的一幕他都看到了。和商平約好了晚餐，奧斯丁因為向教授詢問某個問題遲了一些，趕到圖書室門口，就看到了剛剛那一幕。

　　原來，商平並不是如他表現出來的不在意，他只是不想說，也不想真正的表達出來而已。

　　少年白皙的手搭在商平的肩上，隨即胳膊用力，將面前的黑髮少年整個攬入自己懷中。商平被一股熟悉的氣息包圍，背靠在奧斯丁並不寬廣也不厚實的胸膛上，感受著肌膚相貼傳來的熱力，意外的不想掙脫。或許是雨被風吹到臉上有些涼，也或許是其他什麼。只是這一刻的溫暖，讓商平莫名的眷戀。

　　“奧斯丁……”

　　“恩？”

　　“謝謝。”

　　話落，商平閉上雙眼，放鬆了身體，整個人都靠在了奧斯丁胸前，手中的筆記本落在地上，筆記本邊緣的金屬包角撞擊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一聲輕響。

　　不遠處，約翰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一幕，雖然早知道奧斯丁這個女人臉在追求他的摯友，但他一直以為商平不會動心，只是，現在看來，這件事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般。

　　這個該死的女人臉！

　　海克曆斯的雨依舊下著，商船多沙號已從賽斯共和國離開，上邊載著賽斯共和國總統劉郗及機要秘書肯特，帶著堅定的決心，飛向了茫茫宇宙。

　　在劉郗離開後不久，賽斯共和國軍部的赫魯元帥才得到消息，看著劉郗留下的光影訊息，赫魯元帥頭疼的捶著桌子，他怎麼會忘記，這個看上去老謀深算的總統，其實只有二十四歲而已！年輕人的衝動，仍舊深埋在他的體內，在特定的時刻，仍會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