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銀河歷一一二八年一月二十七日

　　由埃德加上校率領的第八艦隊抵達卡農軍事要塞，當一身筆挺軍裝的埃德加上校出現在要塞指揮官特裡面前時，雙方進行了簡短的寒暄。讓埃德加上校十分吃驚的是，面前這位年僅四十八歲的要塞指揮官，眉頭深鎖，似乎正被某個難題困擾著。特裡在宇宙艦隊服役時，曾經是埃德加的上司，埃德加很少見到特裡這種樣子，即便是被殖民星球的叛軍包圍，面前這個男人仍舊可以鎮定自若的展開反擊。能讓特裡為難成這個樣子，只能說明，特裡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難題。很可能涉及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啊，抱歉。」

　　指揮官特裡對於自己無法集中精神感到愧疚。可是近段時間從羅伊斯天體傳回的消息越來越讓他擔心，以至於第六艦隊的到來也無法讓他展眉。

　　「埃德加，」特裡雙手支在辦公桌上，示意埃德加坐下，「如果，我是說如果，某個可怕的野獸隱藏起他的獠牙和利爪，滿面笑容的向你展示他的友好與慈愛，你會相信嗎？」

　　「不。」幾乎沒有猶豫的，埃德加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不會相信。野獸即便收起了獠牙與利爪，也不會與溫和的家養犬一樣讓人信賴。」

　　「是啊。」特裡點點頭，嘆了口氣，「我也不相信，或者該說，凡是受過馬爾斯教育的人都不會相信，但是，如果真的有人愚蠢到去相信這樣的野獸，打開家門，把野獸請了進來，甚至不顧鄰居的抗議與擔憂，與野獸把手言歡，你說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鄰居？」

　　「是的，鄰居。」

　　特裡指揮官雙手拍在桌子上，有機合金的辦公桌面，散發出冷冽的光芒。

　　「埃德加，不，埃德加上校，請你回答我，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很簡單，大人。」

　　埃德加勾起一邊的嘴角，端正的面孔閃過一抹肆意的殘忍，「把那頭野獸和那個蠢蛋一起解決掉！」

　　「如果那頭野獸強大到無法撼動呢？」

　　特裡指揮官並沒有提及把野獸請進家門的人，埃德加挑起了眉毛。

　　「那麼，可憐的鄰居就只有在惶惶中祈禱野獸會遲些發狂，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即使野獸露出本性，首先倒霉的，也會是那個把野獸迎進家門的蠢蛋。」

　　這段話很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只不過，此時的特裡指揮官與埃德加上校都十分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後世的史學家，曾經埃德加上校的這段話做了十分嚴密的考證，一部分人認為，當時的埃德加上校顯然提出了一個十分消極的建議，作為一個正直的馬爾斯軍人，他不該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而對埃德加生平有所瞭解的人，對這段話卻有另一番解釋：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無論對錯。既然那頭會噬人的野獸是那個倒霉鬼自己引進家門的，那麼，他就必須自己承擔後果，在某種意義上，也為他的鄰居爭取了一定的時間，哪怕只是幾分鐘。

　　特裡指揮官聽完埃德加上校的話，臉色變得更加凝重。沉思過後，特裡想，或許他可以將羅伊斯天體的情況更加詳細的告訴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很遺憾，最值得信任的克里特已經被他派回母星面見戴維元帥了，如果克里特在這裡，或許這兩個人真的能為眼前這個可怕的難題找出一個解決辦法，哪怕不是十分完美。

　　「埃德加上校，你必須和我保證，接下來聽到的話，將對任何人保密！」

　　「是！」

　　埃德加收起輕鬆的表情，站直身體，雙腿筆直，腳跟併攏，鋥亮的軍靴鞋跟擦撞，發出一聲輕響。同時眼中閃過一抹無奈。

　　可愛的商平寶貝，你可憐的埃德加叔叔就要被迫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了……

　　正在整理軍事概論課後筆記的商平突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奇怪了，誰在念他？

　　約翰從床鋪探出頭，手裡是一本單人戰鬥機操作實戰戰例，「商平，你該多鍛鍊身體。整天坐在桌子前邊研究那些枯燥乏味的學術與歷史，並不適合一個血氣方剛，以登上宇宙戰艦為目標的馬爾斯男孩！」

　　「哦？」商平側頭看向約翰，「多謝你的高見，不過，約翰，你的軍事概論課後作業做完了嗎？教授不是已經警告過你了，連續三次不完成作業，學期末很可能會面臨一個學分都得不到的危險。當然，如果你的目標是在畢業後馬上登上黑鷹巡航艦，去體驗無人星球的拓荒生活，你可以當我沒說。順便說一聲，最近的激光鏟子似乎出了換代產品了，使用起來比以前更加順手且方便。而且正在打折，為兩年後考慮，你可以提前買一把。」

　　「……商平，你是個魔鬼！我詛咒你畢業後被分配去抓捕宇宙海盜！」

　　「我的志向是後勤補給預備官，即使被分去抓捕宇宙海盜，也沒什麼關係。」

　　約翰被商平一頓搶白，啞口無言。他後悔去挑釁商平了，這傢伙的毒舌，是連周挺都甘拜下風的。

　　「我錯了，真的。」約翰躺回床上，把書本蓋在臉上，悶聲悶氣的說道：「我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錯誤，不該妄想和書呆子一樣的優等生鬥嘴！我真的錯了！」

　　書呆子？

　　商平敲敲桌子，正在心中衡量是該先完成課後筆記整理，還是先把約翰罵個狗血淋頭。

　　「商平，約翰，你們都在？」

　　室內電話突然亮了起來，約瑟夫的電子擬像出現在屏幕中。

　　「約瑟夫？你不是去做戰術概論論文資料蒐集了嗎？」

　　「是啊，我現在在圖書館，先別說這個，商平，你立刻打開電視，轉到星際頻道！」

　　恩？

　　約瑟夫的聲音的帶著一絲興奮，「現在正在介紹賽斯共和國總統選舉候選人的情況。」

　　「我對賽斯共和國的政治不感興趣，什麼時候馬爾斯的首席執政官被趕下台，或許我會關注一點。」

　　「不是政治！是那個有軍部支持的候選人，商平，你一定會對他感興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英俊，這麼風度翩翩的男人！我會愛上他的！黑髮黑眼，商平，真希望十年後的你也能變成那樣。」

　　沒有理會約瑟夫，商平只當這是約瑟夫偶爾的花痴行徑。約翰卻十分感興趣，跳下床，拿起了遙控器，直播似乎已經接近了尾聲，畫面中，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站在發言台上，面前擺著數隻話筒，雖然台下擁擠著眾多的賽斯國民，聲音嘈雜，男人的話依舊清晰的傳遍了會場的每個角落，即便是坐在電視機前，只要看到那雙黑色的眼睛，也會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覺得那個優雅如同大提琴般的嗓音彷彿就在耳邊。

　　約翰不由自主的盯緊了電視屏幕，商平本以為會聽到約翰發表一番不過如此之類的見解，畢竟在約翰眼中，只有單人戰鬥機與激光炮才是最令他著迷的，等了一會，仍不見約翰高論，轉過頭，視線掃過明顯呆住了的約翰，落在屏幕上，畫面上的男人正在做最後陳詞，細長白皙的手指撐在發言台的邊上，黑髮黑眼，卻並不顯得沉悶，只讓人覺得沉穩、雅緻，這個男人像是最上等的美酒，不必揭開蓋子，便可以聞到酒瓶中的醇香。

　　商平倒坐在椅子上，胳膊交疊搭在椅背邊緣，下巴支到胳膊上，他承認，這個男人是很俊美，和他比起來，前世從電視上看到的某些號稱親民或者是帶有貴族氣質的國家元首，完全不值一提，不過，那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只是個普通人，而且是馬爾斯軍事政體的普通人，如果未來幾十年裡，馬爾斯同賽斯共和國不發生規模較大的戰爭的話，他同電視裡的這個黑髮男人根本不會產生十分之一馬爾斯幣的關係。

　　至於約翰……

　　「喂，回神了！」

　　商平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推了推仍在發呆的約翰，「又不是沒見過美人，奧斯汀·索斯也比那個男人漂亮。」

　　「那不一樣。」約翰的語氣有些奇怪，眼睛仍舊沒有從屏幕上移開，哪怕那上面已經恢復了一片黑暗，「那不一樣，商平。」

　　單手捂著胸口，約翰不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麼，他只知道，他想要再次見到電視中的那個男人，那個叫劉郗的男人！

　　「我決定了！」

　　約翰突然大叫一聲，嚇得商平險些從椅子上栽到地上。

　　「你發什麼瘋？」

　　商平抱怨了一句，約翰卻似乎根本沒聽到。

　　「我一定要成為麥道夫軍事學院優秀畢業學員，登上馬爾斯宇宙艦隊的戰艦！我要成為最優秀的士兵，同他見面！」

　　商平撐著臉頰，無聊的敲著椅背，等約翰發表完這番慷慨激昂的演說之後，慢悠悠的開口說道：「親愛的約翰，雖然我很欽佩你這種遠大的志向，但我不得不提醒你，這種情況只有在馬爾斯同賽斯正式交戰的時候才會產生，否則，一個賽斯共和國的政治家，會和馬爾斯的普通士兵產生交集嗎？哦，對了，如果你成為上校級別以上，或許會在國家元首會晤時，或者是星際例會時見到他。不過，以埃德加叔叔作為參考的話，你還得努力上二十四年。所以，為了你至少二十四年才能實現的願望，加油吧。」

　　慢條斯理說完這番風涼話，商平轉身繼續做他的軍事概論筆記整理，獨留約翰被打擊得僵在原地。

　　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